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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1-2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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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厢房雅致素净,左手边临窗,窗下摆张琴桌,焚香在傍,烛火摇曳;琴桌正对的屏风,上绣桂兰月下图,以此为搁分了内室外室,外室文房四宝一应俱全,书卷更成山,一股墨香隐约窜进鼻端。
若不是在青楼之中,只怕人人见了都会以为是进了哪家书香门第。
“展大人,请坐。”
地上铺了毛毡,可席地而坐。
清秋搬来茶器,放于毡上。
她布置妥当,抬头一看却见展昭迟疑的未曾动作,一旁的白玉堂更是满脸愠色。
……他在生气呢……不知为何,看着白玉堂难看的脸色,心里竟是一阵阵的欣喜——他终究还是……在乎我的……
“清秋!”
清秋婉约一笑,无邪笑意却令白玉堂更恼:“你……你卖身了?!”
“是。”
“为什么?!”
她淡淡敛眉垂首:“清秋既入风尘,卖身也不稀奇。”
“我不是告诉过你我会赎你自由的吗?!”
“……就算五爷你愿替清秋赎身,可出去后,清秋又有何处可去?五爷的身边……清秋一样是呆不得的……”幽怨的目光缓缓抬起,只是盯着的,却是展昭。
白玉堂叹口气:“清秋,你太糊涂,我待你如亲妹,出去后我自然还是会照顾你周全,你又何必……”
“五爷,你就别说了!总之,是清秋没有福分!”她黯了神色,低声道:“再说,五爷你们今天来,并不是要问清秋这些吧?”
“姑娘知道我们为何而来?”
清秋看一眼终于开口的展昭,点头道:“自然是为了定远将军之死吧。”
白玉堂脸色沉了又沉,心上一块大石压得他透不过气。
清秋是个可人疼的好女孩,他不惜开出天价包下她,就是因为他不想让这个纯洁的女孩被人欺侮,他想看她不掺杂质的笑靥,而不是如其他青楼女子般的强颜欢笑!
疲了的时候,来听她弹首清曲,心会澄静许多;烦的时候,可以找她说会儿话,她会乖乖的听着,从不打岔,乖巧得让人心安。
他是真想认她做妹子的!
……虽然,他明白她的心意…………唉,清秋呀清秋,你为何非要自甘堕落……
“五爷。”
柔软的叫唤让他因痛苦而合上的眼睑一颤,睁开眼,清秋的笑容一如以往的乖巧:“我想和展大人单独说会儿话,好么?”
“……”
顿了半晌,白玉堂方才僵硬的点头,他几步走到展昭身边,悄声道:“看来清秋实非一般女子,猫儿你……务必小心。”
展昭一震,讶异的看着他,他还以为他走近是想说些让他体谅清秋的话,却不料……
白玉堂眼神复杂最后看了清秋一眼——清秋固然惹人可怜,可是与猫儿的安危相比,他终究是将那份疼惜舍了。再不回首,走出厢房拉上门。
“……五爷对你真好。”
展昭微微一睇,不多言,因为不知该说什么。一撩衣摆,端正的坐在了她面前。“姑娘有什么话,说吧。”
“……清秋认识五爷,比展大人晚了四年……这四年的时间,是清秋无论怎样努力都得不到的。”
“与人相知并不应以相识迟早为准,这世上不是还有一见如故吗?”
“啊,展大人说的极是,只是大人没懂清秋的意思。清秋是想,如果四年前我就遇到了五爷,那么至少,我现在就不用每次听到他讲起当年的事,自己却一点话也插不上。”
“清秋无法忍受……明明他就在身边,自己却永远无法介入的那种无力感。这种感觉,展大人你是不会懂的。”
“……”
“……五爷很喜欢给清秋讲他以前的事。第一次离开四位兄长独闯江湖,第一次赢的对手,第一次行侠仗义,甚至第一个心仪的女子,他都肯说。不过,有一样却是我等了许久都未听到的,就是……他与你的第一次见面。”
清秋脸上淡淡笑开,双眼却朦胧得像笼了层轻烟,透过那层烟注视展昭,连他的表情都看不清楚了:“我问过他第一次见到展大人是在哪儿,他却笑而不答……那时,我立刻明白,这个第一次,他是不愿与人分享的。”
“不过,算起来他跟我讲过最多的其实还是展大人你的事。每次他来,只要是一付气得要死的样子,多半就和展大人脱不了关系……‘我就知道那只死猫只会逞强,四品护卫又怎么样?皇命又怎么样?还不是一样都要靠血肉身子去做!臭猫!一点儿都不懂爱惜自己,蠢到家了’!”
展昭目瞪口呆的样子惹得她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这个,还是五爷骂过的话里最好听的了!”
展昭无奈摇头,苦笑道:“原以为他只爱见面时和我吵,却不料私下里一样不留情。”
“可是清秋倒是羡慕得紧呢!能被五爷这么念着,就算老是被骂,清秋心里……也愿意……”
古今多少情,一颗女儿心。展昭心知眼前这娇柔的人儿,一颗心是彻底搁在了白玉堂身上。其实知道了她的这份心意,他心里倒没有不舒服,只是觉得她如此痴心仍是枉然,不禁有些可怜于她。不过这可怜,却又是万万不能表现出来的,否则,就会又伤她一次。想到此处,他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只能暗叹情字伤人,随后正一正色,问了正事。
“清秋姑娘,说了这么多,是否该告诉展某有关叶将军的事了呢?”
“……展大人不想听我刚才说的那些了吧?”
“姑娘误会了,展某确是公务在身。”
谁知清秋怔了怔,径自喃喃道:“五爷最讨厌的,就是你说‘公务在身’……”
“清秋姑娘……”
“展大人不要急,该说的,清秋自然会一五一十说个明白。”她突然粲然一笑,斟满香茶,亲手托到展昭面前:“展大人,先喝口茶吧,这茶可是五爷最爱喝的呢!”
“……”展昭默默看了她一眼,伸手去接。
不料两人手指靠近的一刹那,蓦地,茶盏下纤纤玉指挽花急点,竟是直刺他手腕重穴——急如电闪!眼中利光一闪,他身形未动,食指中指就势迎上,顺势一绞,箝住了清秋攻势。将茶盏弹开,被他两指所制的葱白玉指赫然于烛光下,莹白如雪,只有指甲上涂着的丹蔻发出幽幽异光。
美人醉!
展昭眉间一皱,叹道:“姑娘武艺并不精湛,这样做也是枉然,何必?”
“清秋也知道展大人武艺高强,心思细密,我不过是想赌一把而已,只是如今看来,清秋是赌输了。”
“清秋姑娘,叶常峰将军之死是否与你有关?”
“是。”
她干脆的承认令展昭眉峰皱得更紧,一想到她为了达到目的,不惜出卖自己的身子,心中更加不忍:“你如此做,不怕玉堂伤心?”
“……儿女私情在主子的命令面前,什么都不是。”
主子?“你的主子是谁?!”
清秋淡淡一笑,笑容说不出的轻灵好看:“展大人,清秋说过,该说的,清秋一定不会隐瞒;可是不该说的,无论你怎样问,清秋都不会回答。”
“……好,那你说,为什么要害叶将军?”
“清秋听命行事,不问缘由。”
“你寄身青楼,可是早计划好的?”
“是。”
“你接近白玉堂,也是计划好的?”
“……是。”
“你对白玉堂的心意,你之前对我说的那些,也是计划之中的吗?!”
清秋猛的一震,良久,一颗清泪,缓缓滑下:“不是!”
“我可以骗他千次万次,惟独只有对他的那份情……千、真、万、确!”
“……”
该说她可怜吗?可怜之人,却必有可恨之处。眼前一枝海棠带露,且满心苦楚,真不知是该安抚还是骂?就算情意千真万确又怎样,若是让玉堂知道你所作所为,你以为他还会向以前一样对你吗?玉堂的性子……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啊!
叹口气,将钳制解了。
清秋一怔,泪眼婆娑的看着他,一脸不解。
“姑娘若是真明事理,就请跟展某回开封府吧。展某不想强押姑娘回去,毕竟若是让玉堂看见……不好。”
“……我若是去开封府,五爷就什么都知道了吧?”
“你不去,他就不会知道了吗?”
“……他当然一样会知道……他若是知道了,一定会看我不起……”
“姑娘!”
“与其这样,倒不如——”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手指向自己喉咙划去!!
“你做什么?!”展昭一惊,飞扑而上捉住她手:“别做傻事!”
