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如果没有当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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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许小时候个子很矮，第一次独自去看海时，正值夏天，是海边孩子最多的时候。薇许凑到那宽坦的巨礁边想看看胆大的男孩们跳水的样子，却被推搡着挤进了人群，细弱的个子完全抵抗不能的一直被挤到礁石边，就在她大松一口气终于呼吸到新鲜空气的时候，脚下一空，转瞬就掉进一片没有支点的冰冷中，腥咸的海水呛满了口鼻。
坠海后毫无挣扎便咕噜噜往下沉的薇许吓坏了海里闹的正欢的混小子们，幸亏碰上薇许的爷爷捕鱼归来，把薇许从海里捞了出来。
女孩在岸边咳得天昏地暗，爷爷心怜地抚着她的后背，却始终不发一言。
等薇许从剧烈的咳嗽里缓过来后，她还是硬撑着孱弱无力的身子跟着老人走回家。女孩紧紧攥着爷爷的手，胡乱擦干呛出的泪水，连支离破碎的鼻息也小心地压抑着。
过了很久，薇许才哑着被海水侵蚀的嗓子悄悄出声：
“爷爷。刚刚如果爷爷不在的话……我会不会死？”
老人手倏地紧了紧，随即温柔地摸了摸薇许的头。
“不会，那些男孩子一定会救你的。”
薇许没有吭声，老人能感觉到，女孩并没能相信他的话。
徒留一声微不可闻的苦涩叹息。
“但是，薇许。在这片大海上，最初都是一个人的，你要学会靠自己的力量保护好自己的生命，才有获得伙伴的资本。薇许很想要同伴，不是吗？”
薇许重重的点头。
腥咸的味道还充斥在鼻腔和口中，能感觉到喉咙里窜出来的刺耳呼吸声。嗓子干痛，无法出声。
但她固执地不让自己露出痛苦的神色，因为他那么说。
——要学会保护好自己的生命，才有获得伙伴的资本。
——要好好活下去，最后才可以同妈妈去到一个地方。
很久以后，薇许才问起自己不能游泳的原因。
“薇许，知道恶魔果实吗。那是一种会让吃了它的人获得超能力的植物，但是果实能力者会再也无法游泳。”
白发的老者站在海岸边迎风而立，白袍在海风中猎猎作响，反光的镜片下，一双不显丝毫的老态的黑瞳望着海的另一头，平静之色仿佛可以包容下整个大海。
那个身子细弱的女孩就站在他的身侧，蕃红色的短发在海风里纷舞，犹如一只初破茧的蝶儿轻轻舒展开翅膀。
女孩抬起头，眼神清明干净。
“那就是我不能游泳的原因吗？”
“薇许不怕海了吗？”
“不怕。”女孩一瞬不瞬的望着老人的侧脸，眼神坚定到固执。“爷爷你说，强者才能驰骋大海，我怎么可以怕它。”
老人笑起来，拍了拍女孩的头。
“是这样吗。薇许想变强的理由是什么？”
女孩微扬着下巴，脱口而出。 “为了活下去。”
阳光与海水倒映在她的眼中，那其中闪烁着从未有过的神采，好像就要看到自己虔诚祈求的信仰。
——为了活下去。那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信仰。
「什么才算是好好活下去？」
「有同伴，有目标，有能力，不用别人的性命换自己的性命，不为生存的利益违背良心。薇许，你要记住，这是与仅仅‘活下去’的区别。」
那时年幼，并不懂这“区别”的真正意义。薇许后来才明白，那是弱小者同样爱惜生命，却保护不能最后变为的不择手段。
她始终能将这世界最黑暗肮脏的一部分剥露出来，然而却缺少一颗能够信任他人的心和一双发现善与美的眼睛。这样的她，是不会被别人的言语所改变的。薇许的理念灰暗却真实得尖锐，让人无法反驳。弱肉强食、人情冷暖，她并不认为这是世界的残酷，而认为这是它与生俱来的本质。
这也是薇许在红发香克斯的船上呆过一阵子后自动退出的原因。一个不敢于把后背交给同伴，又只顾着埋头前冲的海贼是不会被红发的船员接纳的。
薇许出海后曾流离于多个海贼团，但始终没有找到能够容身的庇护所。后来她因为实力过硬走上了“海贼佣兵”的道路，她的特立独行与古怪秉性也扬名海上。艾斯看不过她终日茕然漂泊，想拉她加入白胡子的团队，却被果断拒绝了。
「我做不到。也不值得。」
她这句话说的没头没尾，却被艾斯听懂了大半。结果自然是一通臭骂，佯装的愤怒被被薇许全盘接受下来，艾斯头一次对她露出沉重到不行的表情。望着那个一贯优雅的男人竟在她面前消沉下来，薇许慌慌张张地道歉半晌，最终换来对方无可奈何的一声叹。
