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八道I》苏瑞棠

107、流言

　　那日清晨才下过雨，天空清透的就像一幅水彩画，几缕云丝随意漂浮着，很美。维多利亚的春天就是这样，多雨多到已不必预备伞，淋淋也就习惯了。她却没有适应，只不过眼泪都灌进了心田，湿漉漉的，也就无所谓淋雨不淋雨了。身上亦是潮乎乎的，可她并不想回酒店，于是叫了一辆马车，坐上去，绕着这城市最繁华的地段观着光。
　　远处的草坪上有许多游客在拍照，一张张的笑脸足见生活的美好，草坪尽头是省议会大厦，真正的百年建筑了，她草草的看着，心不在焉。驾车的是一位金发碧眼的标准美女，时不时地与她倾谈几句，仿佛唱歌一样的美式英语，她喜欢听却也不得不敷衍。因是陌生人，礼貌上的周到竟是比朋友还胜三分。这位美女介绍她去看鲸鱼，她一怔，好像许久许久以前自己也曾说过类似的话，“我要你陪我去看鲸鱼。”
　　一切都结束了，还想来做甚？！感情如朝露，去日苦多。她的泪又开始上涌，控制不住的流下来，怕被人瞧见，匆匆拿丝巾去擦。不一时，马车已绕完两圈，停在港口附近的街道上，展眼就能看到市政厅。远处有艺人在高歌、弹吉他、吹萨克斯管……这城市其实很具欧洲气息：流浪的艺术，但她无心游览，也不晓得该去哪儿继续打发时间，也许……也许她真可以一个人去看鲸鱼。
　　哎，终究是要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去看鲸鱼！
　　买了票，上了游艇，大概是十点钟太早，来看鲸鱼的人并不多，艇内很空。这游艇分上下两层，上层露天处是真正观鲸鱼所在，却仅有两三人。于是，她挑了靠船尾的位置坐，静静的望着岸上红尘，隔了海岸线，像隔了一个世界。而另一侧的辽阔无垠，却使人产生一种渺弱的错觉。也许人生的喜怒哀乐，就如沧海一粟，真的不值一提。
　　游艇渐渐离港，市政厅、省议会大厦、皇家蜡像馆……也都消失在视线里，四周全是苍茫的海与天，没有边际。这游艇实在晃，人随之颠簸，那些不愿面对的往事也被翻涌而出，仿佛隔夜的饭菜，令人难受。她也不过是失恋罢了，至于吗？二十余岁的年纪，有谁不曾失恋过……失恋……
　　认识娄家明的时候，闻心只是电台DJ，作午夜档的节目：温馨解语。而家明，则是永振电视台的当家小生。两人谈朋友，自是困难重重，不仅要避狗仔队，还要避公司，那滋味，比做贼还心虚。所以偷来的一点点快乐，就能燃亮整个天空。
　　幸福很简单，只要与喜欢的人在一起。
　　事实上，是闻心很简单，她只有两个心愿，一是能跟家明结婚；二是能出一张个人专辑。前面一个心愿当然很难，她要顾着家明的形象家明的事业，可后面一个心愿倒是在家明的帮助下，有了眉目。SKY唱片肯同她签约了，尽管条件极其苛刻，她还是欣然同意。为此，她非要家明跟她一块儿庆祝。
　　不能见光的恋情，自然要找隐秘处，用朋友的名字在马可孛罗酒店订了房，开一瓶香槟，边看夜景边聊天，也就满足了。维多利亚港湾的夜景美极了，从落地玻璃窗望出去，那灯火璀璨，疑似银河落九天。她和家明就在那九天繁星下厮磨到天明。只是太阳出来以后，灰姑娘便要离开皇宫，青蛙王子也被打回原型……他们，永远只能偷偷摸摸。
　　每一次闻心抱怨，家明都会搂住她，低声安慰，“再等等，再等等……”
