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捡到一只小兽 ...
-
“小风,你家阿姐在找你呢,还不赶快回去。”
十五、六岁的少年恋恋不舍地从开满素白色野花的山坡上坐了起来,一头青丝没了发带的束缚,迎着清凉的山风肆意飞舞着。
起先唤他的大娘看得怔住了,半晌才不无可惜的道:“男孩子生得这样好看作什么用,你阿姐要是有你一半的好相貌,也不至于到现在还嫁不出去。”
少年起身拍了拍身上了草屑,又随手扯了根韧韧的野草将头发束了起来,临走时才不温不火地回敬道:“我阿姐是不想嫁人,她若想嫁什么时候都能嫁得出去。”
想着邻家大娘吃瘪的模样,少年脚步轻快地朝着自家小屋跑去,这世上,谁都没有资格说阿姐的坏话,阿姐是风吟最重要的人,谁也不能欺负她。
竹篱笆围成的小院里,阿姐正抓了把碎米喂鸡,听见自家弟弟的脚步声也没有抬头,声音闷闷地道:“又跑哪儿疯去了,这么大的男孩子整天不见人影,也不怕被山里的野狼叼了去。”
风吟孩子气地笑了笑:“我不是怕有媒婆上门嘛,只要阿姐能找个好人家,就是被狼叼去了我也乐意。”
阿姐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别傻了,又不是你的错,大不了咱们姐弟俩一辈子相依为命。”
阿姐已经十九岁了,这十里八村的姑娘家到了这般年纪别说是嫁人了,就是孩子都能满地打滚了,可她偏偏就是嫁不出去。要说阿姐虽长得一般,若搁在旁人家也未必不能有个好归宿,可她错就错在,自个儿相貌平平,却有个漂亮得不像话的亲弟弟。
三年前邻村的一户人家上门提亲,对方条件不错,阿姐也动了心,有一回,对方买了些胭脂水粉送过来,瞧见了院里头白玉可爱的小风吟,十三岁的少年有种雌雄莫辨的美,他逆着光抿嘴微笑的模样迷了那人的眼睛,自此就再瞧不上要同他谈婚论嫁的阿姐了。
到后来,这提亲的人家也是愈发的不靠谱,甚至有人提出来要风吟阿姐带着弟弟一同嫁过去,阿姐听到以后发了好大的脾气,再不准媒人上门来提亲,就这样拖了三年,生生地将自个儿给耽误了。
“这世上的人就是这么浅薄,眼里头只瞧得见皮相,我认命了,不嫁了不嫁了……”阿姐连说了好些个“不嫁了”,说完之后,便捂着脸进了屋,这些年她受的委屈实在够多了,可即便受了那么多委屈又能怎么办,怨不得爹娘,怨不得风吟,也怨不得那些贪恋美色的男人,要怨只能怨自己的命不好。
是夜,风吟翻来覆去地却是怎么也睡不着,白日里阿姐的神情实在是太教人心酸了,他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要对阿姐的容貌指指点点,非要把阿姐和自己放在一起比较,不该是这样的,不该因着自己的容貌便毁了阿姐的一辈子。
想到这里,风吟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吐气,像是要把心里头的郁结都抒发出去。
窗外头悬着一轮圆月,透过半掩的窗子,能瞧清楚地上的路,风吟咬了咬嘴唇,心里头有了主意。
我要走,只要我离开这里,便再没有人会阻碍阿姐的幸福了,阿姐可以嫁个好人家,然后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子。
这样想着,所有的不舍便如夜雾一般,只待晨曦吐露,便散得无影无踪。
风吟垫手踮脚的收拾了几件衣裳,又去灶房里拿了几个吃剩的饼子,从未离过家的少年无畏更深露重,无惧前路渺茫,就这样贸贸然地踏上了未知旅途,他的唇边带着浅浅的笑意,心里头还有暖暖的希望。
待他走后不久,阿姐的屋里点燃了一盏油灯,昏黄的光晕里,女子算不得好看的脸上缓缓地落下两行泪来,她闭了眼睛对自己说:明日邻家大娘再来说媒,就随便找个男人嫁了吧……
风吟走了很久才敢停下来歇歇,现下天已大亮,若是不走得快些,怕是要被阿姐追上来的。记得小时候,自己无论跑到哪里疯玩,阿姐总是能第一个找到自己,然后拎着自己的耳朵吓唬道,“再乱跑,当心被山上的野狼叼了去。”
这山上哪有野狼啊,不过是阿姐怕自己跑远了不认得回家的路,才这样一遍遍的吓唬自己,风吟掏出包袱里的饼子,双手捧着啃了一小口,又小心翼翼地收好,要省着吃,怕是以后再也吃不上阿姐香香甜甜的饼子了。
就这样走走停停,天上的日头东升西落了三回,风吟知道阿姐再也追不上自己了,心里头应该觉得高兴,可为什么空落落的,像是破了一个大洞,还有一阵阵的冷风往里灌。
第一次离家出走的少年,望着四周陌生的景物,鼻子一酸,眼泪吧嗒吧嗒地落了下来。
