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无痕（允在）》樊真

2、身世

　　允浩终于走到了干活的地方，一群少年正忙碌着。“这是新来的吧，真会偷懒，现在才来。”一个少年道。

　　“看他那样，整个儿一落水狗！”又一个少年道。其余几个少年也跟着叫：“落水狗！落水狗！”允浩不理他们，径自向前走去。那少年不由感到恼怒，忽瞥见允浩的棉衣，大声叫道：“哎呀，我这抹栏杆还需要一块布呢！”

　　另一少年心领神会，道：“那不正好有一块吗？还是湿的呢！”他指向允浩。

　　“喂，小子。”少年走近允浩，“快把你身上的破布给我用！”

　　允浩看了他一眼，继续向前走。那少年愤怒不已，勾勾手指，其余几个少年便走上前，挡住了允浩的去路。为首的少年伸手去扯允浩的棉衣，允浩拉开他的手，那几个少年见了，一同伸手去扯。

　　“哎哟！”为首的少年叫了一声，捂住眼睛，“臭小子，居然敢打我！给我教训教训他！”其余少年便趁允浩不备，将他推倒在地，狠很地打了起来。

　　允浩只觉得拳脚如雨点般落在自己身上，加之全身湿透，每时每刻都在受着痛意和寒意的双重侵袭……意识越来越模糊，耳边充斥的，只有杂乱无章的踢打声及气急败坏的叫骂声……

　　“这小子怎么都不吭一声，真没趣！”少年们似乎打累了，停下来抱怨。“把他的破布扒下来，我还急着用呢！”为首的少年话音刚落，立刻有一少年去拉允浩的棉衣，原本趴在地上的允浩突然抬起头，瞪着那少年道：“放手！”那少年哆嗦了一下，缩回了手。

　　“臭小子，还敢嚣张！”为首的少年叫嚣着上前，拎起允浩的头发，“哼，小子，你刚刚打我眼睛我还没找你算帐呢！”少年说着，举起拳头正要打他，突闻一声暴喝：“你们居然敢偷懒，快干活！”少年们听到这话，立刻放下允浩，一哄而散。

　　“你怎么还不干活！”走来的是一个壮硕的汉子，见允浩趴着，很是恼火：“起来！起来！”允浩仍是一动不动，他更火了，对着允浩的腰一阵狠踹。允浩的意识本来已经很模糊了，被这么一踹，又清醒了，痛意立刻放大了不少，他只觉得胆汁都快吐出来了。“还不起来！”壮汉拎起允浩，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得允浩眼冒金星。他感到口腔中一阵腥甜，温热的液体便顺着嘴角流下了……

　　壮汉见允浩吐血了，略有些心慌，于是把允浩摔到地上，喝道：“小子，今天就放过你！”说着就走了，留下允浩一人趴在冰冷的地面上……

　　天色已晚，婆婆做了几样简单的小菜等允浩。看到那孩子，婆婆就想起以前主人家的小少爷，每次见到她，都会甜甜地叫一声“婆婆”，乖巧可爱。不像现在的主人家里的少爷，虽然长相俊美，但脾气很不好。也不能完全怨他吧，毕竟金家就这么一个孩子，而且他母亲过世极早，因此金老爷对他甚是宠爱，惯坏了他。婆婆正想得入神，突然听到屋外有些动静，便出了门。

　　“啊！”婆婆看到外面的情景，心揪了起来。那个可怜的孩子倒在地上，身上都是泥巴，隐隐地有些暗红。她上前，捧起那孩子的脸，差点惊呼。原本干净秀气的脸上此刻沾了些泥，小小的脸上尽是伤痕，青青紫紫的，嘴角还有血迹。婆婆心疼极了，又抚上允浩的额，灼人的温度让她又是一阵心疼。她赶紧把允浩抱起来，感到这孩子的重量，婆婆的眼睛湿润了：这孩子，怎么瘦成这样……

　　婆婆把允浩抱进屋，替允浩擦净了脸。帮他换衣服时，心都要碎了：小小的身子上全是乌青，尤其是腰间，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了……婆婆不禁落泪了：“孩子，是婆婆害了你呀……”

