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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初入云池 ...

  •   大概真是心静自然凉,认命之后的乔湘竹这一晚睡得不错,风扇不觉得吵了,凉席也不那么粘腻了,早睡早起身体好,不到七点她就爬了起来。

      可一直到快八点,湘竹开始想念曾无比嫌恶的锅边糊和油条了,莫子宁还一直没出现。

      他总不会六点多就跑了吧,就算走得早,也不至于忘了帮她买早餐。

      难道还没起床?

      湘竹又等了一会儿,实在坐不住了,跑到他门前咚咚敲了两声。

      “门没锁。”

      真的在啊……湘竹推开门踮脚进去,他的房间和她的一样四壁空空,只有最基本的几件家具,湘竹顾不上仔细参观,目光只紧锁在床上那毛巾被从头裹到脚的家伙身上。

      “子宁叔你怎么了?”她扑到他床边,只见他脸颊颧骨泛着不正常的潮红,额头嘴唇却又青青白白殊无血色,摸摸脑门,还真有点发热,“你发烧了?”

      “我没事。”莫子宁微睁开眼,“帮我打个电话到团里,说我今天不去了。”

      “好……”湘竹记下号码,转身又问,“你是感冒了?着凉了?我去给你买点药吧?”

      “不用,快去。”

      湘竹按莫子宁的要求拨出电话,原样叙述了一遍,只说是感冒,明天就照常去上班,接电话的是个自称姓江的年轻男子,听她说完颇讶异了一下,仿佛莫子宁生病有多罕见似的。湘竹不敢多说,撂了电话就飞奔回家。

      就离开这么一会儿,他的体温似乎又高了些,都开始烫手了。湘竹忧心忡忡地坐在床头,“真的不用去医院?我去找发叔好不好?”

      “不用,我没事,很快就好。”

      “不吃药也不打针怎么会好?”湘竹根本不信,那样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想必也很能忍痛,肯让她看到自己这般有气无力的模样,那一定是难受到了极点,“子宁叔,你不用怕花钱,生病就要看医生,其实我有钱的……”

      “笨蛋,谁怕花钱了。”纵使病痛缠身,莫子宁也被她逗得发笑,只是这笑如此黯淡,早不复昨日那般璀璨,“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吃不吃药都一样,忍一忍就好了。”

      “真的?不骗人?”

      “真的。”莫子宁翕动着苍白且皲裂的双唇虚弱地微笑。

      湘竹觉得自己很不厚道——居然因为终于不必再吃雷同的早饭而有点欢喜,为了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她到副食店买了一兜鸡蛋两袋牛奶,回家钻进厨房开始了她人生的第一次灶台冒险。

      她不敢动刀,只好在鸡蛋上做文章,幸好三姨蒸鸡蛋羹的时候她一时心血来潮问过做法,虽只依稀记了几个字,已是她唯一知道怎么做的东西了。她是娇生惯养,可这不代表她不聪明,第一次磕鸡蛋,蛋壳没有碎,第一次打蛋液,一滴都没溅出来,三姨说过蛋和牛奶一样多,她无师自通地用半个蛋壳做量器解决了分量问题……不过,隔水蒸是什么意思?

      她下楼问发婶,发婶仔细解释完,奇怪地看她,“妹仔要自己做饭?”

      “没,热个包子,呵呵。”她搪塞过去,一溜烟转身逃上楼。

      依发婶那管天管地又咋咋呼呼的性格,若知道莫子宁病了,保证不由分说强行打包送他去医院,那样子宁叔肯定会怪她多事。

      做上一锅水,放进发婶那儿借来的蒸架,放上装着蛋液的碗,盖盖,学着子宁叔的样子拧开炉头,剩下就是等了。

      “你干什么呢?”莫子宁听她在厨房叮叮当当一阵以后便是长时间的寂静,忍不住隔着房门和走廊问她。

      “我在蒸东西……哎呀,水都干了……”湘竹没料到一不留神把锅给烧干了,放下锅盖,接一瓢冷水沿着锅边就浇了进去……

      “God!”她尖叫一声,瞪着刺啦巨响,白雾滚滚的锅子惊恐万状。

      下一秒她就被一双冰凉手掌拉到了一边,“不知道躲吗?!”莫子宁哑着嗓子低吼,“烫着没有?”

