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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归途无望 ...

  •   灯泡突然大亮,镜中一片辉光,一个凉凉的声音响起,“你在干什么?”

      正四肢着地仰面做挑胸腰的湘竹一惊,啪地躺成挺尸状,顺过气爬起来时,莫子宁已走到她身边,“这么晚出来练功,我还以为有贼呢。”

      湘竹低头装作擦汗,顺便擦掉腮边的泪水,“太热睡不着啦。”

      莫子宁从墙角衣钩上扯下一条白毛巾,呼地盖到她脑袋上,“心静自然凉,叫你小小年纪那么多心事。”

      “才没有。”湘竹把脸捂进毛巾,闷声闷气地说。

      “想家了?”

      “没有。”

      “那你下午往香港打电话干什么?”

      湘竹从毛巾里抬起脸,“这你也知道?”能去小卖部抓现行已经够不可思议,她在镇里找公用电话时他可远在岛内啊。

      “我不想知道,人家追着我说我有什么办法?”

      “八婆……”湘竹恨恨地腹诽那个多事的电话摊老板娘,听小女孩说要打香港长途,非要先收钱,湘竹对着电话叽里呱啦说粤语,她就在一边满脸不信任地打量,“可是她怎么知道你是我叔叔?”

      “她是巧克力的二姐。”

      “……”这镇子也太小了吧,不出三天莫子宁带回来个小丫头的消息必会尽人皆知。

      “你妈妈去美国疗养,没两三年回不来,以后不要打了。”

      “……你什么都知道,你什么都不说!”湘竹气苦。

      “我说了你信吗?”莫子宁闲闲地反问,“你不亲自打过去怎么会死心?”

      “爹地和阿嬷都不肯同我说话……”

      “他们有更重要的事做。”

      “阿松也不认我……”

      “他才七岁,知道什么。”

      “那三姨呢,三姨是下人,哪有重要的事,三姨好几十岁了,她也什么都不知道吗?!”湘竹攥着毛巾哽咽起来。

      “小竹,我说过,你要认清现实。”莫子宁蹲下身,拉开她的手,琥珀色的眸子凝视着她,“忘了他们,忘了香港,忘了过去,一切从零开始,从这里开始,明白吗?”

      “不明白!我不明白!”湘竹含泪哭叫,“你们什么都不肯跟我说,为什么带我来,为什么不让我回家,我不喜欢这里,我不喜欢你,我要回香港!”

      “你可以不喜欢这里,可以不喜欢我,但是你不能回去。”莫子宁站起来,才刚刚有一点温度的声音又冷了下去,“毛巾给我,你去睡觉。”

      说着抽走她手中的毛巾便即离开,出门前还啪地关了灯,把她一个人丢在骤然降临的黑暗里。

      夜色越来越深,暑热慢慢褪去,身上不再流汗了,湘竹却更加没有睡意,辗转反侧中,一遍遍萦绕脑海的都是莫子宁无情的话语。

      这里不是香港,你也不是乔家大小姐,你要认清现实。

      她早就认清现实了,支支吾吾不敢说清楚的明明是他,是乔远恒,是潘若然,是她最亲爱的父母家人!

      这到底是为什么?……

      瞪了一晚上天花板,直到熹光微现,湘竹才倦极睡去。

      起床时早已天光大亮,莫子宁当然不在,饭桌上用保温盒装着和昨天一样的锅边糊,盘里有油条,盘下压着张字条,“我去上班了,中午回来吃饭,等我。子宁。”

      一手繁体钢笔字和他的身材一样挺拔漂亮不失隽秀,可惜,人实在太冷,而且毫无耐心,和这样的家伙生活,别说要清贫度日,就算华服美食一件不少,她照样受不了。

      她想念美丽的母亲,慈和的三姨,可爱的弟弟,就连不苟言笑的父亲,时时偏心的祖母,她都想念。

      她想念永远二十五度的房间,三姨亲手做的奶酪蛋糕,飘满兰花和茶花香气的花园,和过往每一个要雨得雨要风得风的日子。

      湘竹强咽下难吃的早餐,将零碎物品收拾打包,揣上昨天剩下的几百块钱,门一关,一阵风似的奔了出去。

      一路打听一路摸索,她终于来到杏林汽车站候车大厅,只是不巧,去深圳的大巴五分钟前刚开走,下一班还得等两个小时。湘竹买完票,抱着书包东张西望,把候车厅里每个广告牌上看得懂看不懂的字都读了三遍,时间才刚过去半个小时。穷极无聊的她走出汽车站,绕着站前广场漫无目的地溜达,忽然一个看起来和发婶有点像的中年妇女拍上她肩膀。

      “妹仔要去深圳?”

      “你怎么知道?”

      “我在你后面买的票嘛。下一班是中午了,还得等那么久!”