泪眼中不属于哀戚的光芒一闪,展昭捉住她手的瞬间,纤指一翻,呲的一声在他手背抓下血痕。
一道黑气顺着伤口慢慢沿着手臂蜿蜒而上。
展昭看也不看抓伤,似乎受伤早已在他预料之中,只是捉住她手腕不再放开,叹道:“姑娘何必做这种傻事。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玉堂也不见得真会容不下你,不是吗?”
“你……”清秋嗓子颤了颤,像是见了什么鬼一样:“你明知有诈,为何还要救我?”
“我若不拦,你只怕会真的自决吧。”展昭微微一笑,黑曜石的眸子清澈得令人无法直视。他相信刚刚在她眼中所看到的东西——那是决意赴死的惨淡,若是他真的不拦,她势必戳破自己喉咙!
展昭柔和明亮的眼睛,刺得清秋越发酸楚,更多的泪水滚下脸庞。……再隐蔽的污秽,在那双眼中都会无所遁形吧?
“……难怪五爷会对你情根深种,我这个凡人,自然与你比不得……”
“姑娘……”展昭脸上的微笑已经有些勉强,清秋指上的毒见血既溶,只待片刻,他半边身子皆已麻木,再拖下去,他就拿她不住了!思绪一定,扭头想喊玉堂——
“此毒金针过穴便可解!”
清秋突然说出的话令他一怔。
“清秋本意是不愿害大人你的,只可惜清秋做不了主。”
说着这话,清秋依然是梨花带雨,可是神色已见平静,她缓缓摇着头,悔恨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那时真不该答应来中原……”言语有些哽咽,顿了下,她突然又柔柔笑开:“展大人,我做了这么多坏事,你可会怪我?”
“展某不会责怪姑娘的。”
“多谢……”清秋得了他这声承诺,肩头如万斤重石卸下:“你不怪我的话,五爷……应该也不会太怪我吧……呵呵,清秋真是命贱,就算到了这当口,想的却还是那些风花雪月的事……”
“姑娘不要这样轻贱自己,凡事都有转折,你若能悬崖勒马……”
清秋惨淡一笑,摇头打断他话:“展大人,清秋也想,可是清秋今日……不得不死!”
她话音未落,突然猛的将银牙咬下——
“清秋姑娘!!”展昭拦阻不及,眼睁睁的看着她闷哼一声,黑血自口中缓缓淌下。
痛苦的闭了闭眼睛——她竟然早已在口中备下剧毒……今日,她怕是早就抱着必死之心了吧!
“你……你这是何必……”
只来得及托住她软下的娇躯,那张清丽可人的俏脸上血泪交织,偏偏微挑的唇角犹带笑意,只听她用极弱的声音喃道:“我死了……五爷会难过么……”
声音抖了几下,出口已成颤音:“……会的,一定会的,毕竟他最疼爱的便是你。”
清秋缓缓扯开笑意:“……骗我,他最疼爱的……明明……”
……是……你……
柔弱的女声,终不可闻。
如遭雷噬!
“玉……玉堂……玉堂!玉堂————!!”
门外传来急跑的声音,随后,门被乓的一声踹开,白玉堂飘逸的身影赫然出现于门口:“猫儿!怎么了?!是不是清秋使什么手段…………”惊问在看清房内情景后嘎然而止!
展昭缓缓抬头看向脸色渐渐苍白的白玉堂,无奈痛道:“她……自尽了……”
她本是一个……如此爱你之人啊!一腔爱意未得半分回应,却就这么……失意的去了……
“清……清秋……?”白玉堂颤声走近,一脸无法置信。
展昭想起身,好将清秋仍然温暖的尸体交给他,偏偏此时毒已弥漫全身,身上一软,他只觉眼前一黑,人便倒了下去……
“猫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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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月惨淡,照满一室凄凉,照在不会再醒的厢室主人身上……
夜色中缓缓走出三道人影,默默凝视眼前的情景。
清秋已无生息的身子孤单单的躺在床上。
芙蓉有些不忍:“白玉堂真不管她了吗?他只带走展昭,就这么把尸体丢这儿?”
潇湘睇她一眼:“再过会儿开封府那些官差自会赶到,这尸体不会没人管。再说,展昭身中剧毒,白玉堂不先带他回开封府救治怎么办?难不成为了守着一个已死的人还要再陪上展昭一条命不成?!”
“……也对……公子,”她回头看向水然:“这里秽气极重,您还是不要呆得太久。”
他们三人今日悄悄跟着展昭、白玉堂到此,好戏自然是没有少看。方才展昭舍己救下这女子,她那时便想出面,偏偏被公子拦住,结果只好眼睁睁看这二人最后一死一伤。公子那时若不拦她,现在的局面必定不会如此糟糕!“公子,我们早些回开封府吧,展昭似乎中毒很深……”
“不用。”
“公子?”
水然微微一笑:“开封府也不全是些无能之人,你何必紧张。芙蓉,你到阎君那里去走一趟。”
“阎君?”芙蓉一怔:莫不是公子想要回这女子的魂魄?可是如果想要她生,刚才为何又见死不救?“公子,我们久未在仙班,为避追杀又不能施过强的法术,您要我去阎君那里,岂不是要冒着我们被追兵发现的危险?为了这个女子,值得吗?”
水然闻言唇角一翘,凤眼微眯,有趣的看着她:“芙蓉,旧事我还没来得及与你计较,怎么,你倒置疑起我的决定来了?”
芙蓉大惊,慌忙跪下:“芙蓉不敢。”她最怕便是见他这脸笑容!
水然令人畏惧之处,不是他那身超凡入圣的无边法力,也不是他诡谲莫测的诸多机谋,他真正令人胆寒并成功令众仙不敢稍惹的,却是他从来不被人所轻易察觉的阴狠!知道他真性情的人,必定是在他手下吃过大亏的人!而她与潇湘是他现在身边常侍之人,对他的脾性,自然比旁人知之更详。他越是发怒,面上便越是和善;他杀机越重,笑容便越和煦——总之这人,表里不一!
对这样的人,谁又能揣得到他心思?
“你见了阎君,跟他说我要了这个人,他若不肯,你就让他自己洗干净脖子等我;此外,潇湘与你一起去,他若是敢泄露我们行踪,潇湘剑可灭仙杀神,你们直接切下他脑袋就行了,不用再知会我,我也省得跑一躺。”
“是!”
水然走近床边,用衣袖裹了手再轻轻捉起清秋皓腕,细细检查一番,蓦地一声轻笑。
这样的毒也敢拿出来丢人现眼?!凡人可真是可爱!想到这里,他心底对这些人的轻视又多了几分。
他这人本来眼界就高,别说凡间,就连天上也没几个人入得了他眼,能让他另眼相看的,除了赤松子,就只有那朵让他爱入骨髓的白莲。
瞟一眼脸色死青的清秋,他心中万分嫌恶,只是脸上没有表示。半点惜香怜玉之心都没有,随意将手中玉腕往床上一丢,再弹了弹衣袖。
芙蓉踌躇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公子,寻回她魂魄后又该如何?”
“……总有用处。实在不行,拿来作个娃娃消遣也勉强。”怎么会让她死得痛快?伤了月来的人……哼。
“我现在回开封府,交待给你们的事要尽早办好,若是办不好……你们也不用回来见我了。”
“……遵……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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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夜已三更,金波淡。一灯如豆,在阵阵夜风之中忽明忽暗,映在墙上的影子也随之不停摇曳。白玉堂走到窗边,将半开的窗合上,屋内灯火立时明亮起来。
他坐回床边,注视着床上安静睡着的人,心中百味搀杂。
他把猫儿搀回来时,公孙先生吓了一跳,慌忙诊治下却又松了口气,说猫儿中的毒虽霸道,却不难解。也正如他所说,一个时辰的金针过穴之后,猫儿就安静的睡去了。公孙先生和开封府众人虽然小小虚惊了一场,但见他守在猫儿身边,也都安心的离开,偏偏是他自己,无论如何也平静不下来。
刚刚衙差回报,说赶到朱槿轩时清秋的尸体已经不在,心里不禁难过:本想为她做最后一件事,将她好好安葬,现在看来却是办不到了。
尸体……多半是被幕后之人带走了吧。之前回开封府的路上,猫儿中途也醒过好几回,断断续续的将一些重要之事对他讲了。也亏得他毒发昏沉之下还能讲得条理分明,听他讲完后,自己也明白了个大概。
——原来自一开始,自己便是别人陷阱中的猎物了。
想到这里,冷笑一声,不过抚在展昭鬓边的手却是温柔无比。“猫儿……”你一路强打着精神把要处拣出来讲给我听,是想即使自己伤重,知道了来龙去脉的我也可以将案子追查下去,而不至于令案子悬而不决吧?你呀,张口闭口公务,半醒半梦间也是查案,自作自受的劳碌命。偏偏我又见不得你一人挑万斤的担子,只好替你分担一些了!