　　第二天早上醒来，允浩感到头不那么晕了，身体也不那么痛了。

　　“孩子，昨天发生了什么？”婆婆的眼睛红肿着。

　　“没什么，只是有几个人找茬。”允浩轻描淡写地回答。

　　“婆婆对不起你啊，孩子。”婆婆说着，不由开始抹泪。

　　“婆婆，留在这里当下人是我自愿的。”允浩忙道。

　　“唉，原想救你，想不到却害了你……”

　　“婆婆……”

　　“孩子，有时候不要太倔强……”

　　“……我知道了。”

　　允浩又到了昨天的地方，为首的少年见了允浩，挑衅道：“这不是昨天的落水狗吗？”允浩不理他，“我跟你说话呢！”少年气愤地拉住允浩，允浩甩开他的手，漆黑的眸子看向他，少年突然觉得一阵恐惧，便松手了。

　　“给我加紧干！明天就是少爷的生辰了！”一声暴喝传来，少年们立刻开始干活。

　　少爷？说起来，至今都没见过这家的主人。允浩的脑中浮现出一个白色的身影……那个少年应该就是少爷吧？昨天推自己下去的，是他吧。他那么做，难道是因为我没帮他捡玉？说到玉……允浩暗暗打定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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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家少爷十五岁的生辰到了，府内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金老爷包下了京城最大的酒楼，摆了近百桌酒席，宴请了不少达官贵人、文人墨客。宾客们皆出手阔绰，奇珍异宝、各类补品比比皆是。虽然酒宴不是在府中办的，但宾客也会至府中参观，因此这天，下人们都十分忙碌。

　　允浩正要去搬东西，经过后院时，看到一个人站在池塘边，可不正是那漂亮的少年吗？今天不是他的生辰吗？他在这里做什么？允浩想到自己刚好有事找他，便走了过去。

　　那少年盯着池水，像是在找寻着什么。允浩想：或许他是在找他那块玉吧，看来那块玉对他很重要。见那少年着急的样子，允浩心中有些不忍。他开口了：“金少爷。”

　　少年似乎被吓了一跳，转过头见是他，冷冷道：“你是要帮我捡玉吗？”

　　允浩听到他的口气，心里寒了一下，“这池塘又冷又大，我实在没办法捡那玉，不过，少爷你不要难过。”允浩说着，掏出一块玉，递给少年：“这块玉我从小带着，虽然抵不上少爷那块，但很值钱的。”允浩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居然会把一直贴身带着的玉送给一个只见过两次的少年。这里面没有讨好的意思，允浩只是不想看到少年失落的样子。

　　少年盯着他看了一会，接过了玉，允浩见少年接过玉，心中一阵喜悦，但少年接下来的动作让允浩的心凉透了：少年接过玉，看也没看，就将玉扔进了池塘……

　　“啊——”允浩想去拉住那玉，却还是晚了一步。

　　“死奴才！”那少年恶狠狠地骂道，“你那破玉也敢拿来给我！”允浩彻底呆住了，他没想到这么漂亮的人居然会说出那么恶毒的话语。少年丢下那句话就走了，允浩仍呆站着，猛然想起自己的玉在池塘里，他看了看泛着寒意的池塘，然后，纵身跳了下去……

　　太好了，找到了……允浩虚弱地靠在树上，不止是自己的，连那少年的也找到了呢……允浩颤抖地将那少年的玉举到眼前，晶莹剔透，一看就是块好玉。上面竟有两个小小的字：在中。在中？是那少年的名字吗？原来他叫在中啊，在中……在中……允浩的头越来越晕，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婆婆担忧地看着昏迷的允浩。马夫把这孩子送来时，自己差点被他的样子吓死，他全身湿嗒嗒的，身体滚烫滚烫。怎么又成这样了？婆婆心疼不已。

　　“婆婆……婆婆……”允浩终于醒了，嗓子很沙哑。

　　“孩子，好点了吗？”婆婆忙问。

　　“嗯……”

