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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计中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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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直下,冲刷了落野城外所有战斗过的痕迹,一道道水流渐渐被染的殷红,划过马蹄重踏的大地,汇成河,流向远方。此后,再无人会忘记这场惊天地泣鬼神的落野之战。
孙子兵法中说: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为上策。两方交战,生灵涂炭,不管哪方胜利,杀戮都不会减少,而孙子兵法中所云,大约是在遥远的传说中罢。
“不是传说。”他抱住她站在城楼上的馨香柔软的身子,下巴抵住她的发顶,看着下面已经被清理过的战场,不胜唏嘘:“自我十三岁跟着父亲打仗,初次还觉得害怕愧疚,后来看的多了,也就习惯了。”
习惯了……幸错心脏一抽,□□的痛如这阴雨,铺天盖地般突如而来,她抬手细细地抚摸他的脸,沙哑的道了句:“我明白的。”
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的残忍,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她明白的,身为主帅,身负数万条家国性命,自是不能心软的,即便这条路为血腥染就,他也不得不走下去,而她,会陪着他走下去。
我明白的,他看着她,耳边回响她的话,是啊,他活在世上二十七载,熬过南乡山上夜以继日的黑暗冷寒,尝遍沙场上殷红夺目的血腥污秽,看过逢场作戏般的痴心不悔,为的,不就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如此温暖的一个人?
“错儿……”
那一刻,这个吻,为阴雨连绵血流成河的冰冷,凭添了一丝暖色。
为这场胜利,魏国的军队特地举办了一场篝火宴会,就在军营的空旷地带,自是所有人都参加了,而墨之惑亦是不会允许有人缺席的。
当晚,大伙仍旧是穿着铠甲,拿着长枪,即便是在极致欢愉的时刻,也不能丝毫放松警惕,这是他们常年出外作战的最受用的经验。
这宴会上的活动,大都是墨城桓筹办的,毕竟之前在军营中的庆功次次都是他张罗,这事对他来说那是驾轻就熟,除了酒肉之外,还特地让伙夫营做了将士家乡的小菜,不管做的如何,吃起来那是绝对温暖的。
大伙便吃着饭,啃着肉,大口喝酒,豪迈万丈,天南地北的聊着,此时是共享成功的时刻,平日大家亦是共患难过的,也没有主仆之分,墨之惑更是,被围在中间,坐在离篝火最近的地方,噼里啪啦的听着周围的声响,火光衬着他深邃的眉眼,那嘴角的笑显得格外的风情万种啊。
篝火巨大,暖光冲天,映着深浓的夜色,浸在每个人的眼中,特别的晶亮。大家笑闹之声不绝于耳,坐在外围的一个小兵直直的看着身在中央的墨之惑,他很少这样的开怀大笑,没了平日的邪肆,生生的添了几分豪迈不羁,越发的让人心动。
墨之惑此时与他对上了眼,黑眸中浮起浓浓的温柔与暖意,连带着他的笑也更是开怀。
“墨之惑!我果然小看了你,你还是如此的诡诈卑鄙!”伴着这声粗吼,大伙的笑声戛然而止,纷纷望向声音的源头,待看清了来人,起身,皆是惊惧了神情。
人群之外,一个身穿流银铠甲的魁梧汉子满身狼狈,挟着一个弱小兵俑,手上成爪,卡在兵俑的脖子上,那兵俑自是已经面色青紫,四肢僵硬。
他们身后跟着六七个身穿黑衣的男子,一见墨之惑深浓冰凉的眼神,瞬间,齐齐地单膝跪地:“请主帅赎罪,属下没能即刻钳制住叛徒!”
叛徒?众人一听,如闻平地惊雷。
墨之惑倒是一点意外也无,嘴角渐渐的勾着一丝兴味,缓缓的起了身,低头平整了衣衫,才慢慢抬了眼,低柔缱绻的嗓音慢条斯理的溢出口:“邱翩佳,死到临头了,还做困兽之斗?有何意义?”