叹口气,弯下腰在他苍白的唇上偷了个香,纷乱的心绪也渐渐在他沉稳的气息中沉淀下来。放心吧猫儿,我会替你把事情处理妥当的。
我白玉堂,可不是吃素的!
突然几声轻敲门响,推门而进的是水然。
“是你?”白玉堂站起身,“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展大人。”
“哦?”白玉堂眼睛一转,笑道:“刚才开封府为救猫儿忙得人仰马翻之时倒没见你,现在一切尘埃落定才来,不嫌晚了些?”他这话说得揶揄,暗地里却是一番试探。“我还在想,也不知你们几位仙人去了哪儿,要是在府中,法术一施,猫儿这伤岂不好得更快!”
水然淡淡一笑:“白兄说笑了。方才我回了趟宅子拿些东西,潇湘他们自然也是跟着我的。”
“是这样。呵,我可是长见识了,原来仙人取东西还是得靠两条腿,不是弹个手指就能变出来的。”
“白兄,我有苦衷。芙蓉与你说了的,你也该知道,我们是逃下凡间的,法术这东西不能乱用,因为一个不小心便会引来追兵。若真因此暴露了行踪,我是无所谓,可是月……展大人就麻烦了。”
“那是那是。”白玉堂呵呵笑了两声,不再追问下去。
转头看了看睡得正香的展昭,白玉堂又回头向水然道:“你来了也好,这样吧,你就替我看着这只猫,千万别让他下床。”
水然微微一怔:“白兄?”
白玉堂哼道:“我想到外面转转。如果我所料不差,今夜害得猫儿受伤的那帮人必定会有动静。”
“……不如这样,白兄你还是呆在这儿,其他的事,由我去做?”
“谢了,”白玉堂嘿嘿笑了声,半开玩笑道:“比起让水公子你在外面警戒,我倒情愿你呆在猫儿身边。”
“……白兄信不过我?”
白玉堂干脆的点点头。
水然嘴角微挑,眸中光芒更盛:“既是如此,白兄怎么放心得下我照顾展大人?你应是知道我们之间渊源的!”
“老实说,你唯一能让我相信的地方便是你不会伤猫儿——这点我没说错吧?”
眸光一闪,水然但笑不语。
“就这么说定了!我回来的时候,可要看见猫儿好好的躺在床上!”白玉堂交待完,真的放心就走。
水然目送他而去,见他一路连头都不回,竟然是真的笃定他不会动展昭。低低一笑,心中感觉极为矛盾,一方面是对白玉堂的欣赏,一方面却是更深的憎恶。
……这白玉堂,看来不是寻常法子除得掉的。
转身,缓缓踱近床边,眼神也渐渐放柔。
“莫怪你会喜欢上他……”可是即便如此,我也不会将你交给他。
他认真的看着床上之人,眉毛眼睛,鼻梁嘴唇,没有一样与记忆中的那个人相似。尤其神韵气质,若是二十多年前,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的月来,一向清淡无欲、冷漠无情的月来,竟然会在转世后换了付火热心肠,虽然清淡依旧,却不若前世的疏离,而是阵阵平和的暖意。
数日前,潇湘取剑鞘时惊醒了他,可是从孤寂的长眠中醒来,得到的第一个有关月来的消息却是星君传话:丹珠已碎。说不出当时的感受,只记得那时他狂笑了一场后,在昆仑顶不言不语整整坐了两天两夜。
百年前,赤松子为月来下一符咒,若有心爱之人,丹珠立碎。赤松子曾告诫于他,丹珠碎,便是月来将自己甘愿给了某人,若是那时他再强求,恐会有难。
当时他想,若真是如此,自己更不可能放手,又怎能不强求?只是赤松子叹道,你执念过重,害了月来,更害了自己。当时见不得他如此灰心,便敷衍地应了。
可是,点头容易,做起来却好难!那两天两夜不眠不休的苦思,没有一个时刻他不是在想大开杀戒,甚至于想,干脆一掌让月来神魂俱灭,这样一来,这世上便不会再有能扰他心神之人!
……但这也只能是想想。
终究是舍不得啊……当年,为了这朵折磨人的白莲,他不但公然叛逃天庭,令潇湘噬血,甚至第一次在众人前剥下了温柔随和的面具,尽显残虐阴狠的真性情。南天门一战,死在他手下的仙兵仙将无数,好好一个天庭血流成河,也正是这一战,注定了他再无回归天庭的可能。
回不去就回不去,他本来就半点都不稀罕什么上仙的名分!可是痛心的是,他抛弃一切来到人间,却仍是一场空梦!
残灯斜照处,初寒梦不成。
“骗子……”
三十年前,赤松子突然失踪,他没了可交心的朋友,不禁觉得寂寞,可月来那时却像突然懂了他的心意一样,竟然开始渐渐接受他的爱意。他自是高兴,直到现在,耳边犹在响他那时声声落下的誓言!只可惜,什么不离不弃,什么生死相随,到头来,却还是水中月镜中花!天庭一别,便是相见不相识,甚至另爱他人!这让他不得不想——痛苦如此之久,自己究竟是在追寻什么?值不值得?!
愤然带潇湘下山,本是想以血泄愤,可是偏偏见了他后,却无论如何下不了手!
千年情深,岂是一时之愤便可取代?再见的瞬间,那抹熟悉的魂魄印入眼帘,柔情立刻泛滥,满腔怒火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很无奈,却不得不承认,他的心早已无力逃出这份爱意的牢笼!
……好吧,既然舍不下……就只有抢回来。
……不过就算要抢,也急不得……
“从来没让我省心过呢,你这小东西……”这次浮现的笑容,是真正由心而发的温柔:“乖乖等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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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更,火冷灯稀,星子也渐渐少了去,夜黑黑的更沉。
水然单手支着颌,靠坐在床旁静静注视床上的那张睡脸,上面任何细微的动静都不放过。淡淡的笑意始终笼罩在他唇边,若隐若现,直到夜色中传来一丝不同寻常的讯息。
凤眼笑得眯起,心想那白玉堂说得真准,今晚还真来了不速之客。略略估算了下的人数,不多,七八个人,虽然都是好手,不过杀气太露,还没进开封府衙,就已经被他察觉了。
空气中杀意渐渐浓厚,床上的人突然一动,呻吟一声,悠悠醒转。
昏睡中也能感觉到?水然总算懂了为何白玉堂总是一天到晚的紧张他!
“醒了?”他体贴的扶他坐起,然后对上一双狐疑的清眸。
“水公子?你怎么……”
“白兄托我暂时照顾你。”
“玉堂?他在哪儿?”
“他……”突然,夜风送来一声清楚而熟悉的怒咤,随后便是刀剑碰撞声不绝。顿了顿,水然笑道:“他似乎在迎客。”
展昭一言不发的披衣下床,抓起床边挂着的巨阙便向外走去。
“展大人去哪儿?那么几个人白兄还是应付得了的。”
展昭摇摇头,虚弱微笑:“我不担心那只小白鼠。”眸中隐隐流动一股特别的光华:“我是想去揪狐狸尾巴。”
展昭强打了精神,快步赶去偏厢,水然有些担心,不过跟得却不紧,人总是离展昭三步之外。
展昭的目标自然是叶娉岚的厢房,到他赶到时,只见厢房仍是一片黑暗,远远传来的那些厮杀声竟然没有惊动房内人半分。
好镇定的人!
展昭微微一笑,缓步走到门前:“展昭拜见贵妃娘娘!”
房内先是没有动静,片刻之后,才传来叶娉岚睡意朦胧的声音:“展大人何事?”
“府中有刺客,展某方才迎击时见一黑影向娘娘房间而来,不知有无惊吓到娘娘?”
“刺客?我没见过。”
“娘娘,刺客可能是为您而来,请娘娘务必小心。”
他这话刚说完,房内又安静了下来。
过了会儿,屋内突然烛光大放,吱哑一声,叶娉岚披了件披风,走出门外冷冷注视他。
“展大人说话何必拐弯抹角,你若是怀疑我里通外鬼,大可以进来搜啊!反正我未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她冷冷一笑,话中已经是将展昭骂了进去。“实在不信的话,我的被窝可都还是热的呢,你可以验证!”
展昭摇头道:“娘娘误会了,展昭只是担心娘娘安危,别无他意。”
“别无他意?连什么有黑影进了我房里的话都编得出来,还不是别有用心?”