      “是啊,到深圳都几点了。”许是回家的心情太急切,对着陌生人,她也没能掩饰心中浓浓的焦虑。

      “是啊!我跟妹仔你商量一下,我们两个租一辆车过去怎么样?现在就能出发!”阿姨大约也有急事,眼神比她的还热烈,“那边有小车拼车去深圳,和大巴一样价钱,你不会吃亏……”

      “可是大巴票已经买了……”

      “没开车都可以退的呀!看你也不是计较几块钱手续费的人,妹仔,早到深圳早过关,万一关闸,还得在深圳过夜!”

      湘竹一惊,她怎么没想到这一层,真要在深圳待一晚,她手上的现金可能就不够房钱了,她又不想委屈自己住烂酒店。

      “那个,真的能现在就走吗?”

      “能能能,我刚才都问过了,马上走,我问了好几个都不肯退票和我拼车,铁公鸡!妹仔你是好人,来跟阿姨过来我们去退票。”阿姨笑得和发婶一样皱成一朵菊花。湘竹打消了顾虑,跟她去售票处退了票,往广场角落那一堆揽客拉活的黑车走过去。

      “乔湘竹你给我站住!”

      湘竹猛地回头,茫茫人海却不知谁在唤她。

      可这个陌生城市,会这样唤她的还能有谁?!

      “妹仔,快走,快走。”阿姨几乎是拖着她往前小跑了。

      “乔湘竹!”

      莫子宁从人堆里扒拉出来,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到她跟前,将她狠狠拽到自己身边,“你居然敢跑!”

      “我……”

      “跟我回去!”

      “我不回去,我要回家!”

      “你走不走?!”

      “不走!”湘竹不知哪来的力气挣开了他的手,扭头向那一排黑车跑去,还没迈出两步就被重新拉了回来,惯性让她不由自主扑向莫子宁,迎接她的却不是扶持更不是拥抱,而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刹那间整个广场似乎都安静了,所有人都被时间大炮凝固了,湘竹忘了疼痛,忘了耻辱,呆呆地看着莫子宁,那个一贯云淡风轻,她以为生来就没情绪的男人。

      原来他还是有情绪的,他在难得一见的盛怒中赏了她一巴掌。

      “你,打,我——你,居,然,敢,打,我——我爹地都没打过我!”乔湘竹尖叫出来,“莫子宁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一辈子!”

      被她点名的男人剑眉紧锁,薄唇微抿,沉水般的眸光似乎想表达什么,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这个缺乏耐心的家伙,就在她撕心裂肺的哭喊和恼羞成怒的踢打中,抱着她大踏步向车站外走去。

      接下来的事就更混乱了。莫子宁还没走出站前广场就被巡警拦了下来,问他和湘竹是什么关系,为何暴力挟持女童。莫子宁说是自己侄女,湘竹却说他们半点关系也没有,莫子宁说她离家出走他要带她回家,湘竹却求警察送自己去深圳……两人不得不进了趟派出所,警察联系了市公安局,民政局,出入境管理局,调出莫子宁的户口档案,乔湘竹的暂住证申请,监护关系申报记录,两人的出入境记录等等一系列材料,反复调查后终于相信了莫子宁的解释,至于是什么样的解释,因为莫子宁单独接受讯问,湘竹也不得而知。

      离开派出所时,警察严肃地教育她,“这么小就离家出走,你也太不懂事了,黑车很危险知不知道?尤其是你一个小女孩,遇到人贩子怎么办?遇到歹徒怎么办?还说谎,自家阿叔都不认,要不是你阿叔来得及时,你就上黑车跟人走了!……”

      走了半天,闹了半天又被盘问了半天,湘竹早就累得脱力,靠在莫子宁身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回到杏围已是下午四点,莫子宁像昨天一样将她丢回房间,关了门返身回来问她,“知道错在哪吗?”

      湘竹梗着脖子沉默以对。

      莫子宁屈身向前,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抬起她下巴,“乔,湘,竹。”

      他的手指和声音一样优美而冰凉,眸色浅淡如琥珀,眸光却深不见底,湘竹在这样的逼视中无处可逃,不由机伶伶打了个寒颤。

      如此沉静内敛的一个男人,怎会有野兽般噬人的一双眼睛。

      “我,我不该不同你说一声就回家……”

      莫子宁放开了她。“小竹,你本来就不是乔家人,在乔家的这十年只是个错误,只有你离开乔家,你爸爸,妈妈,弟弟,才会得到最大的保护,而你自己也不会被有心人利用,留在这里,对大家都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你明白吗?”

