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花开》中间

14、交涉

　　林婉盯着那个骑在栗色老马上的人，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那人的侧影。还顶着那张和杜青一模一样的脸，双手正不知道在斗篷里捣腾着什么。似乎察觉到林婉的注视，那人慢吞吞的转头看了眼林婉。

　　老马战战兢兢的迈着碎步，到了距林婉约有三丈左右时，小声嘶叫着死活不肯再挪动半步。
　　林婉看着那人下马向自己缓缓走来，随着那人的靠近，她闻到了某种熟悉的清香气味，不禁暗暗皱了皱眉——这人究竟是谁？
　　来人略一鞠躬，“能在这里见到缪国的皇后陛下，鄙人真是深感荣幸。”
　　林婉听见了一个有些暗哑的声音。从紫骍马上俯视着那张杜青的脸，林婉微微一笑，没有反驳他那似乎并不太准确的称谓，“公子都不愿用真面目来面对林婉，谈何荣幸？”
　　“因为取下来之后想要再戴上去会很麻烦呢。况且在下长相粗俗，远不如现在这张来的令人赏心悦目。”
　　林婉听到这种回答稍稍感到了些意外，不过她也不想继续追究下去，因为弄清楚这个人的身份才是重点。“那公子能否告知林婉你的姓名和来历呢？因为林婉此次前来是为了追查一桩潜逃案，有人假借他人之名于今晨子时前通过了晏京东门。”
　　“官家办案，理当如此。”那人略颔首，“鄙人姓齐名子非，乃列国人士，四处倒卖点小件物品为生。”
　　林婉心下一紧，竟然是列国人……她保持着温润的笑容，眼神却显得有些凌厉，说道：“原来齐公子竟然是列国之人，但想必不只是区区游商而已吧，因为公子身上所用的香料可是市面上少有流传的凝香露啊。”
　　“咦，鄙人可没用什么香料啊。”子非低头在身上嗅了嗅，面露恍然之色，“啊，原来皇后说的这个味道啊，可这不是什么凝香露，只是适才鄙人在伤口上撒的小蓟、槐米一类止血药粉的味道。估计是和那种香料用了某种相同的东西吧。”
　　林婉的目光中带着探究，可她也看不出什么破绽来，子非在几步之遥平静的微笑着，神态谦和诚恳。
　　“也许正如你说的吧。那齐公子可否出示一下你的通关文牒？”
　　“当然。”子非双手俸上一份案卷，由于此举动作过大，之前一直盖在他头上的兜帽在此时滑了下去，露出一头凌乱的黑发，以及隐藏在黑发中间的琥珀色的耳饰。
　　林婉俯身接过案卷时轻轻称赞了句：“很漂亮的耳饰呢。”继而仔细观察着子非的神情，然而很遗憾的子非只是对此赞美报以微笑，眼神不曾有过半点动摇。林婉这才打开案卷，心里有些失望，本以为在这种时刻即使易容都未曾取下来的耳饰会是很重要的存在，也同样可能是他身份的突破口……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呢。
　　合上案卷，林婉不再微笑，“齐公子，你的通关文牒没有任何问题。”
　　“这是自然。”子非继续顶着杜青的脸亲切的微笑着。
　　“但是我想和你一同出来的那个人的身份就很成问题了吧。你可能不知道，那位杜先生可没有列国的身份外加正式的通关文牒。”林婉看着子非不变的笑容，莫名的感到了某种焦躁。
　　子非回头望了眼远处的宛若雕塑的身影，沙沙的声音如此说着：“皇后可能又弄错了呢。因为他可是鄙人的私人物品呀。”
　　“什么？”
　　“这里是他签于在下的卖身契，皇后请过目。”
　　林婉凝神细看，果然是卖身契，她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这下可真是麻烦了。因为她清楚，按照列国的国法，签过卖身契的奴隶就是持有者的私人物品，跟货物一样是没有任何其他证明的，这也同时意味着，如果他的主人有通关文牒，他是不需要任何证明就可以随之出关的。
　　林婉眼波流转，凝视着子非，“看来你是管定这件事情了，你就不害怕会被胡乱扣以罪名然后死于非命吗？”
　　“因为鄙人并不认为贵国在这种微妙的时刻会为了这么点小事而不惜引发战事呢。”
　　“战事，此话怎讲？”
　　“在下此行与家人有过约定呢，如果每月家人未收到在下的书信，则必是因故被困于贵国或是在贵国死于非命。那么届时，在下的家人将会上告列国国主，如此一来么……”
　　林婉沉默了片刻，“齐公子的家人竟然能如此轻易见到列国国主吗？”
　　“应该是说列国国主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林婉微抿朱唇，纤纤玉手不断抚摸着紫骍马的鬃毛。表面上虽然还在沉思，可她心中却以认同了子非所说的话，列国的国主的确是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时机，因为如果是她的话也不会放过这个最容易击溃缪国的时机。再加上还有一个佘国，如果两个国家联手的话，后果将更加不堪设想。现在确实是不能给对方任何可乘之机。相较之下杜青的事情简直是不足挂齿……再说，今天之事足以让杜青斩断情丝，而他们两人今生恐怕也再无相见之日了……
　　林婉遥遥的看了会儿静立不动的杜青，眼中悄悄隐藏下一抹哀伤，够了……

　　林婉再次露出美丽的笑容，把那份契约书还给了子非，欠了欠身，“确实如齐公子所说的呢，看来是林婉误会了，真是失礼了。”
　　“皇后如此谨慎的态度，真是让鄙人感受颇深。”子非浅笑还礼。
　　“那么希望齐公子与杜先生一路好走。”
　　“啊……这个希望看来恐怕得需要皇后的帮助呢。”
　　林婉不解的看着子非。子非笑的还是那么谦和有礼，“正如皇后所见，那匹马实在是很难支持这段遥远的路途呢，而且在下这回来到缪国也并未卖出什么货品，如果皇后能慷慨解囊购去一、二的话，在下将感激涕零。”

　　林婉目送着杜青与顶着和杜青相同面孔的齐子非离开，他们还是合乘的一匹马，因为子非说两匹难以驾驭，只不过那匹马不再是栗色而是赤色。然后林婉看到杜青那空荡荡的眼神，那是种死灰般的冰冷。林婉挺直了自己的背脊，没错，这都是她一手造成的，可是她绝对不会后悔。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林婉才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物品，这就是子非卖给她的东西——一块倾泻出凉意的玉佩，凉的让人心都冰冷的钝痛起来。为了别人，或者为了自己。

　　直到林婉挥舞着七宝鞭，率着众青甲兵将们离开这片草原的时候，她始终没有多看一眼今夜就将成为她生命中另一半的男人，就这么奔逸绝尘而去。

　　而那个男人现在正在深刻体会比生死离别更加沉重的绝望，把人吞噬的绝望。
　　可是他只能用很短很短的时间来感受这种绝望，因为他还有更多的事情需要他花时间去处理，他只有把这种绝望深埋在心底，在遥远的以后再拿出来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