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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留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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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僧略垂了眸,眼观鼻、鼻观心、心向佛祖。忍俊不禁勾起的唇角教狐看得咬牙切齿,张了张嘴,话还没说出来,已“嘶”的抽了口气,泄出声来。
“痛么?”骆子殊皱眉,药水细细涂好狐的脸和颈子,又执了它的手涂抹。看那大大小小的伤处略略的发着焦黑,心也揪得紧紧的。刚想要问问怎么弄了一身狼狈,伤得如此厉害,转念却发现狐全身上下的衣裳没有几处不破的地方,衣衫单薄。四处看看,不见行李什物:“你的衣物行李呢?”
狐刚想说它一只狐哪来什么行李衣物,所幸及时闭了嘴,闷闷道:“赶着回来,弄丢了。”
骆子殊脸色一沉,一把拎起它尚算完好的手腕,另一只手拾起药箱,扯着狐一掀帘子走进里间:“随我进来!”
“啊?”狐傻傻的站在那儿,看着骆子殊从柜里拿出干净的里外衣物:“这是做啥?”
骆子殊把衣服在床上摆好,低叹一声:“你这全身的衣裳都破了,自然不能再穿。这套虽不是新的,但浆洗得干净,不嫌弃的话就把它换上吧。”
“哟……若我嫌弃呢?”狐转了转眼珠问道。话音刚落,便见骆子殊的表情有些尴尬,连忙道:“我这是玩笑话,莫当真。公子对狐的心意,狐自然是明白的!”
当真是明白的?真的明白就不该任由我日夜牵挂担心,也该知道早些回来。骆子殊暗暗的想着,将面色转晴:“嫌弃也是应该的,天晴时再去集市买几套,过年了,也该添些新衣物。”
边说,骆子殊边朝外走,在掀起帘子之前叮嘱:“将身上的伤口细细的上药……”突然他又想起了狐背上也满是破损,便放下抓在帘上的手,问:“需要我留下来帮你吗?你背上的伤……”
这话说着,脸便像烧着了般的热。骆子殊暗笑着自己,狐是个男孩子,与他同性之人,怎么只是想到给狐上个药,都会觉得尴尬害羞,不敢私作主张?明知道有些伤在后背,狐自己当然无法上药,须得留下他帮忙,他也得问上一问经狐点头同意。
狐见他手脚没处放的窘态,窃笑着将上身脱光,大方方的背对他道:“有劳公子。”
骆子殊的动作顿了顿,叹口气走到狐身边,小心的蘸着药水涂着大小的伤口:“不教我唤你小哥,你偏生一口一个公子的唤起来没完了,着实可恶。”
“我着实不是什么小哥,公子却真真儿的是公子。”讨着口舌便宜,狐被药水煞得呲牙咧嘴:“就那几处,涂完就快快的出去吧,让外面那妖……和尚等久了。”
“刚刚你把我拉开,不让我跟师傅接近,这会子又赶我出去,我这就糊涂了!”
狐翻着白眼着房顶,暗想,要不怎么解释?难道告诉你,你屋子里面一个妖精外面一个妖精,都是找你避雷劫的?
“说也怪,从小到大的,这种干打雷不下雨的怪天气,我倒是时常遇上啊。”
一颗汗珠滚落,狐愣愣的盯着那床红金线相交绣成的被面,伤口的痛感顿时麻木了。
听着帘子起落,骆子殊又多说了句:“快些上药,穿上衣服,天气太冷,莫要生病了。”便走了出去,留下狐独自承担刚刚那句话带来的震慑。
大约同样意思的话,它听过两次了。除了感慨世上的妖都比它聪明,懂得悄悄躲在骆子殊身边避劫,更有种劫后余生的疲惫。
它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疑问,难道要告诉骆子殊——你就是一招妖精的体质,那次次干打雷不下雨是妖精在拿你当避雷针!