“……娘娘若执意如此认为,展昭也无话可说。娘娘请歇,展昭告退。”
叶娉岚轻哼了声,转身进了房内。她一进去,便将烛火又吹灭了。
展昭沉吟片刻,转过身,却见水然在身后似笑非笑:“不知展大人逮着狐狸尾巴没有?”
展昭淡笑而不答。
他这番动作其实是为试探叶娉岚是否与那些刺客有所关连,如今看来,应是没有。不过话说回来,她竟能一口咬定无外人曾到过此处,足以证明她一直密切注意着四周动静,看来此女深藏不露,身手似乎不凡。
“展大人真是好眼力,那莫须有的黑影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我可是半个影子都没瞧见呢。”
“水公子是聪明人,何必揶揄展某?”
水然哈哈一笑:“想你今晚是达到目的了,既然如此,还是乖乖跟我回房吧。”
夜下厮杀的声音似乎小了些,展昭侧耳听罢,摇摇头道:“我还是去前面看一看,玉堂一人……”
“还有其他衙役呢。”
“展某不放心————水公子?!”
水然趁他说话分心之际,以超乎常人想象的速度封住他穴道:“你不是不放心,是操了太多心!你自己不愿意回去,我就抱你回去好了。”说完,真的毫不费力的将展昭打横抱起。
展昭一惊,落入他怀中之时已是全身僵硬,只见他惊疑不定的支吾道:“水……水公子,这、这不合礼数,请你放下展某……”
“我不来点儿硬的,你会乖乖听话?”水然笑道,抱着他的劲道又重了一分,再低头看,怀中人已经开始刷白了脸色。
展昭没想到在这个男人面前,自己竟然连一点儿反抗力都没有。想当初面对潇湘时,虽勉强却可自保,实在比如今即使再怎么防范都无用要来得好!
水然只需看他一眼,便知他心中在紧张什么,于是叹道:“展大人无须过虑,你我虽然渊源极深,水然现在却绝无冒犯之意。只是我已经答应了人家要你好好躺在床上,偏偏你人又固执,我若不出此下策,呆会儿怎么向托付之人交代?”
他几句话说完,言之有理,动之以情,展昭听了也不禁觉得自己疑心太重,便不好反驳,乖乖让他抱回了房里。
水然将他放在床上,随后解了他穴道。将他放开时其实心中万分不舍,多年寻觅的爱人乖巧的躺在怀中,就算是再不食人间烟火之人,恐怕也是情潮涌动。不过他向来善于作戏,所以面上仍是正正经经,一丝破绽没有。
见床上展昭在离开他怀抱后终于是松了口气的模样,心中不悦,脸上却还是笑道:“说好了,躺上去可不许下来,要不然呆会儿白兄回来见不着人,他可是会跟我拼命的。”
展昭闻言不由一笑,想起白玉堂平日心疼他时的大吼大叫,眉间隐约现出幸福之色。
他却不知,眼前人的真正心思,却因这故意的让他分心,而终是将他瞒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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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那一夜毙于白玉堂剑下的刺客过半,活捉的两个虽然防到了他们自绝,但在押下审问不到一个时辰却还是接连暴毙。原来他们行刺之前就已被下毒,若超过三个时辰未得解药便会毒发身亡。公孙策验查尸体后连连摇头,他生平未见过如此狠辣的手段,杀人灭口虽然见得多,这次幕后人料敌先机的本事却令他毛骨悚然。“好一招弃车保帅。”
白玉堂哼了一哼,径直回到展昭房里。
公孙策莫名跟了去,却见他只轻描淡写的对展昭敷衍了几句,再不多说。展昭问是否有线索,他微微一笑:“以后多的是机会。”
公孙策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他从未见过白玉堂眼底有过像今天这样浓重的杀机。
白玉堂……似乎也已经和从前不太一样了,可是究竟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上来,只是觉得比起以前,他现在藏在心里的东西似乎更多了些。
……果然,只要是有关展护卫的事,他就会格外的在意…………唉,年轻人的事……
正叹气,目光却一不小心对上了屋内坐着未语的另一个人。心又猛跳了下,只是这次更多了些莫名的惧意。
找个借口托词离开,因为他最不想去揣摩的便是这个有着一双看不懂的眼睛的男人!
这么深具威胁性而且来意善恶不明的男人,展护卫当初为什么要把他留下?白玉堂竟然也不反对?!
叹口气,公孙策想,是不是因为年纪大了,自己便越来越糊涂,要不怎么老是看不明白那些年轻人呢?
他抬头看看已经发白的天,老天却无法给他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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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得几日,正如白玉堂所说,机会的确多的是。
刺客隔三差五便来,简直就和走门子窜亲戚差不多,弄得开封府众人见了穿夜行衣的人比看见自己的亲娘还觉得眼熟。不过这些人都是有来无回。白玉堂几次想抓活口,刺客自尽的手法却是层出不穷、防不胜防,因此机会虽多,却是一次都没得手。
“混帐!怎么杀自己的手段比杀别人还高明!”终于在又一次空手而归后,白玉堂忍不住破口大骂。
他的骂传到了展昭耳朵里,展昭也只能摇头叹笑。无法,要论耐性,玉堂的确还是差些火候,谁叫他天性太过急躁耿直,有些气,他是无论如何都忍不下去的。
比起他,另外一个人就要沉稳许多……但不可捉摸。
玉堂几次悄悄对他提起,说水然这段日子虽然一直尽心的帮忙,但落在他手里的刺客却死状凄惨。“都跟他说了要活口,偏偏他好像一开始就没这个打算。”
玉堂冷冷断言,这人可疑。
听了他的话,展昭沉默不语。不知为何,在案子解决之前,他不想过多的考虑有关水然的事。定远将军的命案和水然的事都是乱麻,在一切尚未明朗的现在,他不想将两团乱麻搅和在一起。
这段日子,他虽然在白玉堂的强硬和水然的劝阻下一直静养,但脑子里却是从未停过。所有的疑点都在脑海里过滤一遍,直到他认为找到了最接近真相的方向。
他从没相信过叶娉岚,可遗憾的是虽能觉察到她的些小破绽,却始终无法抓住最有利的证据。直到今晚,第一次有刺客冲进了偏厢。
以往,刺客虽来得频繁却多只是纠缠,从没有人真正向叶娉岚下过手——这也正是他一直疑心的原因。但是这次,若不是他及时赶到,叶娉岚怕就真成了刀下亡魂!
“娘娘,没事吧?”
叶娉岚脸色苍白,看来被惊吓得不轻,但她一想到是在展昭面前,却还是强打精神冷哼一声,闭门谢客!
展昭司空见惯,白玉堂却哪里见过这等忘恩负义的架势,于是也不管对方是高高在上的贵妃,大骂道:“摆什么臭架子!皇帝的女人了不起吗?!”
展昭无奈的捂了他嘴,拉他回房。
回得房内,水然已经好整以闲的等着了。
“白兄好大的火气,一句话吼得半个京城都听见了。”
“哼哼,你少笑,你要是亲眼瞧着她那嚣张的样儿,怕是骂得比我还厉害!”
水然哈哈一笑,觉得他气呼呼的样子煞是有趣。若不是碍着个情敌的身份,白玉堂的脾性其实满合他胃口,若是以前,想着方儿也会将他收到身边作消遣。只是可惜,他偏偏是月来心怡的人,既是如此,就注定了两人是死敌。白玉堂……无论如何都要除掉,虽然现在他还不想过早动手……
“白兄,忍一时之气方显男儿气度,连展大人都不在意的事,你又何必斤斤计较?”
“他不在意?他不在意的事多了!我若不替他计较,怕这天下的人都可以爬到他头上去了!”
展昭一怔:自己有那么好欺负么?
“……我懂白兄的意思,这天下人自然是不可以欺到展大人头上去——只有白兄你一个人可以!对么?”
白玉堂心中一虚,水然这话多多少少说中了他一些心事,可他脸皮上却是打死都不承认!“你……你别乱说!”回头一看,展昭一脸似笑非笑的模样睨着他,好象对水然的话已信了几分,心下不禁大急:“哇哇,猫儿你别听他胡说呀!他那是挑拨离间!”