竟是将军邱翩佳!而他挟持的竟是主帅帐中的周志!
传闻,自驻扎落野以来,周志就被分派到主帐中伺候主帅,大约是干活利索,又憨傻的可爱,因此深得主帅的欢心,想不到今日竟被邱翩佳挟持,这中间,是有什么内幕么?大伙一头雾水。
自然,不知其中的人自是想不到,邱翩佳早知这周志是女儿身,还是墨之惑已经亡故了两年的妻子。当年他亲眼看着墨之惑为了这个女人,无心军务,虽没吃过败仗,却从此消失了以前的那种睥睨天下的狂妄气势和对战敌军之时的嚣张气焰。这种人已经不值得他跟随了,他这一生只降服于真正的霸主,于是他成了南岳大元帅刘枫的下属,于是这一切他都看在眼里并毫无保留、巨细无遗的传递出去。但就在昨日南岳东阳两国联军大败之时,他已经知道他是着了墨之惑的道儿了。
邱翩佳挟紧手中的人质,笑了一声,墨之惑表面一派无谓,其实心里依然着急了罢?想到这里,他又觉得有恃无恐,高声道:“你已经不值得我邱翩佳效忠,两年前,你为了一个女人颓废失志之时,就已不再是臣服六军的主帅!”他看着这所有的兵将,大笑了起来:“这些人,傻得可笑,仍旧看不到谁才是真正的霸主!”
“放肆!”胡瑞一把拨开前头的人群,端着长枪,虎虎生风的站在了邱翩佳五步之外,他也忌惮他手中的人质。
胡瑞看着他已然疯狂了的眼,怒了豪放俊容,字字铿锵:“收回你刚才的话,且饶你不死!”他主要也是刚反应过来,原来这细作竟是朝夕相处的邱将军,以前,他也是一条好汉,为何变成这般模样?
“胡瑞,念在咱们以往也算是兄弟,你便跟着我去南越,做他个万人之上,比跟着这个窝囊废岂不快哉?”
当初他一把火烧了魏军的粮仓军备,为两国联军的胜利争取更大的把握,事实在当时看来亦是如此,魏营大乱,得罪百姓,军心丧失,民心断绝,当时墨之惑只派了墨城桓出去迎战,他也以为是要墨城桓击杀温沪方,以此震慑联军士气,为己方的粮草后援争取时间,但想不到,这一切都是墨之惑已经安排好的,并且做的滴水不漏,恐怕也只有墨城桓才知道他的计划罢?
不过,他看着手中已被掐的快要断气的矮小士兵,笑了,事情还没有到最坏的地步,只要他手里有这个女人,还怕墨之惑不放人?
众人一听这话,实实在在的鄙视且怒恨邱翩佳了,一个个手里的枪都端起来了。
“我呸!”胡瑞朝着邱翩佳狠狠吐了一口,适才的小小怜悯此刻已无踪迹:“老子就是死了,也不跟你一样,叛徒!”最后两个字咬的尤为狠戾。
行军打仗,众人兄弟相称,最恨的就是叛徒二字,邱翩佳尤为好笑,明明做了这样的事,却听不得人家这样说他,一时怒从心头起,烧光了他仅存的一点点理智,粗壮的手指突然用力,只听“咔嚓”一声,怀中人的脖子应声而断!
“不!”墨城桓眼睁睁得看着嫂嫂命止于邱翩佳的手中,心中透了一个黑乎乎的洞,觉得一切完了,大哥……没了这温暖,岂不要变成十殿阎罗了?
众人一听,皆是愤怒了,动了他们主帅的人,就是动了他们!