所幸骆子殊遇得多了成了习惯,不过偶尔抱怨一下或阐述一个事实,并非在寻根究底,否则狐自认它迟早会有华丽的被扒了皮,被做成狐裘肉干的一天。
狐将一双敏锐的狐耳高竖着听着动静儿,然除了杯盏碰撞桌面的声音外,竟是一派的宁寂。这教狐心下不安,迅速的上药穿衣,旋风般的刮出去。
桌畔只有骆子殊一人,执着茶盏啜饮。另余的那盏尚有白汽微袅,拉开的方凳以示不久之前还有人曾坐在这里。一溜风儿钻进门来,拂着骆子殊的衣摆,泛起柔和的波痕。
“它走了?”狐自骆子殊背后转到他的面前,方才只见书生的背挺得直直的,端正大方。不料,转到正面才看清他手中擎着一枝暗棕色的树枝,几处结节屈曲,几分枯骨透新,几朵还青的嫩蕊裹在淡青的皮膜里,值此隆冬尤其多了些新鲜。
“我出来的时候,师傅不在了。”骆子殊把玩着那枝儿,淡声道:“多了这枝儿,你瞧它老枝新芽,鲜得可人。”
狐的身子僵了僵,它看得出那是从小僧的真身上取下的,已生了数百年的古木枝稍已有老相,但几点新苞似米粒般嵌在上面,别有番情趣意味。书生缓缓的捻动着它,感受着粗糙的外皮、历经沧桑的沟壑、脆弱得似乎一碰就会掉的芽苞,半是沉在纷飞的思绪里。
“这是……”狐张了张嘴,竟不知怎么说,索性坐下来,陪着骆子殊转着那枝儿细研慢看,心里酸溜溜有些怨。
“有些似梅枝。”
似个什么梅枝,分明是株老桃木精!狐翻了翻白眼。
“但这苞儿却又不像。”指尖轻轻触及其中一粒儿,那粒儿倏的掉了下来。下一瞬儿,他收回手望着指尖,眉心凝着些疑惑。狐凑过去,见葱白似的指上一抹焦黑的痕。
“唔,雷劈木。”狐说着,抓住骆子殊的手,用力蹭蹭那指尖,把黑迹抹干净。
骆子殊上下打量它一番,点了点头:“这么一穿,也像个公子,真真儿的不像小哥了。”
“你打趣我啊。”狐半是嗔半是憨的回了句嘴,暗暗的想,那桃树妖精是去哪儿了?难道骆子殊拉它进了里间,独留下了那妖精在这儿,雷逮了空子把它劈了?或者是劈了它的原身桃木,它跑到原身那里去了?完蛋了,该不会是被劈成炭了吧!那桌上也不该仅留着一枝儿,而是躺着一棵巨大的树才对!或许,留这一枝儿是为了报信儿!
狐蹭的站起身。
“狐?怎么了。”
“不,没什么。”狐慢慢的又向下坐,然而刚刚那颗又怒又嗔的心此时七上八下竟是对同为妖物的桃木的担心。它是只狐,遇到劫可以四处跑,那棵老树就算能拔了根离了土,奔跑的速度也比不上雷砸下来的速度,何况那目标那么巨大……越想,它越觉得可怕,越觉得不安,屁股还没粘在凳子上,立时又跳将起来,伸手扯住骆子殊:“跟我走!”
“啊?”骆子殊被它没轻没重的拽起来,目光追着少年脚步匆匆的夺了件棉袍,七手八脚的给他套上,拍掉嫌他碍事的手,胡乱的裹了腰带缠了几圈,又使劲紧了紧,打了结扣。
仰头冲他一笑,抓起他的手腕就冲出门去。
骆子殊一手被它拉着,一手握着那枝儿,被那朵漂亮的笑勾了魂儿,由着它把他扯离暖和的房间,踩进绵糯的雪堆里。
此时,天光寂黯,庙宇的上方层层叠叠的黑云压得又厚又低,仿佛就在头顶上盘旋,若隐若现的风雷绞成白链银龙,把翻滚得如沸水的云牢牢的团在其中,一道道凌锐的枝丫劈在头顶,巨大的声响震得直叫地动山摇!
骆子殊被炸雷惊得几乎跳起来,狐头也不回的拉着他,踩过雪地,从后院一扇偏门走到了与山毗邻的林地。那片密植的林地不知过了多少的时代,土地已干硬成棕黑的颜色植在最外侧的是新树,越向里面走越是粗壮,一人粗的比比皆是。
被拉着的骆子殊按着将要喘不过气的胸口,跟着狐左让右跑的躲闪着树,七拐八弯的绕来绕去,在他就要晕倒之前终于停下来。
他晃动着脑袋,使晕眩感和憋闷快些散去,脚下几步踉跄,他连忙扶住了身边的树。
掌心下是怪异的酥散感,手立时的蹋陷下去,簌簌的一阵有什么东西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