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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墨 ...


  •   “唯淳,你在里边吗?”纪靡音的声音传进来,伴随着轻叩门扉的声音。
      “什么事。”严唯淳阖眼睁眼间,双眼恢复成清冷模样。
      “我做了点桂花糕,想要带给你尝尝。”
      “进来吧。”
      纪靡音推门走进来,站在紫檀桌案前打开随身拎过来的朱地黑漆浮雕灵芝云纹提梁提桶,取出白玉盘里装盛的黄白色松软桂花糕。
      严唯淳尝了一块,细腻可口,馥郁的桂花香溢满口舌。原来这就是桂花糕的味道吗?当年那几块由皇太后娘娘亲手交付的桂花糕,不管是还叫麟儿的他,还是娘亲,都没能——尝上……
      时光如雾荡漾开来,彷佛又回到当日,他心喜于拥有了那么几块桂花糕,一路小跑回去找娘,却不小心撞着了一位公公,虽然他已经第一时间低声下气的道歉,却依然不能阻止那位公公的怒火。
      并不记得那位公公的模样,也不知道他在哪个宫里当差的,只记得当日他横眉怒眼的骂,毁了桂花糕不说,还将他扔入花池跟锦鲤相伴。鱼腥味,泥腥味,残花败叶腐烂的气息……混着水灌进鼻里、嘴里,险些彻底要了他的性命……
      已经不记得最后到底是怎么爬起来的,也不记得最后怎么回到娘身边的,更不记得那日落水带来的高热到底持续了多少天……他只记得那张嚣张的脸,记得那几块被踩烂在地上踢入花池的桂花糕,记得那张慈祥的脸庞笑着说“你别吓着这孩子了……”
      从那以后,他就一直在想,那几块桂花糕,到底应该是什么味道呢?甜的?咸的?苦的?涩的?严唯淳低头看一眼拿在指间的甜软桂花糕,应该是比手里拿着的这块更加香,更加甜,更加暖吧……

      纪靡音安静的看着他走神,猜测他应该是喜欢桂花糕的吧?
      前几日她就发现了,严唯淳总是会在看书空隙时不时看一眼窗外的木樨花,所以她才会去采来做成糕点,给送过来。虽然送过来的桂花糕,他只吃了两块,却也足够让纪靡音发现他应该是喜欢这道糕点的。以往送过来的糕点,严唯淳多是尝上一两块就停了口,要想通过他食用的数量来推断他是否喜欢的话,是没有办法推断出来的。不过纪靡音通过观察,也已经清楚要怎么分辨严唯淳是否喜欢一道糕点了,只要注意他吃糕点时的动作就能发现,遇到他喜欢的,他会咀嚼的慢一点;遇到不喜欢的,就会咀嚼的快一点……
      严唯淳已经习惯纪靡音和他呆在一个房间里,所以他尝过两块桂花糕后,也没有再多说话,只是整理好面上神色,坐在桌后安静的看书。
      纪靡音也没有刻意找严唯淳说话,只是起步到架子上看着那密密麻麻的书卷,打算找几本出来看,却在一个角落里看到经书,脑海里一闪而过个念头。
      “唯淳。”纪靡音开口喊了严唯淳一声。
      “嗯?”严唯淳没有抬头,只是随口应了声。
      “我们抄写经卷为皇太后祈福吧。”纪靡音没有说的是,抄写经卷的时刻也给练练字,她已经多日没有提起过笔了。
      “经卷吗……”严唯淳沉吟。再过两个多月就是皇奶奶的千秋节,现在抄写经卷,到时候送过去也算礼物。
      “是啊,由我们自己动手抄写送给皇太后娘娘的经卷。”纪靡音越发觉得自己这个主意能行:“皇太后爱读经,身边的经卷肯定也不会少,但是我们可以做精致点,肯定能让太后喜欢的。”
      “你打算怎么做精致?”严唯淳想起往日那些人,在经卷的墨里参杂金粉等物让经卷变得华贵;或是用上好紫檀片细细刻出经文,用金丝银线串联;或是用错金之法在银片上镶嵌出经文……好好的经书恁是给做成了华而不实的铺张摆设。纪靡音难道不觉得这样的经书毫无意义,也打算跟着学?