　　要等到什么时候呀？匡雨辰的追求如飓风，铺天盖地袭卷而来，几乎叫她招架不了，而更叫她招架不了的，则是家明越来越暴躁的脾气。起因还是她。匡家世代书香，也办起了杂志报纸，俗话说朝中有人好做官，匡家却是作者多了不怕没读者来消费，那杂志那报纸都办得有声有色。媒体的效益能将黑白颠倒，整个社会就像座神经病院，生活在里面的人，自然个个是神经病！没有思想，人云亦云。
　　家明的戏剧，家明的唱片，家明的广告……无一样不被批评的一文不值。渐渐的，事业遇到危机，甚至是同闻心的恋情曝光，受到公司雪藏。
　　同样的酒店房间，完全不一样的心情。他眉头深锁，沉默不语，窗外夜色透进来，浮浮沉沉，空气都跟着凝重。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选择沉默，沉默的陪着他。时间仿佛被一瞬间拉长了，折磨人的一种慢行。心一下一下的跳着，就像秒针，难耐的等待着黎明的第一道曙光。终于解脱了，他与她同时走出酒店，无所谓是否被狗仔拍照，甚至断章取义，只是急忙的各走各路，再次分道扬镳。
　　因匡雨辰的关系，她的唱片在各大杂志报纸都有大肆宣传，销量出乎意料的好，甚至还有电影导演来找她拍片。比较下来，他则每况愈下，从一线降到二线，再是三四线的配角，早晚生计都会成问题。这个圈子很现实，人气总排第一，能力倒在其次了。所以，家明处境尴尬，前途堪忧。只是对这些，她并不看重，提议道：“我们可以转行，哪怕是做个小买卖，踏踏实实。家明，只要和你在一起，我不怕吃苦。”
　　也许是家明根本就不信她的话，他不出一声的就去了台湾。在那里，他固然可以继续他的演艺事业，但遗留在这里的感情呢？说放手就放手，他竟然一点也不留恋……昔日缠绵依稀在耳：再等等，再等等……难道这就是等到的最终结果？她欲哭无泪，带着满腹的伤心来到了大洋彼岸的维多利亚。
　　这里春季多雨，就让上天来替她流泪吧。好在一座陌生的城市，她能够肆无忌惮，什么都不必顾及。可惜来了数日，心情未好转，始终就像那雨意蒙蒙的天，阴翳挥之不去，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游艇在海面上荡来荡去，晃动的有一种无依之感，她多希望有个人能在自己身边，让她靠一下，一下就好。
　　累，真累。
　　海风把丝巾吹到她脸上，带着咸涩的味道，她忽然发现自己又流泪了，为一个抛弃了自己的人。也许感情真是没有道理。突然有一只手伸过来，递给她一包面巾纸，她匆匆接过，胡乱在脸上擦了擦，这才抬头道谢，却惊疑一声，“是你？”
　　“不然是谁？”表情仍是那样的玩世不恭。她看到只微微一笑，眼中神色更为凄惶，口吻淡淡的问，“你怎么来了？”匡雨辰还是那副样子，吊儿郎当，万事都不会认真去对待，“当然是来追你呀，老天，整整半个地球。你可真难追……”坐到她身旁，又说：“你就那样一声不响的离开，我害怕。”
　　她心头一颤，久久说不出话来。什么也不愿去想，只靠到他身上，但愿天长地久也就这样了。在他的怀里，她并没有特别的感觉，但能舒缓疲惫的一颗心也是好的。在这无情的世上，又有多少顺遂的事情呢？十有八九都是将就，将就的活着，何况是一段感情……至少在这一刻，他还是喜欢她的。
　　这就够了！足够了……
　　一生太过漫长，心能感知不过刹那，疑似爱情的爱情出现了，那么就接受吧。岁月耐不住时间的蹉跎，人会老，情会死。日子总是要过的。至此，她不得不感谢娄家明，是他的放弃让她看透了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