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八道I》苏瑞棠

43、青山绿水

　　《西游记》第九回：袁守诚妙算无私曲，老龙王拙计犯天条，开篇即一渔翁与一樵夫的对话，彼此都称赞自己的生活曼妙比对方尤甚。语意相攀，生生想到了古琴曲《渔樵问答》。
　　仿佛是字面理解，虽然那渔翁樵夫没有曲子中所要表达的禅境，也确实悠闲自在赛过诸天众神。只见那：仙乡云水足生涯，摆橹横舟便是家。活剖鲜鳞烹绿鳖，旋蒸紫蟹煮红虾。青芦笋，水荇芽，菱角鸡头更可夸。娇藕老莲芹叶嫩，慈菇茭白鸟英花。说不尽的水秀无忧。又看那：崔巍峻岭接天涯，草舍茅庵是我家。腌腊鸡鹅强蟹鳖，獐把兔鹿胜鱼虾。香椿叶，黄楝芽，竹笋山茶更可夸。紫李红桃梅杏熟，甜梨酸枣木樨花。道不完的山幽无虑。怪不得历朝历代都有名士风流，去追求那山水之乐。
　　离群索居，其实并不容易，尤其是如今的社会。记得王安忆的《岛上的顾城》中就有在激流岛关于离群索居的描写，真人真事，却实在像看故事。那是我第一次知道顾城其人，只感他的经历他的结局都叫人石破天惊，不愧是个诗人。王安忆也曾说过，她自己就是离群索居的人，但比起顾城，简直还是深深陷落在红尘闹市里，躲不开的纷扰纠缠。或许，我们所谓的离群索居已远远超出了这个词本身限定的范围，最多只算作暂时的离开，终久是要回归群体的，就像宿命论。所以顾城过的那种原始日子，真的是一道别样风景，单就开垦农耕已不易，好似燧人氏钻木取火般艰难。在困苦的同时，却是毫无阻隔的与自然力量相依相偎，相信也只有靠这样直接的接触，才能领略到大自然的真谛。因为没有人与物的干扰。
　　古曲更贴近大自然的声音，应该也是如此。《渔樵问答》通过隐逸之士对渔樵生活的向往，绘出了对追逐名利者的鄙弃：争名的，因名丧体；夺利的，为利亡身。可在如今的社会上，想要出人头地，争名夺利的大有人在。而且这也不是错，是社会发展的必然趋势，我们得到，我们失去，不过是两相的取舍问题，鱼和熊掌。那千古佳话的梅妻鹤子，岂不也是孤独？正如顾城的离群索居，那孤山只是林逋一个人的自得其乐。这就像幸福，只要自己感觉是幸福，那便是了，无需旁人的证明。
　　然而，如今的社会是否有条件给人们创造摆脱俗尘凡事的羁绊？也许有，也许没有。名利场中，很少有人能够放下所拥有的，当然也就无法达到佛祖如来的那般禅境。胡兰成是个俗人，但他的笔真真逃脱六尘贪欲，画出了一枝禅花。是不是大彻大悟，必要走完三千繁华和三千落魄？大起大落之后，是心境的完全蜕变，只余一声叹息。前尘往事，归去来兮，那是五千年山河岁月的沧桑凝注。今生今世里，他依然是那个才子文章第一人的他。
　　可以仰望林下，越来越难，但胡兰成所期望的现世安稳终于实现。中华大地，再也不会有人感慨那浩劫余生了，不过要回归自然，似乎更难了，想得到那么点感觉也只有从古曲中寻得些许安慰。古今兴废有若反掌，青山绿水则固无恙。千载得失是非，尽付渔樵一话而已。这《渔樵问答》，曲谱最早见于明萧鸾撰于1560年的《杏庄太音续谱》，曲意深长，神情洒脱，而山之巍巍，水之洋洋，斧伐之丁丁，橹歌之矣乃，隐隐现于指下。迨至问答之段，令人有山水之想。
　　在山中：苍径秋高拽斧去，晚凉抬担回来。野花插鬓更奇哉，拨云寻路出，待月叫门开。稚子山妻欣笑接，草床木枕尚捱。蒸梨炊黍旋铺排，瓮中新酿熟，真个壮幽怀！
　　在水中：潮落旋移孤艇去，夜深罢棹歌来。蓑衣残月甚幽哉，宿鸥惊不起，天际彩云开。困卧芦洲无个事，三竿日上还捱。随心尽意自安排，朝臣寒待漏，争似我宽怀？
　　像这样的山水景致，《西游记》里随处可见，大概这也成了此文的一大特点，尽管有时候读起来觉得繁琐不堪，直想跳过，假若有耐性细细品来，足可见那磅礴气势。子曰：知者乐水，仁者乐山。偏偏此书中乐水乐山者多为妖精怪兽。吴承恩的想象力非凡，取经之路，上天入地佛道两家鬼魔世界……一本《西游记》几乎囊括所有，仿佛给那聊斋指点了迷津。
　　读罢整整一百回，也就只有第九回文字流动似音乐，自当归功于一渔一樵的一问一答。他们远离了尘世喧嚣，看到的听到的都是发自清静本心的东西，就像高更在南太平洋的大溪地岛上创作出了他最优异的作品，需要灵魂真正的融入。艺术的创造与世俗的物质文明，究竟矛不矛盾？估计是因人而异吧！可像《渔樵问答》那样能流传千古的曲子，势必要音带洒脱，不染一丝凡心，是华夏文明的沉淀。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三国演义》的开篇词，也正好妙解了这支曲子。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既如此，争名夺利又为了什么？来这花花世界走一场秀本就不容易，数十年的辛苦奔波，不好好享受周围的一切，去争去夺那些身外物，到头来依然是黄土垄中的一缕幽魂。每日里自由自在的岂不好？却也不否认，这世上确实有把拼命劳碌当成是享受的人，一旦停下来，便手足无措，不晓得该如何打发大把的闲暇时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何况是各人的不同追求？
　　可无论是怎样的追求，局限在社会的大环境里，那青山绿水，也就只能在脑海中想想了。或者是借助于那文字，那图画，才能欣赏到静态的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