      “我知道皇太后娘娘肯定收到过很多华贵的经文,但是我们不挑选那些华贵奢靡的,我们只需要挑选上好的白绢,用特制的墨书写出经文,然后送给皇太后。重点就是在这个墨上,挑选出太后娘娘喜爱的味道,制出安神而让太后娘娘喜爱的香味……”
      “如果我们贸然去找人制作这样特殊的墨,相信用不了几日就谁都知道我们打算做什么了,那样一来……”未免没了先机。严唯淳皱眉。
      纪靡音俏皮的眨眨眼道:“不用找人做,我就会做啊!”虽然制墨极为麻烦,但是她自己制过多次,倒也觉得不是特别难。要说唯一的难,主要还是在于调香,不知道太后娘娘到底最爱的是什么香?
      严唯淳看一眼陷入沉思的纪靡音,对她又有了新的认识。原来,她还会做墨……

      “这就是我这次做好的墨锭。”纪靡音递过手上拿着的黑漆描金合欢花纹盒子。
      严唯淳打开盒子,只见盒子里放着五块色泽黑润的墨锭,五块墨锭合成一朵桂花形,观之雅美。精巧的墨锭严唯淳见过极多,只是这次纪靡音亲手做的,自然看了后的感动不一样。
      “试试吧。”纪靡音对自己制墨的手艺是极为自信的,当下用早日从桂花上取来的晨露为水,右手取出一块墨锭拿着在砚里研磨。
      严唯淳心里也好奇这墨书写出来的效果,当下取黑漆描金缠枝莲纹紫毫笔蘸取纪靡音磨好的墨,舔笔不晕,下笔书写,不沾不涩、不滞不滑、香味馥郁,确实是好墨。
      “你这墨是如何制的?”
      “我以桐油为烟,拌牛皮胶,参以麝香、玉屑、桂花粉、冰片、珍珠、金箔等物捣细合烟入铁臼,捣十万杵而成。”十万杵,每杵皆是纪靡音亲自动手,手上破皮成茧的疼痛让纪靡音夜里睡不安稳,此刻说来却淡淡的,好似根本不曾辛苦过一般。
      严唯淳看一眼她那手,娇嫩手心的伤痕一看即知制墨辛苦,心里有温热的暖流慢慢上涌:“我曾偶然在墨谱上看过,这样制出的墨,拈来轻、磨来清、嗅来馨、坚如玉、研无声、一点如漆,不易褪色。”
      纪靡音娇矜一笑,并没有否认。只是心里却想着,严唯淳原来也对制墨有所研究?
      “那就开始吧。”严唯淳取出早就准备好的薄绢,展开,小心书写。
      纪靡音站在旁边认真研磨,房内静谧得能挺清楚两人呼吸的声音。
      严唯淳一边抄写经文,一边看着纪靡音专注磨墨的侧面——修长的眉,微翘的眼尾,挺翘的鼻梁,红滟的唇瓣,弧度优美的小巧下巴……美得含蓄优雅,不张扬却每个细微都服帖舒服。
      啪——嗒——
      墨溅落在白绢上——
      严唯淳皱眉,这下算是毁了。他本身是有洁癖的人,看白绢染墨,当下随手就想要将白绢抛丢在一旁。
      “别——”纪靡音伸手阻止了他的动作。
      “都脏了,不能用了。”严唯淳解释道。
      “可以改的啊!”纪靡音看他辛苦写了半晌,不舍得就此抛丢作废,恳切道。
      “你想要将它给改了?”严唯淳看她执意不让丢弃手里已经作废的白绢,就将笔搁在旁边,让出位置,让纪靡音来改那污点。
      纪靡音擅画,这摊污点在她眼里一看就有了办法,提起黑漆描金缠枝莲纹紫毫笔,不过寥寥几笔,就将那摊污点勾画成九重花瓣的盛开墨莲。
      “你看,这污点就不再是污点了……”纪靡音停笔笑看向严唯淳,却见他眼神落在白绢上,脸上死白一片。
      “污点始终是污点,不过因为白绢能画,所以改成画倒也能掩盖,换了别的东西,也不能行。”严唯淳看纪靡音画好莲花,心底震撼如波涛汹涌,等平静下来却依然冷硬道。
      “不管什么东西,不小心有了污点也是不用担心的,因为所有的污点,在人眼里看过去,如果你只当它是污点,那么它就永远只会是污点,而你要将它看成是画卷,那么它也就不会再丑陋不堪。”纪靡音认真道。也不知道是在说人,还是说物……
      严唯淳不想与她争执,加上心里各种情绪翻涌,当下挥手,只说累了,想要回房休息。
      纪靡音自然也就陪着她,两人在房内同榻而眠,却无更深的交集,真的只是,同榻睡眠而已……

      严唯兮早派人时刻留心着严唯淳和纪靡音的动向,那边两人才给因为一张白绢污点而产生争论,他在这边就已经得到准确消息。
      “子期,这个纪靡音还真是有意思。”严唯兮支着下巴笑着看向司徒宫阙,狡黠道。
      “严唯淳和纪廷伟那事,估计在心里有阴影,所以导致他爱洁。纪靡音这样做这样说,未尝不是在开导他。”司徒宫阙想了想,认真分析道。
      “哼,既然都做了,还有什么好掩饰的?”严唯兮从来都看不起严唯淳。身为男子,还是高贵的皇子,却雌伏在别的男人身下,简直是耻辱!