「薇许，记得路飞出海的时候，你一定要去找他。」
路飞出海的那年，薇许应承诺找了他，甚至还抢在了艾斯前面。的确如艾斯所想，草帽海贼团是最适合薇许的容身之所。路飞那个傻小子虽然不及艾斯了解薇许，却不会在意薇许的一切缺点——他完全信任薇许。若不是圣痕突然爆发，薇许本该在他们的船上呆的更久。
那时候，她仓惶逃到桥城，躲进了那个城市的游乐场。
虽然规模很小设施也很普通，但是游乐场里面属于孩子的鲜活与活泼气息即使夜幕和大雨也掩盖不了。薇许看着无处不在的鲜艳色彩还有可爱的卡通形象，突然忘记了继续前行。
她从没去过游乐场。在爷爷身边的时候没有别的孩子希望看见她，家乡的游乐场她只能记得一个模糊的轮廓，她只能站在与之相对的山坡上遥望着那片五彩斑斓，再渴望那些无忧的欢笑声也只能站在这里孤零零的看着，甚至不敢被任何人发现。
所以当圣痕出现在她的脸上时，她在深夜疯了似的冲下路飞的船，在那场大雨里跌跌撞撞的闯进了从未踏足过的乐园。
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哭。脸颊上滑落的液体或炽热或冰冷，连血色的猩红她也分不清。她想到在自己左脸上看到的可怖伤痕，瞬间想起了爷爷死前的样子。
那深紫色的伤痕爬满了他的额头、眉目、鼻梁，眼睑下一双烟雾似的浑浊双眼早已看不见了，但他还是会在她面前努力阖住双眼不吓到她，会在伤痕不断出血的时候用面具遮住覆满绷带的脸，故意挑选各种搞怪的表情来逗她笑。
他快要去世的时候一直在让薇许离开她，甚至用过如果她看到他死时的样子上帝会不喜欢她的谎言。薇许为此怕了很久，却固执的守在爷爷身边直到最后一刻。
然后那一幕便刻在她的脑子里再也洗不掉了。
就好像每一个毛孔都在渗出血液，粘稠浑浊红褐色好似没有擦干净的雨水，一滴一滴划着诡异慑人的弧度往下掉，直到糊住五官也不停止，仿佛没有尽头。
就因为见过那一幕，她才会那么绝望。
薇许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最后摔倒在一片水洼里，膝盖和脚腕剜骨的痛让她再也站不起来。她只能抬起头，却在那时看到了一抹亮眼的金色，在这晦暗的天气里比阳光还要耀眼。
那是一个比她稍稍年长一些的女孩子，撑着一把红色的伞坐在雨幕下，双腿上懒懒的趴着一只杂毛的兔子。
她浅金色的柔顺短发只及耳垂，漆黑圆润的眼因为黑得太过透彻，显得仿佛镀了一层冰霜般冷漠，却因为她眼底带着笑般的光芒显得温柔过分。
她看着薇许的脸没有露出恐惧的样子，而是想对着亲人般，向她微微招了招手。
神使鬼差的，她硬是撑着身子爬起来，站在了少女身边。
她把那顶红伞送到了她的头顶，小心翼翼的单手抱起那只兔子，举到薇许面前。女孩被吓了一跳，睁大了眼的错愕表情有些滑稽，好像眼泪一时都定住了忘了掉下来。
那只兔子转着水红色的眼睛，不停地嚅动着嘴巴凑过来嗅薇许的面颊，薇许僵硬的维持着不变的姿势，一时竟没有躲开的想法。
一颗血珠倏地砸落在它的双眼之间，晕红一块白色的皮毛。兔子的动作一顿，双眼一跳似的眯起来，像是被吓到了，随即迅速睁开眼在空中抓挠着爪子想要碰到薇许的脸。
薇许怔怔的盯着那星血点，见它同色的眼却像孩子一样懵懂。
金发的少女轻轻放它重新趴在自己的双腿上，抬起手，指尖竟倾洒出细碎的银光，随着她的一笔一划拼凑成了一句话。
——它喜欢你。
那个失去声音的少女这么对她说。
只一瞬间，汹涌的找不到源头的委屈就好像在胸口狠狠穿了一个窟窿，随着冷风和冰凉的雨水一起灌进了炙热的心脏。薇许慢慢失力般的跪坐下来，嚎啕大哭。
整个世界只剩下轻轻握住她右手的不属于她的温度。
——“他喜欢你。”
——“……对于因为受过伤就对感情万分吝啬又贪婪的人，仅仅是喜欢怎么够。”
——“但是……我不要他那么喜欢我，我不想他那么辛苦。我很清楚啊，背负着这样的感情是有多么累。”
很多年以后，薇许才真正明白那天的眼泪究竟是为什么而流、为谁而流。
那个时候她还是后悔过的，因为她撒了半辈子的谎，直到再也见不到他的时候也没有坦诚。
但是，也仅仅是后悔过而已。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如果没有当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