《缘狐生缘》墨染樱青

2、入世

　　两百年后。
　　山依然是翠苍郁滴的山，云依然是悠闲自在的云，村庄依然是充满了宁谧的村庄，村口的梅树依然在冬季第一场雪的时候绽开花朵。
　　不同的是，人已不再是那时的人，狐也不再是那时的狐。
　　蹲坐在山腰处探出山体的巨石顶端，有着雪白发亮的毛色的狐认真而安静的望着村庄，来来去去的人像蚂蚁般的小，看着很是有趣。
　　“……是时候了！”不知何时，一只棕黄毛色的狐站在了它的身后。它扭过头去，向来者眯起那双黑灿灿的眼睛。看着它这傻样儿，那狐摇摇头：“两百年了，怎么还是傻乎乎的，难道那一撞真把你撞傻了不成！”
　　那一撞。
　　狐望向那株越长越粗壮的梅树，突然间垂了头：“我实在记不清了！”
　　“那你还能记得什么？”
　　“被狠狠的撞了一下，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的时候，就看到了长老您！”半是谄媚的俯身凑到长老面前，它讨好的咧咧嘴。
　　“一撞便凭白的少了几百年的道行，真不知道你几百年以来脑子都长到哪里去了！”一提到当年的事，长老便忿忿得很：“好在那半吊子的天师见有人救了你，没再追下去，否则不止你小命休矣，我族都要给端个底朝天！”
　　“是！是！我会把这恩情牢牢记在心上，认认真真的去报恩的！”总算用了两百年时间把身体休养好，又兼查到了恩人转世的消息，狐把头点得几乎要摇断脖子。
　　“此去要在人世间生存，万望诸事小心。”长老犹豫几分，垂了头蹭蹭在它面前耍赖撒娇的白狐，眯眯眼睛：“虽然对你不放心，但你将入红尘，我族帮不了你。切记，过眼浮云莫多流连，报恩归报恩，莫动凡心。你已修炼近千年，报恩之事也便算是一劫，过了便与仙有缘，过不了便……”
　　“我只是去报恩而已！长老怎么越说越可怕？”乍一听到“劫”，它便瑟瑟脖子：“还没到飞升之限，怎么可能有劫数。”
　　长老一改刚刚的疼惜之色，拿白眼球扫扫它，方道：“你莫不信我！”
　　“信！我信！”它傻傻的又是一咧嘴：“透露天机可是长老的不对哦，那，既然是时候了，我收拾一下就下山。”
　　一蹦一跳的离开了巨石，长老跟在它的身后，咬着牙低吼道：“不准使用法术干涉人间事、不准泄露我族秘密、凡事多留些心思、莫多开口……万万记着莫动凡心……”
　　“噢！”
　　“变成人形再去！”
　　这一嗓子吼完，前面蹦跳着的狐歪了歪身子，足下再点地时，已化作身形颀长的少年模样，掠过初雪后颤颤的松枝，眨眼之间便不见了影踪。
　　长老停下脚步，回首望着纤尘不染的天边，只愣愣的看着，再不发出任何声音。
　　狐已经不是头一次下山了，只不过之前的下山都是以狐形悄悄的跟着同族潜下山去见识一下人情人事，偶尔以人形逛逛街，买些可口的小食的同时学着怎样作人。除去两百年前那一次被天师撞个正着，也没再遇上什么危险——其实那事还是它醒来之后，长老讲给它听的。当时的它大概真的撞傻了，不知道自己是何种族，不知道自己已清修了八百年，不知道自己是狐族最有希望在五百年内飞升成仙的妖精，不知道……它只记得，有一张朦胧得看不清的脸，微笑着，睿智而淡漠，似是站在人世间至高处，俯瞰群生诸象。
　　发现它变傻之后，长老再也不提它是多么有希望飞升的狐，而是转为告诫它说，这座山是灵山，是孕育精妖魔怪的好地方，天师、和尚、道士等等那些立志除妖卫道的愚人甚喜在山下徘徊。没有什么事就不要随便下山，乖乖修炼为好。
　　之后的一百八十年，就算它再想溜下山去，也无能为力了。那事折损了近七百年的修为，余下了百余年仅够它重学修仙法门，重塑人形的。得化人形且能控制之后，再去那村庄，已找不到救了自己的人，长老说那人轮回去了。然后便是为它卜算恩人转世方位，着它务必报答恩情。
　　救了狐，从轻者说是治伤，从重了讲是保命。
　　报恩的程度自然是可浅可深，端看天缘造化和它的努力程度。
　　翘起尾巴抖了抖，已在距离那村庄百余里地之外的狐放缓了脚步，仰头望着天空。天边已绽出一抹艳艳的红，太阳马上就要升起来，驱散夜的蒙昧，它也便依了长老之言，化作人形，理着衣襟袍角，倚在路畔合抱粗的树干上稍作歇息。
　　它知道自己傻，为了避免出错，它特意问了长老恩要怎么报，长老想了想便道——实现那人最大的愿望即可，但这一愿望不得有违天道，不得有孛伦理纲常，不得触犯情之大忌。
　　原来，报恩如此的麻烦啊，当初那人仅仅是顺手救了它而已！
　　牢骚话不敢说，趁着月黑风高，它偷偷的出了山，奔向恩人转生之地。
　　——为什么要趁着月黑风高？狐表示，它也不知道，大概就是一种很好的习惯吧！
　　突然，一道犀利的视线扫过来，它本能的抖了抖，向视线投来的方向看过去。
　　离它不远处，身着道袍、背着一把剑的瘦削青年正疑惑的望着它，上上下下不住的打量着它，最后走过来一屁股坐在它身边的石头上，用着那种很是放肆的目光死盯着它。
　　“奇怪。”
　　那人撩了袖，捏指算了又算，眉头皱了又松。直到它再也撑不住的，颤抖着低吼道：“你想要干什么！”
　　“小道见兄台气色甚异，可不是最近遇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啊？”
　　“啊呀，兄台你妖气缠身呐，不妙不妙！”
　　狐眨眨眼，神马的妖气缠身，我就是一妖好不好？但是这种话怎么能跟道长讲呢！它陪了个惨惨的笑脸，道：“您大概是看错了吧……那个，我先走一步，恕不奉陪……告辞告辞！”
　　话音一落，它一手扶冠一手撩袍，跑得比兔子还快——不能跑过兔子的狐大概都饿死了——趁着那人还在捏着指头算个没完，它已逃出十里八乡，再不复见那道士的身影。
　　抖着两条腿，狐拍了拍胸口，警惕的四下张望了一番，方挺直了身体，用力大喘了几口气。
　　“好可怕！可好可！果然道士、天师、和尚……捉妖什么的最可怕了！”它不敢再在一处停留，缓过劲儿来，便一步三晃的向前走。
　　不知走了多久，太阳越升越高，直直照在身上暖洋洋的，狐便犯了困。然而，就在它放慢了步子，打算悠闲赶路的时候，一股冰冷的风悄然穿透了衣衫直直的吹在皮肤上，生生的使它打了个寒颤！
　　不祥的预感在心头升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