　　“你怎么会成这样的？”

　　“玉……玉掉到池塘里了……”允浩虚弱地说，突然想起什么，猛地掏自己的身，“玉还在……两块都在……”

　　“什么玉啊？”

　　“就是……这个……”允浩将玉放到婆婆面前，婆婆接过玉，“这块不是少爷的吗？怎么会在你这里？”婆婆惊叫，她看到另一块玉，突然沉默了。

　　“婆婆？婆婆？”

　　“孩子……”婆婆的眼眶红了，“不，我应该叫你小少爷……”

　　“婆婆？你在说什么啊？”允浩不解地望向她。

　　“那块玉我认得，是小姐的。我是小姐的乳母，从小看她长大，那玉她一直随身带着。小姐二十岁那年遇到了一位从京城来的俊俏公子，与那公子相恋，那公子在南方游玩了一阵，便打算回京，说是要禀告父母，好迎娶小姐。谁知去了三个月，杳无音迅。而此时，小姐发现自己怀孕了。她想把孩子生下来，又怕老爷夫人知道，便和我商量。我便提议让她寻个地方，把孩子生了，待生完孩子，那公子终于有了音迅，然而给小姐的，居然是他……他的喜帖。”婆婆叙述到这里，不由地哽咽了，平静了一下心情，又继续说：“小姐绝望了，回了他一封信，便想寻死，我劝住了她。后来又过了几年，小少爷渐渐长大了，这时老爷发现了他的存在，于是小姐只能离家寻了偏僻的乡间继续生活。那天我去看望小姐回来，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情：府里的人全被杀了，老爷、夫人、丫鬟、小厮……”婆婆的声音开始颤抖，“那里有个孩子才十岁啊！后来的事，你也都知道。”

　　允浩呆呆地听完了所有的事情。一直以为自己的爹早过世了，想不到他还活着，想不到他居然抛弃了娘……

　　“小姐是不是过世了？要不她怎么会让你一个人乱跑呢？孩子，可怜的孩子……”婆婆念叨着，搂紧了允浩。

　　“婆婆……”

　　这天，允浩回到小屋，突然发现今天居然有面条。“婆婆，今天怎么会有面条吃呢？”允浩奇怪地问，不是天天都吃粥的吗？

　　“孩子，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婆婆慈祥地笑着。

　　“今天？”允浩歪着脑袋看向婆婆。

　　“是你的生辰啊！”婆婆笑着说。对啊！允浩想起来了，来金家的这几天累得连这个都忘了。

　　“实在弄不到什么好菜，只能给你煮些面条。”婆婆说着，给允浩盛了一碗，自己则端起那稀得可以照出人影的粥。

　　“婆婆，我喜欢喝粥。”允浩说着，将那碗面条推到婆婆面前，自己盛了些粥喝了起来。

　　傻孩子……婆婆的眼睛湿润了。“婆婆，快吃面条呀，不吃要凉掉了！”允浩催促她。多好的孩子啊！小姐啊，你一定要在天上保佑这孩子啊……

　　“孩子，我有件东西要给你。”吃过饭，婆婆对允浩说。

　　“是什么啊？”允浩很好奇地看着婆婆翻找着，然后取出一件崭新的棉衣。“婆婆，这……”允浩愣住了。

　　“我看你只有那件旧棉衣，就给你缝了一件新的。”婆婆微笑地说。

　　“谢谢……”允浩只觉得眼眶发热，原以为娘去世之后，就没有人关心自己，没有人照顾自己了，想不到……

　　“孩子，把你的旧棉衣换下，我等会给你洗洗。”

　　“嗯。”允浩答应着，就将棉衣脱下，换上了新衣。

　　“这衣服……是小姐缝的吧……”婆婆接过棉衣，失神地望着它。

　　“婆婆？”

　　“孩子，今天是你的生辰，你有什么愿望快许吧！”

　　“嗯……”允浩想了想，双手合十，虔诚地许了愿望。从今天起，我就十五岁了，不再是小孩了。我希望婆婆身体健康，还有，我希望能找到我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