      “玉斋,你母妃出身高贵,自小又有皇太后宠着,虽说也是在后宫里吃过些苦头,却还是远远不知母妃不得宠爱,没有势力的皇子有多凄惨。严唯淳,也是个可怜人。”司徒宫阙自问,如果他是严唯淳,或许早就撑不下去,死在深宫某处了吧。
      “你同情他?怎么,因为纪靡音嫁给他了,你就开始对他严唯淳有好感了?”严唯兮听司徒宫阙帮着严唯淳说话,当下心里怒火熊熊。身为皇子,表面上看着风光,内里谁不是摸爬滚打的一路吃着苦,踩着别人的尸体长大的?
      “不是同情,只是我觉得,严唯淳这个人并不简单。他城府,隐忍,表面上看来疏离、懦弱,甚至还被纪廷伟强迫着做些苟且的事情,但是你以为这样时时刻刻的监视着他,以严唯淳的城府,会真的全无所知?在我看来,他就是一头蛰伏的狼,也许某个时刻就突然跳出来,咬人一口!”司徒宫阙想起那张清朗明月般雅致绝色的脸庞,想起那双和当今陛下相似至极的眼眸,总觉得自己这样的猜想是非常正确的。
      严唯兮撇撇嘴,不屑道:“你也太看的起他了!”
      “玉斋,一定要小心严唯淳,或许当下对你登基阻碍最大的就会是严唯淳。”司徒宫阙认真警告严唯兮。
      “老三,老七,十四,十九,还有老大家那个虽然才十岁但是聪慧过人的严经辄,哪个不比严唯淳难对付?严唯淳不过是纪家那女人的养子而已,老七也是养在那女人名下的,老七家亲娘是薛郡郡守廖英的独女,可比严唯淳这个亲娘只是民间女子,全无依仗的皇子强多了。更何况,就我所知,珍贵妃一直可没有放弃生育孩子的打算,要是哪天她生下个皇子,严唯淳还有什么依仗?”严唯兮要不是碍于纪家和纪廷伟,才不会派人看着严唯淳,分散精力来关注他的点滴:“退一万步来讲,就算纪家看中严唯淳无势好掌握,想要捧严唯淳做傀儡,也没那么容易!”
      司徒宫阙知道长久以来严唯兮都没将严唯淳放在眼里过,现下说再多也是白搭,干脆闭了口。更何况,司徒宫阙现在对严唯淳做出的判断,也都是凭借直觉和猜想而已,并没有什么实际的论证可以支撑这样的看法。
      “污点——这倒让我知道怎么打破严唯淳的心理防线了——”严唯兮一直都看不惯严唯淳冷清得好似自己是谪仙的高贵模样,更看不惯他总是表现得爱洁成癖的模样,更或许——其实他也是嫉妒吧,嫉妒严唯淳……严唯兮高傲的心里不得不承认,他其实曾经是非常仰慕严唯淳这位大不了多少,但是风姿清雅的皇兄的……
      司徒宫阙看着严唯兮,忍不住在心底想,其实玉斋也只是一个不曾得到过关爱的任性小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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