展昭微微展颜,一双黑幽幽的眼睛中映的全是白玉堂的影子,他轻笑道:“玉堂莫急,我知你向来为我好,自然不会因为别人一两句话便怪你。”……就算那人说的话全是真的。
其实他怎么会不了解白玉堂这种小孩儿心思一般的独占欲?相处这么多年,他肠子能拐几个弯,他还会不知道?只不过他常常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由着他胡闹而已。况且,不得不承认,知道玉堂这些心思后……自己还是有些窃窃心喜的……
想到这里,眼中流转的光晕一转,添了丝淡淡的赧意。
这本来只是展昭想到情深尴尬处最自然不过的反应,可在另两个对他心存爱慕的人眼中,无异于蓦然回首间乍见惊艳莫名之绝世风情!
白玉堂痴了,水然沉默了。
这风流无限的眼神不是因他而生的。心知肚明的水然既无奈,又恨极。数日来展昭对他始终不冷不热,疏远有礼,他时时见得展昭与白玉堂亲近,若说心中不恨倒是奇了,心寒处杀机亦起,只是又想到若是因此而遭月来记恨未免太不值得,于是万般思绪依旧掩饰于那若无其事的淡笑之后。
心底暗想,他日若能将那白莲再次攀折入怀,今日所受委屈,必定要他数倍奉还,届时非罚得他声声讨饶不可!想到此处,眼波又一转,平静了许多。
“……展大人方才一番话,听来似乎真认为在下是在挑拨离间?”
“水公子莫要误会,展昭当然知道阁下只是说些玩笑而已。”展昭话落,却见水然默默看着他,眼中竟是一片悲恻。
“……对展大人而言,水然的话自然都是些玩笑。”
展昭一愣。白玉堂脸一沉想说些什么,可是看了看水然,却还是闭了口。没办法,他那一脸可怜又强忍落寞的表情实在无法让人狠得下心去。这付表情,实在是做得太好!
展昭心下不忍,道:“公子何必妄自菲薄?”
水然一叹:“在下没有妄自菲薄……展大人,你是知道你我渊源的,可是就算渊源再深,就算我如今再怎么尽心尽力相助,你还不是依旧待我生分如客?……是,以前潇湘的确冒犯过你们,我虽不敢说做主子的自己没有半点过错,但如今,我只是想和展大人交个朋友,我不求往世情份,只愿今日君子相交,也不枉我人世走一遭……”
“水兄!”
水然一怔,随后惊喜莫名的看向展昭:“展大人……”
展昭笑道:“我懂水兄的意思了,以后你我以兄弟相称,可好?”
水然笑着连连点头:“自然好,如此一来,在下余愿足矣。”
一旁的白玉堂瞄了眼笑得满足的水然,不悦的撇撇嘴。恰是这时,门扉轻响。
“公子,芙蓉有事禀告。”
水然听罢,站起身向两人作了个揖:“有事先行,告辞!”
展昭回了礼,目送他走出门去。
水然一踏出门,笑容中温和满足之意立时撤去,只剩精明算计。
“办完了?”
“启禀公子,潇湘正在善后。”
“……具体的事出去说。”水然头也不回的向外走去,芙蓉恭敬的跟随在后。
屋内,白玉堂不知什么侍侯躺到了展昭床上,有气无力的哼道:“好家伙!一个哀兵之策便能换得声称兄道弟,他还真会算!我说猫儿,你明知他是装可怜,干嘛还心软?”
展昭坐在床边,对他道:“只不过变个称呼,何必认真?”顿了顿,又笑骂道:“玉堂,你什么都好,就是些小事爱计较,心眼太小!”
白玉堂一听,很不客气的给他个白眼!
小事?这对展昭可能是小事,对他可不不是!那个水然,根本就是在以退为进!他那心思猫儿又不是看不出,可是又不放在心上,他日若出了什么纰漏,只怕后悔都来不及!
想到这里心中忒不痛快,于是向展昭气道:“好了好了,少说些这等事,听了心烦!说说案子吧,你想了这么多天,有进展么?”
展昭犹豫了下,默然无语。
白玉堂瞄他一眼:“猫儿你想到些什么就说嘛!”
展昭看他一眼,终究还是迟疑,不过顿了顿,终于哑声说了:“……我想过,就清秋姑娘自尽前的话中之意,至少可以确定两点。一是她幕后运筹帷幄之人身份必然不低,否则不可能在皇庭之上下毒夺命,且对我们一切了如指掌;二是……清秋姑娘无意中透露出她并非中原人士,所以这幕后黑手怕是和关外有些关系。”
清秋……?心咚的一沉,白玉堂缓缓黯了脸色。清秋两个字是他心里一直流着血合不拢的窟窿,对她,他心里虽然有气,却终究还是愧疚居多……
展昭默默看着他脸色,心中滋味难以道明。正想继续说什么,白玉堂却打断了他:“算了,下次再说吧,今个儿好累,我先睡会儿,猫儿你可别吵我!”
说完,在床上一翻身,便真的睡去了。
展昭怔然看他睡去,无声的叹口气,从床边站起身,拉了被褥替他盖好。
缓缓走到窗边,窗外霜露正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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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我们在阎君那里遇见了金翎儿。”
“金翎儿?!”
“嗯,原来她一直没有放弃追查我们的行踪。”
“……你们打过照面了?”
“没有,我和潇湘回避了。等她走后我们问了阎君,阎君说她时常来打听些被打入凡尘的仙人下落,特别是……”
“月来?”
“……是。”
“哼,她倒有些小聪明,知道找到月来就等于找到我们。怎么,她还因赤松子之事纠缠不放?”
“……看来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只是不知三十年前赤松子失踪之事与我们有何相干……”
“这倒不重要,不过赤松子认了这么个仗义的妹子,倒是真有福气。反过来……芙蓉,你也算是金翎儿的姐姐,怎么她就一点儿都不听你的话?”
芙蓉忽的跪下:“芙蓉惭愧!”
水然瞥她一眼,对她话里的颤音很不以为然:“起来吧。”芙蓉是越来越惧怕他了,他稍一严厉便能让她面无人色,实在没用!
“潇湘呢?”
“我们要那女子的魂魄,阎君很为难,潇湘便替他‘解难’去了,不过算时辰,现在大概已经把那女子安顿好了吧。”顿了下,芙蓉迟疑道:“公子……月来好些了么?”
水然眸光一闪:“你倒是很关心他。”
“芙蓉只是……”
“怎么,有我在他身边你还不放心?”
“芙蓉不敢!”
“不敢?哼……”不敢……她还有什么不敢的?明知他对月来的执着却还是拼命撮合了月来与白玉堂,她这可是把命都赌进去了!连命都可以不要,还有什么不敢做?水然心中冷笑,盯着芙蓉的目光却与先前无什变化。“好了,下去吧。”
“是。”
“……对了,潇湘回来后,叫他直接来见我。”
芙蓉狐疑的抬起眼,却在对上他清冷的眸子后猛的一颤,迅速低了回去。
……是时候慢慢开始了…………夜风萧瑟中,白衣轻纱飘洒,遥望展昭房间的方向,眼底凝结成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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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几日行云何处去?忘了归来,不道春将暮……
夜夜情思梦还来,朝朝暮暮,只为佳人,袅袅无觅处。
熬过了数日,仁宗终是按捺不住,一道圣旨降到开封府,着包拯明日率开封府上下陪侍赏春。已是暮春,有何可赏?皇上出巡有御林军随驾,又干开封府何事?
王公公将圣旨交到包拯手中,临走前特意嘱咐:“包大人,好好安排个地方。”
包拯面目难看,待传旨人走远,才吩咐展昭:“找个隐秘之地,先将贵妃娘娘送过去吧。”
醉翁之意不在酒,皇上要赏的……自然不会是这残春。
宅子选了水然的居所。用他话讲,那宅子地处深山易守难攻;宅内又雅致大方,断不会委屈了皇帝;更何况是熟地,要布防也容易些。一天时间本就不够找到合适的宅子布置,他又讲得如此好听,包拯只得应许。于是打出包拯出巡的旗号,用开封府的官轿连夜将叶贵妃请出偏厢往山里送去,一路上水然主仆三人打头,展昭和开封府差役随行在侧。白玉堂则是自告奋勇跟来的。
山路坎坷,一路摇摇晃晃,自然听得了贵妃不少埋怨。白玉堂听得烦了,一踢马腹,马儿得得的跑得老远。展昭职责在身,想拦却不敢离凤座太远,只好任他狂奔。
其实这条路他和白玉堂都不是第一次来,只是他们来的时候皆为神智不清,所以一路的风景还是觉得眼生得紧。展昭一路走一路细心的记下地形,以策万全。
待他随驾拐过一个山坳,前面不远处白衣翻飞,茫茫夜色中格外惹眼,原来是白玉堂停在那里等他。策马走得近了,展昭看白玉堂一付瘪嘴的模样,忍着笑问:“跑那么快干嘛?”