      “没,没有……”湘竹战战兢兢地看着怪物一样不停冒白雾的锅子,“为什么会,会这样?……”

      莫子宁懒得解释,把她推到身后,自己过去关了火,夹出蛋液和蒸架,又用抹布裹着把手,小心翼翼将锅端到洗碗池。

      “那个,锅,有没有事……”湘竹嗫嚅着问。

      “有事。”他转过身没好气地看着她,“裂了。”

      她本来就耷拉着的脑袋缩得更厉害了,“对不起……我只是,只是想蒸个蛋羹……我生病的时候三姨总让我吃这个……”

      刚才这一系列动作似乎耗尽了他的力气,莫子宁摆摆手,靠在料理台上喘息着没说话。

      “我,我扶你回去……”湘竹试探地伸手搭上他小臂,莫子宁又歇了半晌,按着她肩膀站起来,“走吧。”

      他一定是累坏了,从她说“水都干了”到他冲进来,不过片刻功夫,站都站不稳的病人哪来这样的速度……掌心很凉,手臂更凉,湘竹想象不出这样一个全身冰凉的家伙额头怎么会那么烫。她扶着他走回房间,在床上躺好,两个人才各自松了口气。

      “子宁叔,我不是故意的……我下次会注意……”

      莫子宁抬起手似乎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放弃了,手落回床沿,指尖苍白得近似透明,湘竹只用眼睛看,都能感觉出那上面霜雪般的温度。

      视线从手臂移到胸口,她这才意识到,原来他上半身什么也没穿,之前盖着毛巾被没露出来而已。就像她见过的那双手一样,他的身体光洁匀净,肌肉紧实致密,即便躺着,也隐隐透出胸腹间纵横交错的纹理,他没有虬结肉块更没有粗壮青筋,呼吸起伏间,却自有一种敛藏在刚劲线条下的力量。

      这样一个近乎完美的身体,怎么就病了呢……

      莫子宁咳嗽一声,“乔湘竹。”

      湘竹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捡起毛巾被盖到他身上,掖被角时忽然发现他胸前也挂着一颗红色珠子,和自己那颗几乎一样,只是尺寸要大一些,同样用一根细绳穿心而过,绳子很长,难怪平时藏在衬衣领口下她都看不见。

      “原来子宁叔也有一个。”湘竹拈起来细细端详,“好像啊,连花纹都一样,肯定是同一根珊瑚上磨出来的……子宁叔你还有吗?应该不只磨两颗吧,都找出来串成项链一定很好看。”

      莫子宁无语地看着她,好半天才攒够了力气说,“你要还能找到第三颗,赶快通知我。”

      很多很多年以后,当湘竹知道这两颗珠子真正的来历,再回想当年自己串项链的愿望,简直惭愧得恨不得钻进地里去。

      锅子烧干的同时,蛋羹也蒸得差不多了,虽然满是蜂窝,皱皱巴巴,味道却不算太坏,莫子宁很给面子地都吃了下去。湘竹则在镇上各小吃店寻摸,中午一顿虾头芥菜炒饭,晚上一顿海蛎米线,小嘴儿油乎乎地回家来,摇着莫子宁凉飕飕的手撒娇,非要他以后多换点花样,别老吃青菜鸡丝面。

      “你不喜欢可以自己学着做。”某人已经快烧晕过去,十分地没有好脸色。

      “学就学,不就是做饭么。”民以食为天,湘竹决定,改善生活,挑战命运的道路,就从这里开始。

      莫子宁的病来得蹊跷去得也快,第二天一早湘竹忐忑不安地坐在走廊上等着,结果七点不到他就开门出来了,白衬衣黑仔裤,发脚整齐,唇色红润,和昨天病猫一只的模样大相径庭。

      “你怎么在这?”

      “我怕你今天还不退烧,就真得去医院了。”湘竹指指桌上的保温盒,“早饭买好了,你今天去岛内吗?”

      去,当然去,不但他去,她也被打包塞到后座一块儿上了厦门大桥。海风猎猎,海浪滔滔,她紧抱着他的腰,在海天一色的蔚蓝背景下放声尖叫。

      离家这么多天,这还是她第一次放下所有彷徨郁闷,肆无忌惮,开怀大笑。

      棕榈树,三角梅,高楼大厦,长街立交,这城市远不是她想象的落后模样,摩托车沿着厦禾路一路开到火车站附近的兴华大厦,推开十五楼那扇茶色玻璃门,湘竹终于走进了,莫子宁的另一个世界。

      云池舞团。

      “老大你来啦!”
      “莫老师早!”
      “阿宁你病好了?”
      ……

      从门口到团长办公室再到小舞蹈室,短短一路,不停有人跟他打招呼,原来莫子宁出门不算早,比他早的有得是,湘竹不禁感叹,这帮人怎么想的,今天可是星期天,他们都不睡懒觉的么……

