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花开》中间

25、和我一起

　　树叶早已凋零大半，枝丫上只残存下三两片枯黄的影子。即便寒冷的风使它们瑟瑟发抖，相互之间也无法依靠。
　　路径虽经过下人们尽心的打扫，可风起叶落还是遗留下薄薄的一层惨黄。
　　有细微树叶破碎的声音。
　　“杜青，是你啊。”南宫玉背靠着一颗光秃秃的老树，缓缓抬起头，面上带着浅薄的微笑。
　　杜青放轻脚步向前走了几步，可还是避免不了发出“咯嚓，咯嚓”的声音。
　　南宫玉看了眼脚下冰冷生硬的土地，神情柔和，“其实我刚刚有想坐地上来着，可是如果坐地上我一定会团成一团，就那么抱着自己的脚坐。”顿了顿，露出一个明丽的笑容，“那个姿势，似乎显得太寂寞了点。”她说话的时候，语气一直很平静，可言语间荡漾开来的却是一种莫名的悲伤，这悲伤点点渗入杜青的心里。
　　杜青看不清南宫玉的眼中到底有些什么，它们似乎藏匿得太深，藏匿得太久，于是终于到了这么一天，消失在了别人永远无法触及的地方。
　　粉色的唇角弯出美丽的弧度，眼睑轻轻合拢，青嫩的脸庞微有些上扬，朝着似乎永远也不会看腻的天空说：“要是杜青能娶我就好了。”
　　杜青望着那紧紧闭住还微微有些末颤动的眼帘，悄悄皱了一下眉，伸手拉开了南宫玉与老树干的相互依偎，“头不可以这么用力的抵着树，你看，头发都乱了。”
　　睁开眼睛的南宫玉似乎又想露出一个迷人的笑颜，可才刚刚牵动嘴角便被杜青捧住了脸庞。
　　杜青的手掌一点也不粗糙，温暖而柔软的触感从面颊上传来。他笑得很温柔很温柔，用一种很珍惜的眼光看着南宫玉，“我有没有说过你很美丽？”没等南宫玉回答便又继续到，“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就是，像你这么美丽的小姑娘，是应该嫁给这世间最优秀的男子的。而那个男人他必然是你最爱也是最爱你的男人。”说到这里杜青停了下来，神色间出现了一丝犹豫，思索了片刻后，终于咬牙拿定主意，坚定的望入南宫玉的双目中，缓缓开口：“……你跟我一起走吧，我们离开南宫门，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找到你的爱人，高高兴兴开开心心的嫁出去，我会一直陪着你。所以……”
　　南宫玉微微有些迷茫的望着杜青，似乎没听懂他在说些什么的样子。然后慢慢侧过头看着不知名的方向，良久的沉静着，眼中是一方化不开的墨。
　　沉积下漫长的忧伤。

　　轻轻吐了口气，“不行哦，杜青……我离不开南宫门。”
　　“啊，你不用担心离开的问题，我可以找人帮忙，他的话，如果是他，带我们出去……”杜青有点困惑与慌张。
　　“不是的呦，杜青，不是的……”拉下他的手掌合在一起握在自己手中，南宫玉垂下眼角，眼中涣散开来，神色缥缈。
　　一字一句，仿佛从遥远彼岸传来的声音：“其实，在很多年前，我就已经知道我娘亲的事情了。”
　　“我还没给杜青说过我娘亲的事吧。”虽是抿唇浅浅的笑着，可她如水泽般莹氲的眼里却有什么漫溢了出来。并不是眼泪，是蕴满了湿意混杂不清的悲凉。
　　“因为她的名字在南宫门是一个禁忌般的存在。她叫南宫绯，是一个很美丽的女子。”

　　“玉，要走了。”南宫古有些木讷的身影闪现在一边的树林中，看见杜青，面上也没有表现出半分惊讶。
　　南宫玉轻轻放开了杜青的手，面上保持着那种莫可名状的笑容，“下次有机会再跟你讲吧，我该走了。”
　　杜青反手拉住她，“真的……不和我一起……”眼里有着困惑与担忧，或者还有一点点地期盼。
　　慢慢抽出自己的手，垂下的双目终于再度直视着杜青，“这里有我要做的事，我存在于此就是为了有天能完成它。我可以软弱，但我不可以逃避。” 她绽放出一抹娇艳璀璨的笑容，“谢谢你，杜青。”转身头也不回的向着南宫古走去，每一步都是那么坚定有力。
　　南宫古朝杜青微一拱手，领着南宫玉离去。两人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那片清冷的枯木林中。

　　“人都走了，还看什么？”
　　杜青回头一看，柳夕正斜斜的靠在那棵叶已尽落的老树上。
　　忍不住皱起眉，说：“不是你说要去引开他的吗，怎么他这么快就回了？”
　　一摊手，柳夕很是轻佻的说：“我是有引开他啊，可人家不乐意看见我，急着要回来找他的玉妹妹，你说那我能有什么办法呢！”
　　杜青挑了挑眉，没说什么。
　　柳夕侧头微微一笑，“杜青好像不是很信任我说的话呢。”
　　杜青盯着他，“没错，因为你难以让人相信。你的身份、来历、目的我全都一无所知，我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接近我、帮我。”眼中的疑虑越来越深，语气也急促起来：“就拿刚才你带我去的那个密室来说，我想甚至连整个南宫门都应该没什么人知道，那么，你为什么会知道？是因为你和南宫门本身有些什么关系，还是因为你和南宫门的一些人搭上了某些关系？我确实想不明白，想不明白……”杜青摇了摇头，神色复杂的望着柳夕。
　　柳夕则随着杜青所说的话，脸上愈见微妙，显得有些高深莫测起来。他就那么盯着杜青看了很长时间，看得杜青头皮都开始发麻才以极为缓慢的语速问道：“那么，你相信你的那位弟弟是因为你了解了他的一切吗？”柳夕的嘴边划开一个很古怪的笑容。
　　杜青咬住下唇，双手握拳，全身渐渐僵硬起来。