白玉堂翻个白眼:“那女人老妈子般的罗嗦,惹不起我躲得起吧!”说到这里,伸长手拐了展昭一肘子:“再说了,我是无官一身轻,哪像你,打落牙齿和血吞!”
“有这等厉害?”展昭哈哈大笑,“你这老鼠就爱大惊小怪,不知何时能改改脾气?对了,既然心里不喜欢,又何必停下来?”
白玉堂斜他一眼,哼道:“你一人在后面,我不放心。”
展昭心口一热,忙转了脸不再看他。平日虽然可以对这老鼠凶巴巴的,但一谈到情事他脸皮子就薄,饶是平日里生死一线都不会眨眼的豪侠,到了这当口却老是只会脸红。再加上白玉堂总是时不时、有意无意的说些情话,常臊得他不知所措。
轻道:“少说些,走吧!”
白玉堂嘿嘿一笑,又偷看一眼他红着脸的样子,可惜山中行路火光不够,只能在火把摇曳的光晕下看个大概。不过摸摸鼻子,还是笑得心满意足的策马与他并行,那副偷了腥的得意样让展昭看了就想把他踹下马去,偏偏……又下不了手。
唉,冤家……
山里本多雾霭,夜里更是茫茫一片,再加上一行人越爬越高,渐渐的十丈开外的人影都开始模糊不清了。展昭沉声喝道:“山路崎岖,前后跟紧了,不可落下!”声音清晰明亮,音量不大,却有穿石凿金之效,声声穿透浓雾,无论前后,都将他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白玉堂赞了声:“猫儿,内力可是又见长进!”
展昭微微一笑,正要谦虚,前方却停下骚动起来。
两人惊疑之余对视一眼,白玉堂一咬牙:“猫儿你护驾,我到前面瞧瞧去!”
“万事小心。”
“知道了!”白玉堂扬鞭抽得坐骑向前奔去,白色身影瞬间便消失在浓雾之中。
他这一去,也把展昭的心带了去。展昭一面忧心忡忡的等着他的消息,一面还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警戒四周。这时,叶娉岚支出头叫了他一声。
展昭听命靠近,只见她一手撩开帘搭儿,靠在帘子旁懒懒的问:“前面是怎么了?”
“展昭不知。”
“不知?那你为何不去看看?”
“娘娘见谅,为了娘娘的安全,展昭不可离开娘娘左右。”
叶娉岚一听,目光古怪的盯向他,又将他一双清朗朗的星目看了半晌,轻笑道:“展大人倒是尽职尽责。”说完,脸上笑猛的一收,狠狠将帘搭儿拉了下去。
她无缘无故的使脸色,展昭徒有无奈,转身重将注意移回了前面。
不一会儿,队伍重新向前行进。白玉堂却没回来。
展昭心一沉,随着队伍向前时也胡思乱想了一路,直到又走过一道山坳,忽然之间,眼前视野豁然开朗!
只见叠峦屏障之上,亭台楼阁参差,夜色楼台月数层,金猊烟穗绕觚棱。云雾隐隐之中,更见重廊屈折连三殿,密上真珠百宝灯。这哪是人间宅第?分明犹似五云之上,紫气盎然白玉宫!
展昭看得怔然,突然听见上面有人唤他:“猫儿!”抬头一看,原来是白玉堂与水然等人勒马立于山坡一块突出的大石上。策马上前,才发现这块大石竟可并立五六骑不止!
“方才的骚动是怎么回事?”
白玉堂向水然他们努努嘴:“你问他们!”
狐疑的目光转向他指的方向,芙蓉对上他视线,笑道:“我们平日不在宅中,所以施了法术,法术不解外人就无法看见。刚才的骚动是因为我们解开结界时把随行的人吓了一跳,他们大惊小怪了些。”
“眼前光生生的地方突然出现一座这么大的宅子,是人都会吓一跳吧!”白玉堂哼道:“不过上次我们走的时候,好象见到的宅子不是这个样子吧?”
“不错,因为要接待的是人间皇帝,所以我们把宅子变了些地方,让它看上去更似宫阙。”
“不用这么讨好皇帝吧,他在你们这些仙人面前也不过就是个……”
“玉堂!”展昭不让他说完这句大逆不道的话,转头向水然他们谢道:“劳你们费心。”
芙蓉含笑摇头。
水然却朗朗一笑,拉缰让马靠他近些,道:“展兄,你和白兄这次也算是故地重游呐!怎样,待会儿到了还是给你们安排‘眷莲居’?那里我可是保得好好的,丝毫未变喔!”他说完,见展昭和白玉堂不约而同的双颊飞红,心中针扎一样,却仰头大笑道:“好!不说话便是认了,我们就这么说定了!”“驾”的一声,鞭马离去。
他越是心痛,就作得越大方!心想木已成舟往事已无法强求,只是若是被我找着了痛处,到那时,一分一厘都要从那白玉堂身上找回来,还以千倍颜色,如此一来,方可消心头之恨!
芙蓉跟着水然离开,只是潇湘临走之前,忍不住向白玉堂说了声:“小心。”
等他二人走远,大石上就只剩下展昭与白玉堂,红白两色的衣袂在风中翻飞,心思如同被风撩动的发丝一般,起伏不定。
听了水然的话,展昭直到现在才意识到尴尬之处!这里是他和玉堂第一次……的地方,意识到这点,全身也不由自主的开始不自在起来。回过头去,却撞上一双黑白分明的漂亮眸子眨也不眨的盯着自己,说不清是怕还是赧,强作无事的道:“我们有要事在身,无关的事少想些……”
白玉堂蓦地质问:“什么是无关的事?”
展昭一怔,见白玉堂一脸正经的策马靠近,直到两人不过一手之隔:“只要是与猫儿你有关的事,对我而言都不是‘无关的事’!”说罢,一手牵了展昭,微微笑道:“猫儿……我自有分寸。走吧!”
展昭没省过神,傻傻任他牵着走了。
可是片刻之后,风中突然传来一声怒吼:“白玉堂!牵着手怎么骑马?你给我放手!”然后是哇的一声惨叫,想是某个不听话之人被狠狠揍了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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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顿好叶贵妃的隔日,另一行数人便来到了宅门前。
一身普通锦衣打扮的仁宗一跨进宅子,先是赞了宅子,又赞了宅子主人,然后在看见向他娉婷施礼的贵妃后,眼睛就再也没离开过这位看上去有着三分憔悴却依然美得惊人的爱妃。其他的人,连个陪衬都当不上,乖乖散到了各处,细心护这对鸳鸯周全。
展昭和白玉堂先将四下巡视完毕后,这才偷了个空闲找处雅致的池塘边坐了下来。忙了一天一夜,忽然松懈下来,骨子架便像要散了一样。
展昭见白玉堂龇牙咧嘴的又是捶肩又是蹬腿,愁眉苦脸得倒像是累了几日几夜,不禁笑问:“玉堂如此不济?”
“臭猫你说什么呀!”白玉堂瞪了他一眼:“如果是陪你查案,累个十月半年五爷我也不会含糊,可这次是为了这个皇帝的风流韵事……想到就呕!为他们两个人这么劳师动众,值得么?”
“……何必抱怨,皇上的事再小都是大事,不可不办。再说,你并非官场之人,可以不来的!”
白玉堂哼了哼,心想我能不来吗?死猫,明知自己心意……
猛的往后一倒,白玉堂摆个大字躺在茵茵绿草之中,闭了眼,清爽的草香萦绕鼻间,说不出的舒服。
他们二人坐的地方,大概隔莲池不远,每有风来,便带着莲香扑面而至,比起绿叶草香又多了分淡雅华贵。塘中波光潋滟,岸上柳条新抽嫩柔,日暖云收,照得水面碎玉似的粼粼荡漾,映得塘边人物如水朦胧。静谧之中有琴声伴歌隐隐传来,寂寞袅缈,曲曲折折,欲语还休……
凤凰山上雨初晴。水风清,晚霞明。一朵芙蓉,开过尚盈盈。何处飞来双白鹭,如有意,慕娉婷。
忽闻江上弄哀筝。苦含情,遣谁听?烟敛云收,依约是湘灵。欲待曲终寻问取,人不见,数峰青。
“……好凄婉的词,却不失大气。”白玉堂睁开眼,偷偷瞄向坐着的展昭,却见他怔怔盯着水面,已是听得痴了……
半晌,展昭突然一叹:“虽道君王不来宿,帐中长是炷牙香。”
“……你这诗不应景,皇帝可是和他的爱妃亲热着呢!”
