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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如鲠在喉 ...

  •   太医开始给我开各种颜色浓重的药。因我怀有身孕,所以拒绝吃药。而且他们开的药未必能医得好我的病。
      我亦明白孕妇眼泪七分是毒的道理,所以为了胎儿健康,我拼命压制自己的情绪,到后来,脾气虽略微收敛,失眠却是越来越严重,整日整日地发呆,似醒似梦,又非醒非梦。
      不过几日,他已经焦虑得嘴上起了水泡。
      “锦容,”他把胳膊垫到我的脖子下面慢慢将我扶起,“太医说,换个环境或许会对你的病有所帮助。”
      于是当天下午我就被移到了别苑养病。
      别苑是什么?不过是皇宫的又一个缩版。因我不大喜欢,所以连夜搬到了常宁名下的一所私宅。皇帝没有反对,只是增加了侍卫和丫鬟的数量。
      晚上我依旧睡不着。
      这园子原是买来送给一名歌伎的,所以除了我,他甚少说与别人。现在公开了,我倒有些歉意。常宁却根本听不进我道歉的话,只是坐在石桌的对面静静地看着我:“锦容,你病了吗?”
      “是的。我病了。”我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他却是微笑地看着我,一脸温和。
      我很少看到他这样的表情,不禁微微一滞。
      “可我觉得这才是真正的你。真正的锦容。”他起身走到我身边把酒杯拿下来,于右侧坐下,“锦容,这才真实。”
      我呆呆地看着他。直到他递来一方帕子,我才知道自己流泪了。我一边擦泪一边笑:“对不起我喜怒无常你不要见怪,我还生着病… …”
      他突然抱住我,轻轻拍打我的背:“把我当成你心里所想的那个人,想做什么想说什么,通通发泄出来吧。”
      我伏在他的肩头,终于由拼命压制的抽泣变为号啕大哭。
      他的双臂也颤抖起来,却不忍出声。
      我不住地耸着肩,除了哭泣,什么都没做。因为我知道他是常宁,不是伤我的那个人。但我哭泣却是为了这个素日里没心没肺的常宁。
      我以为我能承受一切时他却一改往日的无谓,一脸认真地告诉我----锦容,这才真实。
      人在绝望的时候,不怕别人耍坏,因为现状已经不能再糟。真正怕的,是别人对你一星一点的好。
      我哭了很久,常宁自始至终都静静地抱着我,任我的泪水肆虐他的肩膀。
      “常宁。我可以叫你常宁吗?”好容易止住眼泪,我轻声问他。
      月光洒进凉亭,在他脸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
      “可以。”他毫无异色地点头。
      “在我最无防备,最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一回头,看见他坚定地站在我身后,眼里有着叫人向往的讯息。常宁,我心中的爱情就是这样的,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只要一回头,就能看到那个人一如既往地守在那里。不一定黏在一起才叫爱,但起码能从对方眼中时刻看到自己。”我苦涩地笑,“所以在那里,我把自己的爱交给了他。我就想,将来是个什么东西,我只想在还能爱的时候和他好好爱一场。后来知道,将来,果然不是个什么东西。眨眼间,他就拉别人上了床。不过是一会儿的功夫,我一刻不停跑去给他拿解酒的药,他却… …事后还告诉我他是皇帝,他临幸谁轮不到我来管… …”
      我停下来,微笑着看向他:“常宁,谢谢你来听我的胡言乱语。”看着我强行挤出的笑,他轻叹着闭上眼扭过脸去,似有泪光闪过。

      送他离开时,他掏出一把钥匙给我。
      “那个上锁的房间里有很多乐器,你喜欢哪个,就拿来玩吧。听二哥说你很擅长。”
      我接过钥匙,一言不发。
      那个名叫梧桐的歌伎,也曾像我这般抑郁抓狂过。她被他从青楼买下,不过是从一个笼子转换到另一个笼子。
      他的女人那样多,多到无法兼顾。多到时常忽略。她只好整日对着那轮清冷的月独自弹唱。日子久了,终于生出幻觉。一花一草,一树一木,都成了他的影子。于是疯狂地舞蹈。直到他突然有天想起遗落在这里的她,才发现她早已微笑着离开,怀里紧紧抱着一把琵琶,像一对温暖依偎的恋人。

      不知不觉走到湖边,想着那个抑郁而亡的梧桐,再想想自己,我不禁有些黯然。夜风送来睡莲飘逸的幽香,我顺势坐在湖边看着一片片紧贴水面的浓绿色心型叶片配上花期正好的纯白睡莲。

      每个人
      都有一段悲伤
      想隐藏
      却欲盖弥彰
      … …
      你是我
      不能言说的伤
      想遗忘
      又忍不住回想
      想流亡
      一路跌跌撞撞
      你的捆绑
      无法释放
      … …