      原来他不允她离开,不是因为乔家不认她,而是因为乔家本来就不是她的家。

      她没有家了。

      湘竹怔怔地望着他,“子宁叔,那我,到底是不是你的女儿。”

      莫子宁直起身,缓缓吐出两个字,“不是。”

      湘竹心中又痛又骇,止不住地颤抖起来,“我不是爹地的女儿,也不是你女儿,那我是谁的女儿!谁才是我爹地……我是谁……子宁叔,是不是没人要我了……”

      有什么东西抚过她的脸颊,微凉,却又有着些微的温度,掠开了散乱的额发,最后停在她稚嫩纤弱的肩上,那陌生触感伴着一声低沉的叹息透入她心底,“有子宁叔在,怎么会没人要你。”

      “子宁叔……”她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身,泪如雨下。

      这个相识不过三天的男人,竟是她今后唯一的依靠,她怎能不恐惧,怎能不惊慌,怎能不伤心欲绝,怎能不牢牢缠住他,若连他也抛弃自己,她一个十岁的孤女该飘零何处。

      不知哭了多久,莫子宁拍拍她犹自颤抖的后背,“起来,我还有话要说。”

      湘竹抬起泪痕斑斑的脸,手却依旧抓着他衣摆不放,“什么?”

      “你今天最大的错误不是偷跑回家,而是不懂得保护自己。”莫子宁指着身后空空荡荡的桌面,“你离家出走,把所有东西收拾得一干二净,我一回来就发现你跑了,以后真要瞒着别人开溜,就别做得这么明显,哪怕留个字条说去岛内玩了,都能多拖几个小时。”

      湘竹怎么都没想到他居然指点起下一轮逃家大计来,一时无语,只能傻瞪眼。

      “第二,两个人包车去深圳怎么可能和大巴一个价,那女人还看出你是香港人,肯定观察了很久,明显就是个陷阱,谋的不是财是人,你要真跟她走了,别说去深圳,回都回不来。”

      湘竹至此方觉后怕,越想也越觉得那张脸和发婶的一点都不像,根本就是个阴邪面相。

      “我不可能像保姆和保镖天天跟着你,你以后会有大把时间一个人待着,所以,凡事要谨慎,三思,别以为天不怕地不怕是优点,你还没强大到那个份上。”

      湘竹老老实实点头,可心里终究有些不甘愿,“那你也不能为这些事就打我……”

      他沉默半晌,忽然蹲下身来,以平视,甚至是仰视的角度望着她,“对不起。”

      很少有人跟她说对不起,佣人根本就没有违逆她的机会,学校里老师宠她,同学让着她,父母不会说,小她三岁的乔致松则绝不可能向她低头。

      莫子宁却放低了身段,认真,诚恳地对失势落魄的她说,对不起。

      那目光早不再噬人,甚至不再冰冷,她从他眸中看到自己的倒影,和她从未见过的懊悔,歉意与怜惜。

      她早就知道,自己对他充满戒备的同时,他也和她保持着距离,而现在,他终于肯,哪怕只是短暂地,为她卸下层层叠叠的面具了么?

      “我……我也收回那句话。”她咬着下唇,勉为其难,同时也不无窃喜地原谅了他。她当然不会恨他一辈子,一辈子太漫长,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中午没赶得上吃饭,两人都饿得前胸贴后背,莫子宁快手快脚做了晚饭,湘竹一看,还是青菜鸡丝面,想起早上的锅边糊和油条,还有雷打不动的牛仔裤白衬衣,她不得不哀叹,这个男人也实在太单调了。

      吃完他照旧又是出门,临走时在她门口招手,“过来。”

      “这是什么?”布着薄茧的掌心在湘竹面前展开,一枚龙眼大小的浑圆珠子映入眼帘,它通体鲜红而不透明,触感细腻温润,表面流淌着淡淡的细白纹路,中间一孔穿心而过,以一根红绳系着,缠绕在他指尖,“是珊瑚吗?”

      莫子宁没回答,只是解开红绳绕到她颈后,打了个细巧又结实的死结,“后天是你生日。”

      所以,这是生日礼物?多说一句希望你喜欢,哪怕是四个字生日快乐都不会?活该你找不到女朋友。

      湘竹想着想着自己笑起来,捧着珠子开心道谢。

      不想这个煞风景的家伙硬邦邦回了一句,“小心保管,别弄丢,没我的允许不可以摘下来。”

      好霸道。

      湘竹吐了吐舌头,冲他扮了个鬼脸,“知道啦,大叔。”

      “小丫头。”他揉了揉她脑袋,不由得也笑了。

      这一笑竟是眸光流转,烟波横生,琥珀色的眼睛因为眯起而变得狭长,眼中却漾出重重星芒,直让人目眩神迷,心思摇荡。

      湘竹终于明白他为什么永远一副冰块脸了,谁能猜到这样一个不过斯文清秀而已的男人,生着一双妖精般勾魂摄魄的笑眼!

      十岁的自己都能当场看傻,莫子宁的笑,分明是老少通杀啊!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归途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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