原以为眼泪淌干了便没事了,却不知为何,竟缩在这小小的土丘旁哭得天昏地暗,单薄的身子也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像是只被人遗弃了的小动物,呜呜咽咽的声音伴着有节奏的痉挛,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怕是铁石心肠的男子也要动容。
南凛心血来潮想去狩猎,还偏偏不愿去那些个王室狩猎场,用他的话来说,那里的动物都没了野性,养得家畜似的,即便是猎着了,也无趣的很。
适逢九王爷六十大寿,南凛找了个由头,带着护卫军浩浩荡荡地来了九王叔的封地——环州。
南凛天性凉薄,与这位九王叔也并不亲厚,现下竟然亲自前来贺寿,便是一惯云淡风轻的九王爷也不免心中惴惴。
毕竟这位新帝的手段他还是有所耳闻的,那些个存了二心的亲王,不是发配边疆苦寒之地,受尽煎熬,便是赐上一壶毒酒,一了百了。现下,偌大的南渊国也就剩下几个实在构不成威胁的亲王,守着一方封地颐养天年。
所幸寿礼过后,南凛便搬去了别苑,看着浩浩荡荡的护卫军撤离王府,九王爷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些日子悬着的一颗心也终于落了地。
南凛搬去别苑后便开始四处狩猎,他的坐骑日行千里也不在话下,奔驰在崇山峻岭之中不一会儿便将那些个护卫军甩得无影无踪。
纵情肆意地驰骋着,南凛丝毫不担心自己会不会迷了路,抑或是遇上危险,他年少时便跟随已逝的三王叔驰骋沙场,便是两军厮杀的场面也早就不知经历过多少回。
他胆识过人,无所畏惧,就连戎马半生的三王叔也不止一次地劝诫他,莫要造那些无谓的杀孽,因果循环,欠下的血债终有一日是要还的……
南凛并不在意三王叔那些莫名其妙的说教,在他看来,两军交战,如何能不死人,如何能不造杀孽,若是一味的瞻前顾后,畏首畏尾,便不配做统帅三军之人,更不配做这天下之主。
也不知驰骋了多久,眼前的景致渐渐开阔起来,迎面而来的山风带着不知名的花香,竟教人四肢百骸都莫名的舒爽起来。南凛轻巧地跃下马背,席地而坐,全身上下紧绷的肌肉渐渐地放松下来,这样晴朗的天气,舒适的环境,若能安安静静地睡上一觉,定是能做个美梦的。
这样想着,连呼吸也变得缓慢绵长起来,似乎下一刻,便能沉沉地睡去,这样舒适而又不设防的状态,于帝王而言实在是太奢侈了,只可惜,这样惬意美好的时光有些短暂,越是静下心来,便越是觉得耳边不得清净,那隐隐约约类似于小兽呜咽的声音,竟愈发的清晰起来。
久征杀场所锻炼出的敏锐洞察力,使得这一点点在常人耳中根本无迹可寻的呜咽声显得尤为清晰,南凛缓缓地睁开眼睛,凭着过人的听觉慢慢地靠近那头不知死活的小兽,脑海中闪过清蒸、白灼、红烧、烟熏等等烹食方法,却是每一样都觉得不够解恨。
终于在一个小小的土丘后发现了小兽的行踪,当然,他也终于意识到,这扰人清梦的小家伙根本就不是什么小兽,而是个哭得一抽一抽的少年,真是没出息到了极点,有那么一瞬,南凛几乎想一巴掌拍死这个没用的东西。
敏感的小家伙虽然哭得快要断了气,却还是觉察到了身旁愈发凌冽的气息,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哭得又红又肿的眼睛委委屈屈地望向南凛,纤细瘦弱的身子适时地颤了一下,真是个可怜的小东西。
南凛的怒气不由地消失了大半,眼前的少年浑身上下都是脏兮兮、乱糟糟的,一双眼睛肿得烂桃子似的,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满的都是泪痕和泥渍,蜷缩成一团的身子还时不时地颤抖一下。
南凛想问他,你究竟在哭什么?又或者,怎么一个人躲在这儿哭?
可张了张嘴,问出口的却是:“要不要跟我走?”
因此,当他回过神来,少年正张着手臂,怯生生地等着自己将他抱上马背,这恐怕是自己这辈子抱过最脏、最莫名其妙的东西了,南凛有些恼火地将少年丢上马背,自己翻身上马,恶狠狠地丢下一句,“不要乱动”,身下的坐骑便通了灵性一般的飞驰起来,感觉到身前那具小小的身子在抑制不住地颤抖着,南凛鬼使神差地拢紧了手臂,将少年紧紧地护在胸前。
事后,南凛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当时为何要捡一个脏兮兮的小家伙回来,既不能当作猎物烤来吃了,又纤细柔弱得连当个护卫的资格都没有,也难怪一众护卫军瞧见他时,一个个瞪大了眼睛,惊愕得像是见了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