      我曲起双腿环进怀里唱着这首悲伤的歌曲竟然不知不觉地淌出眼泪。对不起孩子,这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为那个人流泪伤心。从明天起,我要给你营造一个好环境,等着你健健康康地降生。
      我抹掉眼泪站起来准备回去时,再一次看到不远处他的身影。一如那个冬天。只是我已不再是当初的我。
      “皇上吉祥。”我微微一福。
      “朕… …宫里有些事要处理,所以来的晚了。”他大步走来一把抱住我,微微有些颤抖,“这是朕第一次听见你的歌声,却没想到会是这样哀鸿遍野。锦容,相信朕,朕一定会好好待你,等你身子好了朕就接你回宫封你为… …”
      “皇上… …”我轻轻推开他,“等孩子生下来,皇上就放了我吧。”
      他脸色一变,口气又恢复往日的居高临下:“皇室血脉怎能流落民间,你最好趁早死了这份心!”
      “我不带走孩子。”我平静地看着他。他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却什么也没说,阴着脸兀自朝前走去。我默默跟在身后。
      走到门前时他猛然转过身来,还好我及时停下脚步。
      “到底是为了什么让你宁肯抛弃孩子也不愿待在朕的身边?是常宁吗?还是皇兄?还是那个白三少?还是你那众多亲密关系男人中的一个?”
      我有些疲倦,对于他的质疑。
      只淡淡地说:“孩子留在宫里或许也不错。起码吃穿用度你们不会亏待他。”
      他眼中的怒意丝毫不减,却拼命压制着自己,用尽量柔和的声音对我说:“朕一切依你,先把病养好,不要让孩子… …”
      “皇上放心,我一定会调理自己的。”
      他的拇指在我脸颊轻轻搓过:“这段时间,让朕陪着你,陪着孩子,可好?”我张张嘴还来不及回答他就已经用力攥住我的腕:“这是朕做阿玛的权利!”
      自此以后,每夜不管多晚他都会赶来陪我。通常我已经歇下,但因失眠的困扰,并不能很快入睡。所以当他温柔抚摸我的脸颊时我总忍不住有落泪的冲动。我亦知道他每晚都睡在身边,但因他来时我已佯装睡着,所以并不能怎样。好在他也不曾对我怎样,只是轻轻拥着我。奇怪的是,我调理很久却不见好转的失眠症,因他每晚的拥抱,竟渐渐有所好转。嗅着那熟悉的龙涎香,很快便能安然入睡。
      * * * * *
      夜里,因迁就她的睡姿,他睡得不牢实,又怕碰到她的腹部,又怕把她惊醒,所以一动不敢动,但口干舌燥得实在教人难忍,遂轻轻撩起薄毯,刚要起身,她便嘤咛一声转身拥住他,含糊地说----别走。
      别走。
      很久以前也听她说过这样一句话。醉得不省人事却又哭又闹地拉着皇兄说,别走。
      那是他第一次触到她内心里真正的东西。
      平日的她,总是有些无所谓。对她好,她会犹犹豫豫地接受。对她不好,她会平静得令人窒息。仿佛这世上她只需要自己,别人于她可有可无。可又在醉酒时把自己内心的落寞和孤单毫不掩饰地展露给别人。
      “玄烨… …”她的身子又向他偎了偎,毫无顾忌地喊出他的名讳。他复又躺下,回拥住她,在耳边轻声安抚:“我在这里。不会离开。”
      * * * * *
      早晨醒来,他的心情似乎很好,竟遣掉丫鬟亲自为我绾发。
      看他拙笨的样子我禁不住笑出来,他却不肯放弃。我只好拿出发绳让他随便为我梳了个马尾。
      他搭着我的肩,在铜镜中端详半天,最终摇头叹息:“这算什么?”说着就要解下来。我忙阻止:“皇上时候不早了,您还是赶紧回宫吧,不要误了上朝。”
      他走后我对着镜子有些怅然若失。但很快便无暇顾及这些。让丫鬟拿了白纸和炭笔来,坐在桌前认真勾勒出我想要的衣裳样子。确切说是孕妇装的衣样。捎带着又画了几件睡衣。
      我原不会这些,但在慈宁宫时跟着苏麻喇姑略微学到些皮毛。
      眼瞅着就要三个月了,肚子虽仍不明显,但我已略微有些干呕的症状。上次怀孕,在我还没有机会感受这些母亲特有的触动时便被自己愚昧的认知给扼杀了。不然,我的小孩,他应该可以开口叫妈妈了吧。

