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八道I》苏瑞棠

40、上海弄堂里的百姓生活

　　题目好像选大了，其实《妹头》只是妹头一个人的生活，她的成长，她的婚姻。可她又是那种典型的上海弄堂里走出的小姑娘，精明能干利落世俗虚荣，分斤拨两算计着蝇头小利，苦心经营着一份家业，有着一种强势的彪悍，谁也欺负不了她！所以，妹头就带了普遍性，仿佛经纬间错的弄堂里，走出来的女性都是妹头。
　　小时候，阿川如同霸王一样，骑着脚踏车在狭窄的弄堂里横冲直撞，也就只有妹头，敢和他对着干，她拉拢一大帮小朋友挡在弄堂里跳皮筋。当脚踏车遇上了橡皮筋，分出胜负，阿川便服了妹头。这样的心态，延续到日后两人合伙做服装生意，妹头的头脑，妹头的眼光，无不是阿川佩服的。是不是也因为这样的心态而去引诱了妹头出轨，结果导致她和小白的婚姻破裂？
　　妹头与小白，青梅竹马，发展似乎水到渠成，直至结婚都没有出过任何的意外。他们彼此了解，只因成长中有太多共同的回忆，那从买油条开始的点点滴滴，平常且温馨；可他们又彼此陌生，精神世界中几乎没有谈论的语言，尤其在小白走上写作道路之后。而且从妹头自身来说，她也不想不愿去了解小白在想什么，文中写：她不了解他的思想，可是她了解他的感官，她本能的知道什么是可以羁绊他的东西。所以，妹头也是不屑去了解小白在想什么的！她在乎的，她看重的，全是物质世界里的现实。其实，阿川只是个导火线，没有阿川，他们的婚姻最终也会破裂。一个靠着精神生活的知识分子，一个还在红尘里打拼的生意人，双方的思想境界相差会越来越远，要如何长久的维持？
　　但小白是懦弱的，不被逼到绝境他不会知道柳暗花明，他事事被妹头摆布，根本没有男人当家作主的样子。当薛雅琴告诉了他妹头和阿川的事情，最初的反应，他不过是想着逃避，思想思想，这让他少了当机立断多了优柔寡断。会被妹头一直压着，也许是他理会妹头的所作所为均为他好而心甘情愿，也许是他习惯了生活的一种妥协，就像那《叔叔的故事》中的□□叔叔，被小镇的人认同以前的夫妻关系情形：女强男弱，却也不是经济地位决定了家庭地位的。王安忆笔下的知识分子，如同上海弄堂的云遮雾罩里透出的颓废与文明，新旧交杂的俗气逸气并存。小白自然也这样，贪恋物欲又摆脱不掉心灵要保持极度洁净的需求，这正是妹头能轻易控制住他的一个原因。他爱妹头，毋庸置疑，甚至于在他提出离婚时或离婚后，依然爱她。这就同那位□□叔叔不一样了，叔叔没有爱过他的妻子，那是绝境处的一种本能选择，正如他妻子所说：人在危难时，就当拉一把，人有了高远的去处，则当松开手。
　　男女双方的背景地位皆相似，妹头和小白却明显有一份真心，可相爱的人毕竟是以分手收场，看来生活中到处是无可奈何。比较上海小姐王琦瑶，妹头的这一段经历就像是王安忆随手剪的百姓生活，琐碎的家长里短，平淡到没有一点波澜起伏。这可以是上海的任何一条弄堂，任何一户人家。洗衣服、买小菜、带孩子……因此，《妹头》也不像小说而更像纪录了。有时会觉得，妹头和郁晓秋多少有些相像，都是钢筋铁骨炼就的百折不挠，永远不向命运低头的昂扬。篇尾，妹头去了布宜诺斯艾利斯，郁晓秋则在她姐夫那里得到了新生。
　　《长恨歌》是传奇，那以后的上海，在王安忆的故事中就只剩了生活，从妹头到郁晓秋，是随处可见也随处可闻的平凡生活。仿佛一脚踩进去，就是弄堂人来人往喧嚣繁闹的一种平常。情节不再有尖锐，就像她故事里的两性关系趋于寻常化一样。三恋时期的禁忌与畸形，似乎是上一个世纪的遥远回思。《小城之恋》中的他与她，让人胆战心惊毛骨悚然却又欲罢不能，他们彼此爱着，又彼此伤害着。如今这样揪心裂肺的爱恋在王安忆的故事中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小老百姓过日子的平淡平凡平常，清汤寡水的绵长。人生的正剧大抵都这样。哪怕是妹头同小白初尝云雨情，两人一次又一次的试验，不懂到懂，王安忆写得也淡定如细水长流般不见离奇。那是一种本能的好奇，没有惊心动魄。
　　故事归到了生活，也就归到了自然，何况《妹头》的文字又用了许多沪语，第几韵第几声解释的清清楚楚，更贴近上海也更贴近市井。褪去《长恨歌》的精美华丽，姿态放低了不少，也平易近人的多了。比方阿娘这两个字最初看到以为是妈妈，看着看着才知道错了，其实上海也是个移民城市，所以像小白这样的宁波家庭很多。可那样的文字读来到底是有点生涩，不过生活在上海的人看了，想是必然会觉得亲切，仿佛张爱玲《桂花蒸阿小悲秋》里的珍珠米，清爽相……坐在封闭的空间都能闻到上海的味道。
　　妹头的成长是在□□期间，这与王安忆本身有点雷同，看文章后的那一篇《死生契阔，与子相悦》中提到王安忆对自己童年记忆的浮光掠影，总是能感到她将自己的过去融入进了她的故事：表现在细节的处理上，大炼钢铁的时候，孩子们把墙里的钢筋抽出去，两条弄堂没了界限。她对过去有着一种情怀，那是百年不遇抑或千年不遇的特殊经历，毕生难忘。所以，她在追忆似水年华时，不经意的就会想起上海，上海的弄堂——她成长的地方。《寻找上海》，对她来说又何尝不是对自己生命的追根溯源的一种寻找？
　　《妹头》，妹头，这样的故事这样的人物，一定可以抵抗得了随风而逝的命运，让面容逐渐浮出水面而出现在生活中留存至永久。因为，这样的故事这样的人物本就是生活中实实在在的内容，历经千秋万代，也会是生活中实实在在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