      “云池分韶音,夏乐两个组,韶音全都是专业舞者,靠演出收入维持生存,夏乐是舞蹈班,学生都是用业余时间来上课的,所以云池到周末人反而多。”莫子宁低声解释,“那个瘦高个是姜离纯,夏乐的老师之一,接你电话的就是他。”

      原来此姜非彼江。湘竹还没把那竹竿儿似的身影看清楚,对方已抢先飘了过来,“阿宁你没事吧?!昨天本来要去你家不过所里加班……咦,哪来的小美人儿……”

      湘竹礼貌的笑容在他魔爪捏上自己脸的刹那凝固了,昨天在电话里怎么就没听出这是个老流氓呢……

      更不幸的是子宁叔把她丢给老流氓,自己一转眼就不见了!

      “你阿叔和我是大学同学,不过他读生物,我读法律,我们可是厦大学生舞团的元老咧!”姜离纯人瘦中气却很足,黝黑脸上一口白牙,笑得十分灿烂,平心而论也长得不错,可刚才那声招呼,那道指印,已经把湘竹给他的印象分直接打到了不及格。

      “你和子宁叔谁跳得好?”

      “当然是我啊还用说!”

      “那为什么他是韶音的编导,你是夏乐的老师?”

      “……小美人,你的意思是夏乐不如韶音?”姜离纯阴恻恻地笑,“你可知道云池成立四年,夏乐给韶音送过去多少个团员?”

      “都是离纯叔教出来的?”

      “……好吧,你阿叔也有份。”姜离纯不得不承认,其实莫子宁至今仍是夏乐的老师。

      夏乐分基础和高级两个班共二十个学生,有的看起来比湘竹也大不了多少,压腿拉肩,挑胸腰,勾绷脚,都是湘竹熟悉的基本动作训练,她看着看着不禁微笑——是否有一天,她也会成为云池的一员呢?

      隔壁传来稀疏掌声,湘竹心念一动,循声跑向大舞蹈室。

      上千平尺的大厅回旋着典型的北欧舞曲,沿墙站着十来个身着练功服的人,所有目光一致投在场地中央,同样换上了练功服的莫子宁和一个女舞者相对而立,在某一个重音节奏上突然由静而动,蓦然打开的双肩带着手臂急速轻颤,腰胯以下却依旧定在地面,纹丝不动。

      随着音乐渐强,两人各自后退,前进,回旋,追赶,步伐流畅得仿佛双脚从未离开地面,在彼此轨迹的交点,又紧紧缠绕着旋转,跳跃,跌落,复原,下盘的连贯与上身的顿挫形成极其强烈的对比,这舞蹈分明是断裂的,不平衡的,一直修习古典芭蕾的湘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排演。

      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一面的莫子宁。

      不再平凡内敛,不再沉静冷漠,起舞的他是力量与妖媚的矛盾统一,恣意张扬,生机勃发,矫捷如豹,优雅如兰,每一道移动的痕迹,每一个静态的造型,都带着曾震撼过她的那种诱惑,与那妖精笑眼如出一辙的诱惑。

      一段试舞过后,掌声更烈,众人围上去,你一言我一语地分析讨论,不时加上动作,大厅里一片繁忙景象,没有人注意角落里那个傻站着的女孩儿。

      直到众人散开各自练习,莫子宁离场喝水,才看到静静趴在把杆上的湘竹。

      “不是让你跟着阿纯吗?”

      “还是这里有意思。”

      “是么?我以为学古典芭蕾的人没兴趣看我们练习呢。”莫子宁唇角微扬,湘竹立刻又花了眼。

      “子宁叔,”她鬼使神差地开口,“我能来云池跳舞吗?”

      莫子宁眸光一凝,“小竹,这里是现代舞团。”

      “没关系。我可以从夏乐基础班开始,然后高级班,然后到韶音来。”她跳下把杆扑到他跟前,“子宁叔,我想跟你学跳舞。”

      莫子宁蹲下身,“韶音是专业舞团,很苦的。”

      湘竹咧开嘴笑,“我不怕。你说过,我不是大小姐了,你能做的,我都可以。”

      于是,十岁的湘竹脱了鞋,光脚踩在纤尘不染的地面,搭着莫子宁的手,以一串极为优美的Battement Tendu Glissade滑到大厅中央,一个漂亮的大画圆,赢来无数惊艳目光。

      “各位,允许我介绍云池的新成员,”莫子宁举起她的手,“我的学生,我的侄女,乔湘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初入云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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