“我只是觉得宫中的娘娘们其实都是些苦命人。”
“不止苦命,还狠心!想想,天子面前下毒杀人的事都做得出——女人的妒心呀……”
“玉堂,你还是怀疑庞妃?”
“只有她最可疑嘛!”
“……你怀疑过叶贵妃吗?”
白玉堂一怔,猛的坐起:“叶娉岚?她应该是被陷害的人才对呀!怎么你……”眸光突的一闪,白玉堂精明的领会了展昭的想法:“……听你这么一说,想想,倒不无可能。”
“有些事我没告诉你……”展昭说到这里,便将他与叶娉岚间的嫌隙都跟他讲了。
白玉堂呆了半晌,一来是被这女人的真面目吓了一跳,二是觉得莫名其妙:一个深宫贵妃,怎么会和猫儿结下仇怨?总不至于是……因爱生恨吧……也对噢,猫儿丰神俊朗,又武艺超群,鲜少有女人不动心……刚想到这里,却见展昭对他横一眼:“别胡思乱想!”
……啧,这猫怎么这么了解他心思,连他想些什么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白玉堂丧气的搓搓鼻子,突然想起一件事!
展昭见他蓦地皱眉在怀里摸来摸去,奇怪道:“你做什么?”半晌,才见他从衣里掏出一个玉坠儿。
“这是上次叶娉岚赐你的,扔了吧!”说罢就要往池子里丢!
展昭一把拦住他:“胡闹!”
“这是那女人的东西吔!她这么恨你,留她的东西在身上触霉头呀?”
“玉堂放心,不过一块玉佩,能触什么霉头?再说这确是块好玉,上次我问过公孙先生,他说这玉的确有驱邪避灾之能。”
“那女人的东西……我拿着别扭。”
“……玉堂,你拿着的不是叶娉岚的玉佩,是我送给你的玉佩……”
白玉堂怔住,傻傻看着对面人开始不自在的脸色,终于明白了这玉不能扔的理由。扑的一笑,倾上前一把抱住展昭柔韧的身子:“是!她赐给你,自然就成了你的东西;你送给我,自然也就是我的东西——这么好的玉,我怎么会舍得丢!”
展昭不自在的推开他:“别闹!”
白玉堂不依,拉拉扯扯纠缠不休,最后挽了他腰双双滚倒地上,溅起草屑落了两人一身。“猫儿……”一颗头埋在他颈项间孩子气的磨蹭,发丝磨得他直痒想笑,想推开又莫名的舍不得,只好任这只老鼠胡赖撒娇。
只安静了一会儿,白玉堂抬起头咕哝道:“猫儿……给我讲个故事吧?”
闻言忍不住想笑:“你还小吗?”
“我想听猫儿遇着我以前的事,从你记事开始,所有的事。”
展昭微愣,一脸意外的看进白玉堂那双异常认真的黑玉眸中。良久才低声喃喃道:“那么远的事……哪里还记得清楚……”能告诉他吗?自己的记忆早已被他占满,不管是他不可一世的样子,任性的样子,赌气的样子,调皮的样子,还是偶尔正经的样子,都远远比其他任何记忆要来得清晰……
“仔细想想!会想起来的!”白玉堂不罢休的要求。他想知道猫儿的一切,一丝一毫都不愿遗漏!
展昭见他如此坚持,知道若不应了他,他日后必会日夜纠缠不清,于是无奈叹道:“好好!我会想,不过这也不是片刻就想得起的,等下次有时间我再慢慢跟你说,可好?”
“说定了不许反悔!”
“不反悔!”展昭叹口气,觉得怎么跟哄孩子似的。
“那我想想在哪里安排个雅趣的地方慢慢讲好了,嗯……”
“玉堂?!”不是说有时间再说吗?怎么他这么心急的特意安排起地方来了?
白玉堂才不听他反驳,擅自定了地方,还特别要求:“到时我们还要准备一坛子的好酒!你知我爱喝女儿红,我们就去二娘那里取,呵呵,说不得看在你的面上,还能省下一笔银子,还有还有……”说到后来,竟是兴高采烈起来。
展昭好笑的看他高兴得不成样子,可是转念一想,将军命案未破,哪里有机会像他说的那样放松一乐?再说,案子一天不破,他自己也就一天没这个心情,只怕到时会让玉堂失望……想到这里,愁丝淡淡爬上眉峰。
蓦地,一根修长手指按住他眉间,轻轻揉开死结。“猫儿……”白玉堂半撑起身,有一搭没一搭画着他的眉眼,指尖在脸上摩来摩去,又酥又痒。
“不许皱眉头,你一皱眉准没好事!还有,应了我的事可不许反悔,否则到时可别怪我到江湖上去说南侠展昭是个无信小人!”
哭笑不得,被逼到了这份田地,他还能摇头吗?“知道了,我不反悔就是。”
白玉堂还是不放心:“不行,我要个信物!”
“展昭身无长物,哪里有什么信物?”就连送他的玉佩也是别人赐下的,他还能有什么信物!
嘿嘿一笑,白玉堂俯下身,双手撑在展昭两侧,乌丫丫的遮去了展昭头上一片青天。
身体比意识更快一步的警戒起来,展昭悄悄向后挪动身子,警告道:“玉堂你……你别乱来……”
“我不会乱来呀!”小白鼠笑得好无辜,只是不着声色的用身体将身下人这么一压,让他动弹不得。
“你……”
“我?我说了只是想要个信物嘛……”紧紧盯着被困住的又窘又急的猫儿,终于将唇缓缓压下……“我只想要个……能印在心里的信物…………”
真是只……迟钝的猫……
虽说他从未对自己的动手动脚表示反感,顶多只是羞赧而已,但若要他主动,却是难于上青天!是,他知道,猫儿不是他怀中的女人,开封府的展昭……断不会在他怀里撒娇,也不会说些甜言蜜语哄他开心,更不会心安理得的贪求他的爱抚亲吻!可是……私心里却总是希望在他臂弯儿里的是只什么都不想的乖猫儿,不去想开封府,不去想天下苍生,不去想包大人,甚至……连他都可以不想,只需要一片空灵干净的天地,让他的猫儿能偷得浮生半日闲就好……
你不累么?他曾经这么问过。他是怎回答的……对了,只有短短五个字,展昭不能累。
……你不累,我却替你累了。猫儿呀猫儿,在我怀中,你是否能得片刻安心?又是否能得一分轻松?若是能得,就让我再多抱着你会儿吧…………
园林晴昼春谁主?晓来枝上绵蛮,似把芳心、深意低诉。
只是浅浅的放他喘出半口气,又毫不留情的含了,细啮轻舔,哪肯放过丁点儿甜美。打在身上的拳也不疼,怀中之人早已被他作弄得无力,又能有什么气力推拒…………
风依旧阵阵的吹,莲香混着草香依旧阵阵的扑面,水面依旧粼粼的潋滟,新柳依旧柔柔的低拂,沉浸在温柔而醉人的情网中的人却没发现,只有风中一直隐隐回旋的琴声,再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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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公子……”
水然整整衣衫,泰然而起。又弹指一点,撤去了施于水中的法术,两个纠缠模糊的人影渐渐消失在波光之间。“叫潇湘来我房里。”临走,又叹了声:“可惜了这琴。”
芙蓉默默目送他走远,直到看不见那飘逸的身影,这才俯身轻抚琴上断弦……怔怔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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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我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幼时记得最清楚的,是母后一次次拿着稀奇的玩意儿想逗我开心,想要我卸下脸上一成不变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长大了些,父皇指点我法术,只挑些不伤大雅的不能伤着人的障眼之法,他说我心太狠,恶虎岂可添翼。再大些,平日里下仙面前总是不可一世的女仙们拼命围着我转,不求名份,只要一夜露水之恩。
我觉得母后无聊,父皇无情。等我长到了足以独当一面时,母后最讨厌的笑已经在我脸上定型,我无师自通的一身法力连父皇也要忌惮,女仙们却更疯狂的飞蛾扑火一样的纠缠不休——无趣!
