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烛》酴藤

5、心经

　　至今陈少烛已经在山上呆了十六个年头。
　　周子靖身份特殊，不常下山，陈少烛就陪着他，只是偶尔下山看看妹妹。

　　上元过后几日，周子靖琢磨去山下看看，二人走着走着便提议去拜访“吴夫人”。
　　陈萱萱如今成了富家少奶奶，正是得宠的时候，那派头自不用说。佣人们簇拥着将“大少奶奶的娘家”带到大厅里，看了好茶。
　　陈萱萱倒早早等在哪儿了，见了哥哥，非要学美利坚贵妇人那一套，拥抱上去，头上黏腻腻的发胶蹭在陈少烛脸上，弄得他哭笑不得。
　　周子靖坐在沙发一头看这对儿兄妹，两人不大相像，唯独那双眉眼如出一辙，长眉入鬓，眼角长，笑起来像带了钩子，不同的是陈少烛更加凌厉，陈萱萱则多了份风情，然而均是不同的漂亮。
　　二人站在一处，不像兄妹倒像对儿璧人。
　　陈萱萱挽着哥哥的手臂，叽叽喳喳说着女儿家琐事，眉飞色舞，好像又回到了少年时代，陈少烛则静静听着，间或笑一笑，表情十分宠溺。
　　从山上带下来的那只猞猁正躺在他们中间，周子靖没事做，眯起眼看它，小动物抖了一下，耳朵尾巴都耷拉下来，瑟瑟蜷缩在女主人身后，周子靖无趣地收回目光。
　　这一举动被对面的人尽收眼底，陈少烛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一眼，周先生朝他抬了抬下巴，青年无奈地把头转开了。
　　陈大少爷回神，发现陈萱萱正神情古怪地盯着自己。
　　他不在的咳了声，道，“怎么不说了？”
　　陈萱萱张了张口，最后拉着哥哥的手一笑，撒娇道：“哥，你有没有中意的人呀，我想嫂子可想了好久了。”
　　“你这脑袋里竟装这些东西，你哥忙的要死，哪有空风花雪月。”
　　少夫人眼睛一下子神采奕奕，“那正好，我有几个朋友还未出阁，介于你认识好不好？恩？”
　　陈少烛摇头，“你那些金枝玉叶可瞧不上我。”
　　“谁说的！哥你可比沙龙里的阔少好得不知几百倍，”陈萱萱凑在他耳边小声说：“他们那些人啊，脏着呢！”
　　“胡说八道。”
　　“你在山上呆得快成精了，哪晓得这里面的门道，我给你说，那些小姐姨太太，都爱你这摸样的俊小子。”
　　“臭丫头，竟编排你哥！”
　　兄妹两人斗嘴正起劲儿，另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萱萱说的对，见见也无妨。”
　　周子靖放下茶杯，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徒弟。
　　“先生……”
　　“对嘛，既然先生都发话了，哥你就赏个脸呗。”
　　陈少烛淡淡笑了笑，对妹妹道：“以后再说罢。”
　　“这怎么行，我——”
　　“萱萱，不是说要我尝尝你的手艺吗，哥光顾着来看你了，饭还未吃呢。”
　　少夫人噎了片刻，她实则是不满意被大哥打断的，她觉得每次兄长变脸皆源自那个男人，这让陈二小姐忿忿不平，好像有了争宠的意味。
　　然而现下，少夫人只是在兄长和周子靖身上睃了一眼，便顺着哥哥的意思去厨房操刀了。

　　周先生看着她的背影无限感慨。
　　“萱萱，长大了。”
　　“是啊，再过不久，我就快有小外甥了罢。”
　　“人家姑娘说得对，你这年纪，也要考虑终身大事了。”
　　陈少烛惊诧地望对面的男人，眼里藏着说不清的情绪，周子靖也回望着他，但始终是笑的，真似个为儿女操劳的长辈。
　　“那先生您呢？”
　　“你要想有个师母，也不是不可能嘛。”
　　青年愣愣地不说话，对面的男人支起下巴看他，空气一时沉默，两人好似在暗中较量，又好似没有。
　　这诡异的气氛持续了片刻，最后以陈少烛妥协告终，他偏开脸转而盯着茶几发呆。
　　周子靖蹙眉，心道，这小子一受委屈便这副鬼样子，闷葫芦似的，回去后可要让他把这表情戒了。

　　陈萱萱张罗了饭菜就又来粘哥哥了。这次少夫人重新武装，换了战术。
　　她拿着相册开始逐个给哥哥介绍女同学，这个家室如何如何，这个本人多么漂亮，那个又是高材生——如此这般，也亏得陈少烛耐心听她说完。
　　周先生被晾在旁边，小猞猁藏在桌后不敢出来，陈少烛自方才起便避免跟自己眼神交流，这下周子靖当真无意思了。

　　这顿饭吃得长久，直到黄昏将至，周陈二人才动身离开。
　　陈萱萱亲自把他们送出大门，周子靖对她点头道，“天凉，回去罢，你哥的事我也给他寻思着。”
　　陈妹妹寒暄地笑了一下。
　　陈少烛把妹妹肩上的貂皮拢了拢，又嘱咐了几句，这才转身同师父走了。
　　陈萱萱站在暗黄的天色中，若有所思地注视两人的背影，秀眉蹙紧。

　　阳光逐渐隐藏在山后，周围的灯火一点一点稀疏，直至完全不见。
　　周子靖的内心并不同表面平静，他觉着刚刚陈萱萱给了他异样的感觉，成熟，又带着初经人事地青涩——这类型让周先生欲罢不能。
　　他在脑子描绘着陈二小姐站在铁门外的样子，雪白的貂皮把她娇小的身材遮住了，只露了一张脸，黛眉杏眼，鲜艳的唇微微张着。
　　有味道，真是有味道。
　　周子靖正聚精会神地雕琢脑海中的仙女，倏然感到手掌一热——陈少烛已经紧紧握住了自己的手。
　　“做什么？”
　　陈少烛低头看地面，声音平静地说：“先生若喜欢萱萱那件貂皮外套，明日我去林子里给你寻一件。”
　　“一张皮而已，不用那么劳烦。”
　　“正因为先生什么都有了，得不到的才总想着。”青年突然转头，眼神有点冷。
　　周子靖心里一沉，道，“说什么胡话。”
　　陈少烛嘲讽地哂哼一声，“只要我有的，全都给了您，先生若喜欢其它的，我也别无他法。”
　　“这话像深宅里的怨妇。”周子靖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有点好笑。
　　青年依旧攥着他的手，月光洒在二人身上，一时间谁也没有言语。
　　他们的手指交缠我在一起。青年已经比周子靖高出半头了，侧脸的线条冷硬，头发向后梳，露出光洁宽阔的脑门，在黑夜里整个人如同蓄势的鹰。
　　然则这只“鹰”现在对自己言听计从。
　　周子靖心里想，自己把他安在身边不就是等待这一刻吗，陈少烛已经有足够能力控制阴阳符了。
　　思及至此，男人胸口的部位隐隐发热，孰不知，为了这个“执念”他已经等待了多少年……
　　而这厢，青年不晓得周子靖丰富地心理活动，他心中正有一把火烧着，从在吴家起就燃了起来，并且越烧越旺。
　　陈少烛只想快点回去，漫长的山路已经将他嫉妒的怒火烧变了味，他在脑子里回放着两人的情|事，身体有些迫不及待了。
　　夜色深沉，两旁是隐秘的林子，偶尔传来几声夜枭啼叫，两个人各怀心事，牵着手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