墨之惑听了这一声,脸色忽然变得铁青,黑眸泛起如风暴骤起的怒意,忽然腾身上空,手掌在空中缓缓翻转,只见空中气流涌动,越来越急,最后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飞速袭向邱翩佳,漩涡骤然近身,映着他惊惧的双眼,伴随着一声极是恐惧的惨叫,一切,归于平静……
“大哥……”墨城桓赶紧走近墨之惑,然,得到的是他默默转身而去的背影,以及一声轻不可闻的:“我没事……”
因此,墨城桓觉得就这样让邱翩佳死了太便宜他,于是,过了几日,大半夜的带着人去凿人家的墓,凿开了,就让人围了一圈,集体撒尿,兼吐唾沫,还嚷着叛徒下辈子投成猪之类,然后也不管埋好,一推人扬长而去。
此事在一段时间内,一直被他奉为人生最最得意之作,直到在回京的前几日,他深夜在大营又见到了“嫂嫂”。
“啊!!!”一声吼叫震飞了落野城外的飞鸟野兽,却让墨之惑和幸错笑了。
叫完了,过了好长时间,他终于惊疑不定的看着幸错,走近了几步,又看看大哥,才想到,被耍了!被耍透了!
墨城桓双手捂着胸口,心痛难忍的模样,颤颤巍巍的道:“你们……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对我?”说完,也不管不顾了,哼了一声,跟个唱戏的似的,一扭身跌跌撞撞的跑了。
幸错一瞅,愣了,还真生气了?她无语的看着墨之惑,墨之惑岂会不知,毫不在意的笑了一声,抱了她就坐在木凳子上,脑袋搁在她柔软馨香的颈间,低声道:“他耍宝呢,无事。”
幸错叹气,好吧,姑且把墨城桓当个大孩子看好了。因着包住自己的柔暖,她全身心的放松下来,腻在他怀里,白皙如脂玉的面容轻轻挂起笑容,声音像是春日的棉絮一般温暖:“再过几日就该回了罢?我还不知要怎样面对家里的人呢……”
如今“周志”已死,幸错恢复了面容,想着知道了“周志”没了,赵头儿还当着伙夫营全体的面儿大哭了一回,幸错就有点哭笑不得了,也算她没交错人罢。军营里是不能有女子的,故她还是一身汉子打扮,平日有事无事就往自己脸上弄两道黑,声音在外人面前从不敢小,怕一小就露了破绽。墨之惑也很少让她出门,又怕她觉得闷,便找些上好的木材来让她打发日子。
想着之前他在失去理智之下毁了她亲手雕刻的那个“她”,他就有一瞬的颤抖,当时自是愤怒痛疚到了极点,但转头一看,此刻她就安然的在怀里呆着,全身心赋予,他这一生,又夫复何求?
而对于前几日的事情,邱翩佳,墨之惑着实伤心了一下,他自小见多了此类的背信弃义之人,并不觉得“背叛”一类的词有多晦涩,但终究是共事了几年,多少有些郁闷。
幸错看他眼光幽然,自是知道他又想到了邱翩佳,如今他们两人再不会在彼此面前隐藏情绪,是觉得无论怎样,都该敞开自己,珍惜以后罢?她又难免想起那日篝火,邱翩佳杀了“周志”之时,墨之惑突起的狂暴怒意,他明知道“周志”是假的,为何还……
她扭过头,捧起他的脸:“我们早商议好了,那日邱翩佳胁迫的也不是真正的我,你为何还要那样生气?”着实吓了她一跳。
他任她捧着,望进那双清凉如水的眼瞳中,忆起那日心脏里突如其来的恐惧,呼吸有些急促了,半晌才轻轻的喃:“只是觉得,若我来不及布置,若我们都没有发现他的诡计……”那后果……
她一呆,眼里忽然酸痛,看着他微带瑟然的面容,邱翩佳之前的话猛然入耳:你已经不值得我邱翩佳效忠,两年前,你为了一个女人颓废失志之时,就已不再是臣服六军的主帅!
她的死……她瑟缩了眼瞳,从未像此刻这般痛恨和愧疚自己曾经的离开,总以为他回来看到她的尸首,会更加痛不欲生,却不想,什么都没有留下于他竟是加倍的残忍。
“不会的……”她笑的柔美如春风,闭上双眼,轻吻了他的嘴角:“我会永远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