      院子里有我亲手栽种的花,每日浇浇水散散步成了我生活的主要内容。想着给孩子一个好的胎教,却因没经验又没朋友可问而变得有些苍白。索性时常摸着那轻微的隆起讲些童话故事给他听。有几次讲得太过投入,皇上来到身边都不曾察觉。待我讲完后他一脸欣慰地坐到我身边,冲着我的肚子说:“额娘讲的故事,是不是很好听啊?皇阿玛也有故事讲与你,要不要听?要听就动一下,让你额娘感受下你的存在。”
      等待半天不见动静,他讪笑着说:“这孩子同你一样,不待见我。”
      “你喜欢他就好。” 我淡淡地说。
      “除了皇位,他想要什么朕都能给!”他的表情竟然有些认真。难不成真的以为我想要求什么?我轻笑了一下:“皇上在不知是男是女的情况下就能得出这样的结论,难道天下人都在觊觎那把椅子吗?”
      他的表情有些僵硬,彼此无趣地又坐了会儿,他终于说夜晚风凉,把我搀了回去。
      “锦容,刚才讲的故事叫什么名字?”路过睡莲池时他问我。
      “海的女儿。”
      小人鱼爱上了岸边救下的王子,放弃华贵无忧的生活和三百年的寿命,只为站到他身边,以同类的姿态。
      她救了他,她爱他,可是她无法开口向他倾诉自己那浓稠到无法流转的爱。以为默默陪伴默默付出便是一切,以为爱情其实不需要开口,以为一切都能用心体会。然而他非她,他永远不会知道世界上有这样一个深爱他并愿意为他付出一切的人存在。因为她总是淡淡地笑。他问什么,她都只能微笑回答。就连他要迎娶别国公主了,她也只能笑着以示祝福。因为她用自己动人的声音和寿命换来了这双每走一步都如踩刀尖的人类的腿。
      他不爱她,他迎娶别的女人,她完全可以用尖刀刺穿这个她曾亲手救下的男子以恢复自己的鱼尾和曾经美好的生活。然而在希望幻灭之际,她宁愿抛弃生命,也不愿伤害她爱的人。于是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中,她安静地化为泡沫,让爱永生。
      “很凄美的故事。”他不着痕迹地揽上我的肩,“孩子,或许喜欢听欢快一些的。明天朕给你带些有趣的书,多给孩子讲讲快乐的故事,你自己也多开心些,好吗?不然会影响孩子的健康。”
      我抬头,看到他疲惫的眼中硬撑着些许温存。

      “玄烨----”
      夜里痛醒,我倒抽一口冷气,痛苦地蜷起双腿。
      “怎么了?”他一骨碌坐起检查我几乎无法伸直的腿。
      “抽… …抽筋… …嘶… …”
      小腿的筋脉紧紧纠结成一团,我撩开纯棉的白色睡裤看到那里的肌肉硬梆梆地鼓着,像生气娃娃的腮。
      “这衣服,倒是别致。嫣红说是你自己设计的?”他一边聊天转移我的注意力一边趁我不备用力捏了下去。我尖叫着喊痛,他换成慢慢推拿的方式,笑着说:“这么怕痛,孩子咱还是别要了。”
      “你有那么多的孩子你当然可以轻松地说出这种话!孩子是我的,不是你一人的,不是你一句要或不要就能决定的!男人都是这么自私吧,觉得麻烦或累赘时一句不要便撇开了关系,你们想过女人的痛苦吗?你也试试身上剜肉的痛苦!不,比剜肉更痛,因为他是你的孩子,是你孕育出的生命… …”就在我情绪激动地控诉时,他的手已经游移到我的脚底用力揉捏起来。
      “还疼吗?”他笑着问。
      我这才发现那纠结的筋脉已经被活络开了。脸上讪讪的,有些罩不住,看到半露在外面的双腿,不禁觉得微微燥热,遂放下裤管侧过身去对着墙壁一言不发。
      他顺势躺下来,从后面将我轻轻拥住:“看来小家伙的需求远比你能供给的多。以后多吃点,你这么瘦,生出的孩子会身量不足。”
      “才不会。”我笑着说,“我的孩子,他是最玉树临风,最温润如玉的那个。进退皆有礼… …”
      他的双臂收紧了一些,声音也如我一般有些微微的醉:“怎么不希望是女孩儿?若是个格格,朕希望她能同你一样漂亮,有着聪慧的双眸,俏挺的鼻子,还有生气时紧紧抿起,却异常动人的樱唇。”说着,手指已经不知不觉地寻到我的唇细细地描画起来。我顿时心猿意马。
      “锦容。”
      他轻唤一声,温柔地扳过我的肩,久违的温软再次碰触。
      脑海中登时浮现从前的种种,以及无数个夜晚出现在我梦中的他和她的绞缠。身体瞬间冰冷。脑子刹时清醒。
      “皇上。”我撑开他,“我去外面睡吧。”说着便要起来,他用力按下我:“还是朕去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如鲠在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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