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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烜赫旧家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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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在啃一块石头,硬的难以下咽。也许往昔于她,无一点的温软宁馨,哪怕是曾有过的刻骨,也随流光飞舞凝结成痛。当爱已成往事,回首处,不见得都荡气回肠,至少盛九莉和邵之雍如是。
一个骄傲的女子,一个风流的男子,电光石火间的碰撞也许激情四射璀璨夺目,却不会长久。涓涓细流属于平凡乡野。她太骄傲,以至于不能同半个人类去分享他的爱情;他太风流,以至于不能放弃追逐资本的乐趣。
他之前他之后,她不是没有过暧昧及情缘,只是众里寻他千百度,梦境深处的人始终是他。多年以后,她仍会在笔记簿上写道:雨声潺潺,像住在溪边。宁愿天天下雨,以为你是因为下雨不来。燕山错会了意。
她之前她之后,他也不是没有过婚姻及子女,只是姹紫嫣红开遍,独独她不同于满园春色。熟识范畴以外的世界,无人不好奇,当机会唾手可得之时,也无人会放弃推开那一扇诱惑之门。所以,他坦然地走进了她的世界。瑶凤、绯雯皆成过客。
岁月匆匆而过,一别经年,又有哪个女子不是他生命中的过客?
其实,他爱的不过是自己,一段又一段绚烂纷呈的情话,点缀着生活。人,是他活动的资本。她早就看透了,却放不下。感情已如地平线上绵延起伏的长城,告别冷兵器时代后愈发没用了,剩下的是铭心之痛,许是付出太多,或者期许太多。雨声中,大概连他的模样都模糊了,但那痛,在午夜时分异常鲜明尖锐。冷雨敲窗,震耳欲聋。其实她又何尝不是呢?最爱的那个人,终究是自己。
性格决定命运。她情路坎坷,一世孤独,不能不说是她性格所致。
写到这里,已分不清他和她是邵之雍与盛九莉,还是胡兰成与张爱玲。我很希望自己能将《小团圆》当作一部纯粹的小说,就像苏青的那本《歧途佳人》,可是不行。联想的思绪不由我控制,那些曾看过的细枝末节,悄没声息的映进眼底。比方前两章的内容,仿佛是《烬余录》的翻版。
但《小团圆》毕竟是小说,自传性质的小说也是小说,中间难免有为了配合情节或人物而杜撰的细节。也许这《小团圆》是例外,真的没有那一部分杜撰,若如此,那我竟会真觉悲哀。因为《小团圆》里面有关邵之雍的一部分,处处像是在同《今生今世》对话,骄傲如她,应该是不屑于此的!申诉、辩解、争论……更多的时候,像一种欲盖弥彰。或许,是我太苛刻,张爱玲是人不是神,她想要大众了解从她这一方出发的事情的真相,根本就没有错。那是她的权力。
在宋以朗所作的前言中,不难看出张爱玲本人对《小团圆》的珍视,晚年不断修订,又怎会忍心销毁?!这当然不同于卡夫卡的遗嘱。所以《小团圆》面世了,如同一本八卦杂志上绘声绘色的名人隐私,成了茶余饭后的消化谈资。因为常人,多数关心的是那次堕胎,是那笔□□,还有她的情史。
而我最关心的,则是在爱尽情了后她对胡兰成的态度,自然这跟《今生今世》的先入为主有关。真真文采斐然,不愧才子文章第一人,他的文字着实让我惊艳,如同宇宙洪荒中的一线光明,灿然亮丽的夺走一切。回忆中的女人,是相看两不厌,可回忆中的男人,近乎等价于亦舒的那一篇散文。不能不说这样的差异,大的叫我难以接受。
此外,《小团圆》中真是能挖出不少意想不到的名人隐密,例如汤孤鹜(周瘦鹃)、例如荀桦(柯灵)……却均不如关乎之雍与文姬的悚然。所幸,此书出版之时,文姬已不在,就连灵魂都远去多年矣。可能也是我多心了,因为以苏青的大方爽朗,怕是不会介怀有人评断她与胡兰成的是是非非。
除了这些能够满足好奇心的八卦,我对《小团圆》是很难有什么兴趣的,不然也不会拖了这样久才来阅读。读罢,亦无惊喜。尽管在小说的结构上《小团圆》有着时间空间的大幅度转换,相较于张爱玲从前的作品复杂许多,但小说不是技术性论文,单靠技巧撑不出优秀。甚至于可观性,我更偏向她同一时期写出的《色•戒》。
似乎只有旧上海的旧故事,才属于张爱玲。她说:她遗下的上海是一片废墟。那离开了上海的她,又何尝不是迷茫如一叶扁舟?游弋不知归途,家在哪里?《相见欢》《浮花浪蕊》《同学少年都不贱》……也许有人会喜欢这样的写法,或者只因她是张爱玲。张氏出品即质量保证,效用有如现代名牌,何须再问其他?但我,仍旧只喜欢她较早的作品:《沉香屑》《倾城之恋》《金锁记》……包括受到胡适盛赞的《秧歌》,我也只觉写的刻意,为了描述出饥饿而求得的饥饿,人物比较脸谱化。可能是她没亲身经历过,一切素材不过凭借报纸新闻,那感受也似隔靴搔痒,太片面。
当然,《小团圆》不同于这些作品,中间有着晚年的张爱玲的自我剖析,翱翔在客观事实基础上的想象空间,算得上一生的兴衰荣辱吧。无疑,在这如海浩瀚不定的生命中,胡兰成是个至关重要的人物,也许他不能决定什么,却注定他将改变什么。仅限于一本《小团圆》的记录,很难诉清。况且不了解张爱玲和胡兰成历史的人,亦会觉得这故事零散。因此,《小团圆》是需要与《今生今世》比照着读的。
还不算笔墨对峙?
相爱是个过程,只要在那个过程里是真心的就足够了。这世上没有金色的永生,她也只能在他的窗外窥视,默默耗尽余生。我并不认为这是一个热情故事,九莉的冷酷淡漠一如张爱玲,她会不计较地爱上邵之雍,不是她骨子里的性情,而是她自小的生活里就太缺乏爱了。没有邵之雍,也会有别人。只是他适时适地的出现了,温柔体贴细致入微,又有才气又有才情,岂会不合她的心意?
空气污染使威尼斯的石像患了石癌,原来海枯石烂,也可以如此简单迅速。他和她的故事,也终成了过去,就像她那烜赫一时的背景,早在上一代手中完结了。讲出来的,不过是一个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