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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十六章 介禺失水星夜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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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夏生急急地拍门生扰醒苏释,“先生,先生,快请起!卢相他,他出事了!”
苏释胡乱披过外衣,开门问道“怎么回事?”
“卢四刚才来,说卢相中毒了,满府抄查,就是这昨日茶水出了差错。刑部说……”
“刑部怎么说?”苏释忙追问。
“怕是白玉堂下的手。”
苏释捏皱衣裳,昨夜那抹白影……
“太医呢?”
“太医急召到卢府,说是中了苗疆的阴华之毒。”
阴华之毒,无色无味,指甲盖那么一点就溶入水里,一入人口,不见异状,五六个时辰后慢慢扩散,虽然服药,难以除根。
白玉堂是什么胆子,朝廷命官才敢谋算!想起上次之前付奈说的老母受惊,苏释眉头深锁,这恐怕,不是一个江湖帮会那么简单……
“卢四还说了什么?”
“他说,昨日之客只有苏学士一人,卢相信先生,已然瞒下。阴华之毒,必有阳羡茶能解,需得用瞿塘中峡水烹服。瞿塘在蜀,卢相只怕所托非人,只麻烦先生……”
巴蜀乃苏释桑梓之邦,尊眷往来便利。最好的选择就是他亲自出马。
苏释主意已定,穿好衣服。夏生递上包袱。这么快准备好了,苏释对她点点头谢了谢,扬鞭上马,辞朝出京,星夜奔黄州道上。
驿道酒旗在风中猎猎作响,苏释估摸着马也累了,便停在这道上小店上稍作休息。店里也挺热闹的,春里暖了,跑商的人也活络了起来。
“店家,来壶清茶来碟馒头。”苏释往里喊一句。
“好嘞!”小二毛巾往肩上一搭,弓着腰来招呼。热乎乎的茶喷着香,苏释只想它快些凉了赶路,咬着馒头蘸茶吃,他从来不喜欢吃酱的。
隐约听到哭声,苏释是不理闲事的,闷着头吃饭,不时看看马喂好料了没有。
“大爷,你家缺不缺奴仆,买下我吧。”一个身后插着稻草的女子苦苦哀求着,眼看那大爷慈眉善目,应不是苛刻下人的人。
“小姑娘,年华正好怎么卖起身来,爹娘呢?”一个声音浑厚的男声说道。
“春种来了,我家连种子也买不起,爹就把我卖了,一家人才有活路啊。”说着都哽咽起来。这姑娘命好,碰上的是他们,换上猥琐的浪子们,恐怕早就食咽入腹了。
另一个声音犹豫地说,“你卖了,你还有兄弟姐妹帮衬你家么?”
“哟,老黄,不怕你家中的严妻啦。”那个浑厚的声音响起。
那个女子说,“我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我姐姐说,不能怪爹爹狠心。都怪那青苗法,要不是为了还欠款,我哪里用……哪里用……”她说不下去了,却按住哭声,决然地说,“大爷,如果您的妻子觉得我样貌不妥,我……我就是刮花了脸,也愿意了。”她再也忍不住,啕声哭了起来。
老黄急忙阻止,“哎,姑娘不要做傻事。我……我想拙荆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我给你半吊钱,你先回去救救急。其他的,以后再说。”
姑娘问清他就是这地界上的人,家住何方,得了钱千恩万谢地走了,说她一定会去找他的。
等她走远,那浑厚的声音呵呵一笑,“老黄,你就不怕她骗你?”
“不过半吊钱,就当打发乞丐了。你没再往南去,那山高皇帝远,这新法实行起来不知道变了什么味了。我刚从那拉了趟白面粉,那里的人见了我,巴不得拉住我不让跑,你看我这下裳,还没补呢!”
“呵!这什么青苗法,上头人一拍大腿想出来的东西,自以为好得很,做了观世音来普度众生,我看就没为下头人想过。狗屁!”浑厚的声音听起来撞着苏释的心。
靠近黄州的地界他再熟悉不得,太守陈季都是成绩堪优的好官,这地头上都有卖儿卖女,食不果腹,那别处真不堪设想。天下父母,若不到走投无路,怎忍心看儿女饥馑呢?
这青苗法,他想起那双亮堂堂的凤眼,不知此时……
他心头一紧,抛下碎银,取过马来往城里飞去。
苏释是天下有名大才子,又是翰林谪官。太守陈季早就收到消息,出郭远迎。苏释跟他客套一番,卢相的病拖不得,陈季很识趣的安排了好马换下苏释疲惫的马,一路往瞿塘峡过去。
阳羡茶倒不是什么稀罕物,苏释熟读医书,自是懂的。太医所说烹服之法恐怕有误。阴毒至寒,潜藏极深。若要得解,必先勾出它的寒气来,因此这阳羡茶,需得瞿塘中峡水浸泡。两岸猿声啼不住,苏释一帆小舟横于江上,远处看来,渺然无一物。
还好春日里江水不湍,他专挑了个山坳环抱的活湖,从船头放下一竹筐,从怀里掏出阳羡茶包,放在里面泡着。
这法子还是王萱小时候想出来的,那时她还是孩童般的古灵精怪,远没有今天那么娴静。她说,“释哥哥,这井水这是甘甜,如果泡上桂花,一定更香。”她还真的用纱布包了院里的老木樨花瓣吊了下去,一个时辰后取出来。那晚做出的晚膳,都带着一股淡淡的桂花香,王府都赞不绝口,说芝兰玉树生于庭阶,与善人交,丹桂飘香啊。苏释这个受欢迎的客人,只是淡淡地笑着,跟王萱对视一眼,其中狭促,只有他们两人懂。
苏释不知不觉扬起嘴角,失了神。这边白水浪起,竹筐抖动,竟是一条大肥鱼闻了茶香来捣乱。苏释气结,看着茶包好不容易泡出周围水边的一片绿晕就要散开,急忙轻轻跳到水中,把那鱼赶了开去。水里不比岸上,春寒料峭,苏释冻得一激灵。约摸还有半盏茶时间,阳羡茶也快泡好了,干脆就在水里守着,不能功亏一篑。
等要上岸时,苏释手脚几乎要冻僵,裹着薄衾在舱内缓着气,不一会儿就出来捞上茶包,拿着瓷瓶舀上泡好的水,封蜡放入装满棉花絮的锦盒里。
他执意不让人跟随,阳羡茶破解之法要人人知之,只怕下毒的人线索难追。等御舟回驿站,已是黑夜。躺在床上微微脱力,男人做事,风里来雨里去。此时恐怕一时也不能再耽搁,苏释叫陈季安排好马车和车夫,垫上锦垫,凑合着在马车上睡了三、四个时辰。醒来精神差不多,当即弃车取马,向北奔回汴京。
卢七等在城门口,一见苏释,行礼道谢,接过信物,转身往卢府扬鞭而去。苏星驾着自家少爷,好不心疼,“这卢府的人接了东西就走,也不想想我们家先生披星戴月的跑腿。”
“苏星!”苏释喝住他,沉声说,“卢相的病,拖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