我不知这天宫有什么值得我留恋,也不知我是为何而存在。唯一的朋友只给过我四个字:孤星命桀。我说一人行走天下,痛快!他说你只会痛,恨这日月轮替为何不能更快。我说天人命数确实太长,他说心爱之人陪在身边便只有白驹过隙、弹指一挥间。
我唯一的朋友,赤松子,说些话,总让我惆怅。
我说,我没有心爱之人。他淡淡一笑,你会有。
一场大笑,如同往常,玉液琼浆灌满怀,击掌为记,我们又各奔东西。他去他的琼崖仙境,我回我的紫竹小居。
我以为他只是随口而出,却忘了脚踏七星手持潇湘的赤松子口里说出的都是天命。等我想起时,我已经遇见了你。
你是一株我欲折断的莲花,因为你轻盈盈萍水而立的身姿美丽得太孤傲,孤傲得太空灵。在你脚下,瑶池如同泥沼;在你面前,天庭只是凡间。我觉得刺眼,尤其是看着那些个附庸风雅无聊的人对你月下娉婷秀丽的样子啧啧称赞,便觉得更加刺眼。
我想折了你。
可是你太傲,反过来伤了我。我怔怔的看着你抽长身子,花为容,水为眸,孤高伫立,不发一语。隔久了,你也只是伸指将我落在你身上的血珠轻轻一弹,血珠溅开,散入空中再难寻。
——心悸难平!
数十年后再见赤松子,说到你我神采飞扬中又掩不住挫折,只因费尽心机也无法换你敞开心扉。这么个冰冷冷的人儿该怎么化开?
赤松子却说……水中月,都是空。
……又被他说中了呢,你这朵冷漠清丽的白莲……最后真的让我一腔爱意全化做了空…………
……我不知道我有多爱你,特别是当我发现无法恨你时,那份爱意深得连我自己都感到恐惧。月来,我原以为你是最无情的,因为哪怕我将天边的虹彩放到你手中,你也丝毫不为所动。可是,为什么现在你只是看到白玉堂的一个笑容便会跟着展颜,只是想到他双眼就会流溢出眩目的光彩?——因为他是你爱的人。对么?
铿————
手下的弦又断了……可怜芙蓉细心修好的琴。
风中传来衣袂翻飞的声音,缓缓抬起头,修长的白影轻巧从屋顶落在面前。淡淡一笑,向来人抱拳施礼:“白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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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堂以为自己眼花了。
刚刚从屋顶本是想一掠而过,却意外的发现下面那个一向笑盈盈的人竟是一脸轻愁,鬼使神差的停了下来,仔细一看却还是原来那张总是笑得人不明所以的脸。那惊鸿一瞥的寂寥就如镜中花月转瞬而逝,无法辨明。
他只能闻到空气中残留的极淡的属于一个人静思后的孤独味道。
顿了半刻,白玉堂便大大方方的往那人面前一坐:“不打扰吧?”
水然微笑摇头:“不会。芙蓉潇湘都不在,白兄来了正好可以跟我说会儿话。只是无茶无酒,请白兄莫怪。”
“无所谓呀,没有茶酒还不是一样的聊!”
“展兄今日怎么没与白兄在一起?”
“他……巡视去了。”总不能说因为他昨天死缠烂打的偷香吓到了猫儿,结果害得猫儿对他退避三舍吧?他今日奔波了大半天,眼看太阳都要落山了,他却连根猫毛都还没瞅见呢!
“巡视?好难得,白兄没有跟着一道?”
“我又不是当差之人,何必自讨苦吃,清闲点儿不好吗?”
“白兄虽然不是官场人,做得却尽是些官场事……你真是护展兄护得紧。”
“……没办法,不跟着他,他便总是弄得一身的伤回来,惹人心痛。”
“护着他,他就不会受伤不会惹人心痛了吗?”
白玉堂怔了一怔,随后黯然摇头:“……更痛。”
“他做事向来不要命……哼,大概是仗着自己有九条命吧。从认识他到现在,没几回见他复命回来时没挂彩。其实这也没什么,开封府出去的人,有哪几个没受过伤?偏偏这只猫……连因为救犯人而撂下的伤都有!不跟着他吧,不放心;跟着他,却伤心!”
伤心……是因为痛到了心底。虽然平日就感觉得到他对月来浓烈的爱意,却没想到亲耳听他说时却是另一番又爱又恨的味道。水然默默注视着白玉堂越说越苦闷的表情,又联想起潇湘搜集到的所有有关他们两个的消息,心里多少有些同情。月来……不,展昭,是一个只懂得为公理付出一切,却没学会为爱他的人保重自己的人。爱着这样的人,当然会又爱又恨。
若是日后他不改那付脾气,那么自己必定也会走上白玉堂的老路吧。
不过很惊讶,白玉堂竟然肯对他说这些话,若是他,对情敌断断不可能做到像对密友一样的坦白。
“我总在想,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他的呢?要不然这辈子为什么总是被他吃得死死的?”
“……白兄是觉得这样相处久了有些累么?也对,护一个人周全原本就不容易,更何况这个人是展兄。”
“……水兄,其实有句话你从头到尾都说错了。”
“哦?在下错在哪里?”
“我是跟着猫儿,却不是保护他。”
“……”
“猫儿不需要人保护——从来都不需要。他需要的,只是支持。倦怠灰心时有一个贴心的人鼓励,意气风发时有一个投缘的人共饮,艰难时有一个信赖的人分担,仅此而已。……而那个人——就是我!”
心狠狠一抽,水然死死盯着对面那张露出一丝含有深意的笑纹的俊脸,终于明白,他说了这么多是想告诉他什么!——适当的示威完全可以变成一次非常之好而且不露声色的试探。聪明!
“……其实最彻底的保护并不是靠力量,而是靠心。若他认为只有我能令他安心,那么,无论面对的是多强的对手,我都不用惧怕了。……即使是像水兄你这样……脱凡超俗的人。”白玉堂同样注视着水然,只是在他眼中看见的却是一个可怜的对手,一个深深隐藏着自己同时也没看懂猫儿的对手。
“用面具把感情全部掩盖……这样生活你不觉得累吗?或者……你本来就看不起人心?”
……是谁说白玉堂是莽夫?哼,这人心思真正细腻起来,却是无所不能窥透的了!他早知白玉堂对他戒心,但心想顶多也只是被揭下一派温文的面具而已,却不料竟然被他挖到了心底。好厉害!
厉害虽厉害,却还不能达到动摇他心神的地步。
这世上唯一能完完全全窥破他心机的人,只有那个恬然无争的赤松子。他白玉堂——算什么?!
琴弦虽断了一根,余下的仍可弹奏。微微一笑,好整以暇的拨了拨琴弦。水然看上去是一付完全没有被白玉堂的话所影响的样子,确切而言,更像是一付没听懂的样子。
当然在白玉堂眼中,这付样子却是装出来的了。
“白兄说笑了,人心这个东西,从来都谈不上看得起看不起,只能说信或不信。”
“你信吗?”
“我自然信。”
“哦?”
“白兄无须惊诧,我虽不通读心之术,但要察觉些特别的心思却是手到擒来。”
白玉堂看上去有些恼怒:“我不是跟你说这个……”
“比如现在——我就觉察到了杀气!”
白玉堂一怔。
“而且这杀气不止一道,且是从庄外传进来的……”
从他话落到白玉堂赫然起身不过眨眼的时间,只见眼前白影一花,那人已经施展轻功掠走了。
“……白玉堂果然聪明。”
“……公子。”潇湘不知从什么地方走出,沉声禀报:“来了四个人,以展昭的身手一对一取胜虽然不难,但若是那四人一起上……”
“白玉堂这不是去了吗?”
“公子!”
水然笑睇着他心慌的模样,嘴里却是冰冷冷的警告:“潇湘,你别忘了,我本来就是要白玉堂吃些苦头的,你可不要本末倒置。” 潇湘咬着牙,闷声低头:“潇湘不敢!只是公子,若是日后那展昭知道公子所为,他势必不会甘休……”
“没人告诉他,他又怎会知道?”
“……展昭此人,内敛外收,绵里藏针,凭他机智要推断原委并不难……”
“你到底想说什么?”水然眼中一片冷漠,淡笑间已隐隐显出怒色。
潇湘心头一震,心知自己多话已引祸上身,但一思及若是不据理力争,只怕白玉堂难逃此劫,想到此处,便又顾不得那么多了,硬起头皮续道:“他日,若是展昭知道真相,一定不会原谅公子,如此一来,公子苦心不就付之东流?”
“……”水然定定瞧了他半晌,缓缓道:“潇湘,那白玉堂是何处吸引了你,你竟然不顾性命要维护于他?”
他说罢,又不等潇湘答话,径直朝向白玉堂奔去的方向,似笑非笑,“你不必多说了,我心意已决!”
哪怕是一场胜算微乎其微之赌,我也必须赌上这一把!
月来月来,这世间人我都漠不关心,谁悲谁喜,谁痛谁快我也不理,我只是不想白走这人间一遭…………若是再无转圜余地,若是我与你情分已断………………
噼剥数声,余下琴弦尽数弹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