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入》七里弥望

1、引子

　　　　 三月末，江南城市。
　　正值雨季，水雾笼罩整个城市，空气中弥漫着青草泥土的气息。临近傍晚，街灯早早亮了起来，昏黄的光线打在匆忙回家的路人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繁忙的路口，尾灯忽暗忽亮，在越来越大的雨中散发出一圈一圈光晕。一辆正在执勤的警车突然掉头，向城西郊外急驰而去。
　　那时，郊外墓园，古藤蔓在冰冷的铁艺栅栏上肆意缠绕，黑色正装的人群撑着伞从里面陆陆续续走出来，个个表情凝重，偶尔几个人聚在一起小声交谈着什么。
　　停车场已满，警车飞溅着泥水，在路边草草停车。两个身穿警服的年轻人从车上下来，一前一后，逆着人流向松树林深处走去。
　　两旁曼珠沙华开了一路，大片大片触目惊心的惨红。
　　附近，新来的守墓人伸手抬了抬滑斗笠，疑惑地问：“好多政府的人，哪个高官挂了？没听说啊。”
　　“。。。。。。是个年轻人。” 老者习惯性地捶了捶背，双眼浑浊，干枯的唇轻轻吐出几个字，“莽撞，一腔热血的年轻人。。。。。。”
　　“原来如此。”他点头，一边望向眼前那片诡异的红色花海，若有所思。尽头，空旷的墓场上，年轻警官在花丛中席地而坐，前额抵靠着墓碑，垂下来的栗色短发遮挡住了双眼，看不清表情。雨滴落在身上，润湿了警服外面的风衣。水凝聚成珠子，顺着发梢滴下，碎了一地，融入新翻过的黄色泥土中，悄无声息。
　　跟过来的女警官撑着伞，站在不远处，默默注视他颤抖的后背，内心惶恐不安。是她擅自决定隐瞒的，到头来，无法忍受内心的煎熬而告之今天的葬礼。虽然一路上，他什么也没说，表情平静地吓人，但是她却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他内心压抑的愤怒与痛苦。
　　眼见天色渐渐黯淡下来，人群散去，附近几处七倒八歪的墓碑仿佛幽灵一样，冷不丁一只乌鸦“呀，呀”窜向乌云密布的天空，隐约看到它泛着血光的眼珠子。这让本来就鬼影重重的墓场显得更加阴森恐怖，甚至阴风阵阵。女警官哆嗦着裹紧身上的粗花呢大衣，全然没注意到附近阴影中，有双危险的眼睛正盯着他们。
　　有那么一瞬间，她依稀看到一个人从虚空中渐渐浮现，纤细的手碰触他的后背，深情而流连。她恐惧地几乎尖叫起来，这个女孩她见过几次，个子不高却纤瘦白皙，雪纺吊带衫，薄荷绿半身裙，坐在深夜无人的车站长凳上，漫不经心地玩白色三星手机，看到陌生的女孩跑过来问班车，仰头笑得灿烂而美好。最后一次却是亲眼看到她从17楼一跃而下，白裙翩跹，好像失去生命的蝴蝶。
　　离开时，他抬起发红的眼，接过她递到眼前的一叠纸巾，沿着路边那排绿色灯杆缓缓向园外走去。拐角树影中停着一辆黑色轿车，他职业性警觉地多看了几眼，里面明显坐着两个人，却没有开灯，也不说话，仪表盘微弱的光线映照下，面部变得扭曲而模糊，辨不清五官，他却有种前所未有的威胁感。
　　等他们走远，车前灯突然亮了。
　　“时候不早，该回家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听不出年龄。
　　“不急，我去下就来。”车门被轻巧地推开，下来一个撑黑伞抱花的少年，身材高大而瘦削。空无一人的墓园，黑色马丁靴在曼珠沙华丛中肆无忌惮践踏，他在那块新墓碑前停下，弯腰将白色雏菊搁在碑顶。
　　乌云翻滚，天地一片漆黑，只有边际泄露几许天光。无数雨滴前赴后继从天而降，落在墓园正中那把黑色伞上，然后顺着弧形线条滑下，伞底的少年站了许久，没有说话。天际有道狰狞的闪电划过，那一瞬间能清晰看到他身后站着一个比正常人高出许多的人影，黑色连帽长披风裹得严严实实，扛在肩上的长镰刀发出悍人的光芒。
　　少年伸手摸了摸眼角，居然是湿润的，他茫然地问： “卢克，你说，为什么我觉得不开心，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吗？”
　　“你只是不甘心而已。。。。。”还是刚才车子里的那个声音，从黑色帽檐下飘出，却好像从遥远未知的世界辗转而来。少年恨恨，摔了手中的黑伞，转身往回走，看起来他赢了，却觉得史无前例地挫败，这让人无比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