　　冷着一张脸，匆匆跑到北阁楼，根本顾不上与红绮打招呼，直奔子非所在的书楼。
　　子非在那个光线十分明亮的书桌旁，手捧着本书看得正专注。杜青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抢过他手中的书，扔到一边，双手撑着桌面，还来不及喘上口气，劈头盖脸的就冲着子非问到：“为什么？”
　　子非还没回过神来，只是条件反射的伸手出去想拿回他的那本书。手伸了一半，才反应过来似的抬头看了眼杜青，眼神有些混沌：“你来了啊。”说罢便继续想去拿他的那本书。
　　杜青快他一步把那本书拿到手中，皱着眉头看着他，“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看到书被抢走的子非，于是把视线毫无聚焦的放到杜青脸上，胡乱点了点头，“那你快问吧。”
　　察觉到眼前的子非很不对劲，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神情萎靡，面色白得碜人，眼睛下面有着深重的青黑色阴影。杜青很惊讶的问：“你有几天没睡了？”
　　无力的眨了眨眼，想了想，很配合的回答道：“大概，上次见到你的那天有睡过。”
　　杜青握紧拳头，觉得自己头开始痛了，如果没记错的话，上次见到这个家伙已经是八天前的事情了，真是……“你怎么没死？”
　　“啊，这个问题太难了，我也不知道。”
　　叹了口气，侧身看了看满满一层楼的书柜，“你把这些都看完了吗？”
　　子非考虑了一下，说到：“只看了四分之一，不过我想看的已经看得差不多了。”
　　“你看你现在的样子，你怎么能这么乱来！书又不会跑，又没人和你抢，你急什么急？”杜青死死的瞪着他，眉头皱成了一团。
　　子非看着他的眼神稍稍清亮起来，手指了指杜青怀里的书，“喏，这不就有人抢。”
　　低头看了看自己怀中，杜青有点语无伦次：“我，我这是，本来是……”
　　子非把手肘撑在桌上，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偏头望着他说：“别急，慢慢说，我又不会跑。”
　　垂下肩膀，无奈的看了眼子非，拉过一边的椅子坐了下了，也开始按摩自己的太阳穴。

　　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看向子非，发现子非也正望着自己，宁静的目光，似乎天地间的一切都包纳其间。
　　突然觉得有些踌躇，抿了抿嘴唇，还是开口说出了自己来的目的：“我想知道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做什么？”倚在窗框上的子非虽然面色还是很差，却显得有精神了不少。
　　“就是，救我……还有，把我让我签下那个，就是……”杜青吞吞吐吐了起来。
　　“卖身契？”杜青点了点头，那个词真是让人感觉不爽啊。
　　子非很平淡的望着杜青，眼里浮现一抹深色，很久才如此说道：“我曾经跟你说过是因为光光那个孩子拜托过我——”杜青一听，心中一紧，面色黯淡了下来。
　　“但是，我区区一介商贾，本来就算是有熟人拜托也不会做无利可图的事情。”
　　看着子非面无表情的样子，杜青有点忐忑，“那……”
　　子非稍稍昂起头，一副很严肃的神情，“那就是，我愿意。”
　　“……”觉得自己脑子有点转不过来的杜青只能呆呆的看着子非。
　　子非“噗呲”一声笑了，然后很没形象的歪腻在墙上。
　　杜青这下是彻底的石化了，因为他从来没看过子非在和他单独相处时有过如此丰富多变的表情，虽然那只是昙花一现。看着恢复常态的子非还是那么靠着墙，面上已经呈现出通常状态下要死不活的表情，杜青才重新放松下来。试探着问：“你刚才是……？”
　　子非淡淡的说到：“我刚才说的是认真的，我是希望你能活着才做的那些事情。至于那个卖身契，其实……一开始，我只是开玩笑的……”轻轻看了一眼杜青，压制住了他想开口的念头，“可后来竟起了意想不到的作用，所以结果还是很令人满意的。”
　　杜青彻底无语了，觉得自己面前这个叫子非的生物简直就像外星生物一样难以理解与沟通。什么叫做“结果还是很令人满意”的？只是因为这个人的一个玩笑，他可是就这么把自己给卖了呀，真是欲哭无泪……不过同时他心底也升起了一种奇妙的安定感，对面前这个人，对自己……
　　面上泛起很清和的笑意，杜青已经可以很放松的问出另一个悬在心底的问题了，“那你能告诉我你是什么人吗？”
　　意外的发现子非怔怔的盯着自己半天没有说话，杜青一愣，赶紧说到：“要是你不方便说就不用告诉我了。”
　　“不，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而已。”子非还是那么直直的盯着人看，“况且我想，我们还有十年可以相处，你可以慢慢的了解我究竟是什么人，不是吗？”
　　被看得全身不自在的杜青，听到这种古怪的说法也只能微微一笑，“你能不能先不要这么盯我看？”
　　“可是我要不这样就会睡着的。”

　　看着面前已经趴在桌上熟睡过去的子非，杜青笑着把怀中的书放在了他的手边。然后用种满怀忧心的目光望向窗外开阔的蓝天白云，外面的天空清澈到透明，却让人感到暴风雨的前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