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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交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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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在落叶簌簌的乡间小路上前行,萧缇闭着眼一语不发。
待卿想起刚才走时素锦和秋綾姐妹饱含深意的目光,她们都以为传闻里不好女色的建宁王是由此转了性,还说日后定然还有数不尽的荣华等着她。但从他把她丢进车里,生怕多沾了一刻的那个瞬间她就明白,萧缇这种人,和别的男人要的不一样。
她以为他睡着了,也略微放松了绷紧的坐姿,撩起袖子打量手臂的伤痕。
前几天的腕伤还没好,一圈青紫,现在又多了球场上的擦伤,一条手臂惨不忍睹。
不知何时,萧缇睁开了眼,她吓了一跳,萧缇皱眉:“慌什么?伸过来我看看。”
他好像生怕她身上有什么不干净沾染了他似的,只用一只手指挑起她的袖口撩了撩,冷笑道:“为了一场游戏而已,弄成这样着实可笑。”
待卿笑笑:“殿下眼里看来,自然就是一群蝼蚁抢着一粒沙子一般,输赢都是儿戏。可于蝼蚁而言,一粒沙也许就是一整个大世界,那世界里也有万物,怎能不争?我做事不看回头路,死了便罢了,活着就不能输。”
萧缇意味深长地注视她,用一只手指捏住了她的下巴拉近自己:“我手中也有‘万物’,你可敢要?”
这姿态有某种别样的暧昧,但萧缇冰冷的眼光却没有别的男人眼中令她熟识了千百遍的渴望。
待卿故作娇憨地挣脱,笑着敷衍:“待卿可不敢……”
萧缇丢开手:“这风月场上做惯了的假笑还是留着去给萧宏看吧……待你敢要时再来找我。”
坐过了萧缇的马车,待卿在芙蓉池边一夜之间又回到了风口浪尖上。
建康的人们都对寒玉君的做派有些风闻,能叫他看上的,只怕真是非比寻常。
流言蜚语之中,崔待卿身上凭空又多生出几分‘魅惑’之气,三醉楼天天车马盈门,但待卿却顾不上这许多——从三渡野回来,她很快收到了萧宏送来的贵重礼物,邀她廿八日去家里赏花。
已是深秋,府里还能赏得什么花她也是心知肚明。当晚萧宏乐不可支,从侄儿手里抢来了女人令他龌龊的情趣再次得到了满足。他喝得酩酊大醉拥着她笑道:“我就看不惯世诀那小子不可一世的模样,待我日后……总要好好治治他!”
在他没有说出的那段‘日后’里,待卿嗅到一丝不安的气息。萧缇的难以捉摸让她感到危险,所以她宁可选择萧宏这条看来明朗许多的路,但她很快发现,这条路才是真的万劫不复,绕了一圈,她还是要重回到萧缇的手掌之中。
当她在三月后主动去找萧缇的时候,她知道他早就对这个结果意料之中,他穿着青灰的长袍站在他一派冷清的庭院里居高临下地傲视她:“那天若是答应了我,我们还能做笔交易,现在你已泥足深陷,今日是要来求我,条件已由不得你挑了。”
他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眸牢牢注视她:“你害怕了,对吧?是不是在萧宏那里见到我姐姐了,很意外吗?”
待卿不自觉地倒抽了一口凉气,他的镇定令她感到自己的害怕显得愈加渺小,她在萧宏那里刚刚见识到的天大秘密快要冲破了她的胸口,可萧缇却好似早已知道,只等她自己跳进来,安心听从他的差遣。
“你早知道永兴公主和萧宏私通?”哪怕把这句话讲出来,都叫人不敢大声。
“驸马在我回京那日设宴,他醉酒时已经透露了实情,我自然早就知道了。”萧缇口气平静:“光是这个还不至于把你吓成这样,你还知道什么?”
“公主亲自出谋划策怂恿萧宏谋朝篡位,萧宏在扬州的府邸里昼夜赶制兵器,囤积粮草如山……有人弹劾萧宏,皇上不但不信,还因此降罪,这些事,看来殿下也知道了。”
在萧缇充满压迫的目光里,待卿努力镇定下来:“你说我泥足深陷已不能再讲条件,你也没得选了不是吗?你需要一个亲近之人在萧宏身边刺探消息,除了我,如今还有谁能做这样的事?”
萧缇注视她:“今天你倒有几分讨人喜欢了,直说吧,你的条件是什么?”
“我要百两黄金和出城令牌,事成之后,殿下要保我和家人即刻离开建康!”
萧缇有些轻蔑地笑了:“只要你有命来拿那份赏,我就保你平安离开建康!”
他笑起来的样子让她有些害怕,就像是冷血动物偶尔的仁慈。
这笔交易并不公平,他可以有太多反悔的机会,但她却只能选择相信。
但他面前的危险也丝毫不逊于她自己,她不明白为什么萧缇看起来总像是不知道害怕为何物。他从来不是太子的人选,也不是兵力最强的藩王,如果朝廷有变,各握兵权的皇子们还有虎视眈眈的魏国都不会放过机会,他又打算如何在一派混战之中杀出一条生路?
她不相信他,想必他也一样,但她别无办法。因为萧宏的控制,出入建康已不再像过去那般容易,她一个人带着姑姑和凤池逃不出去。
从萧缇下处回去一月间,临川王府有种不同以往的平静,这平静酝酿着的是暴风骤雨,在死寂中等待的日子令人生不如死。
十一月廿八,皇上照例要开始修佛斋戒。
公主突然送来消息,入夜要进宫陪皇上念佛,要萧宏‘准备’陪同入宫的僧人。
这密信如同死水中掀起的一道惊澜,待卿断定两人行动就在今夜。
把给萧缇的最后一通消息捏成蜡丸投入王府后院的一道清溪之中,蜡丸会随着溪水流出王府高墙,但里面的人除了等待再无插翅能飞的方法。
王府内这夜数百兵士埋伏,城外还有萧宏调遣的军队等待举事的号令。
午夜,公主带着两名装成僧人的刺客进了宫中佛堂,皇上正在佛前打坐,刺客见机拔刀刺杀皇上,被早已得到消息而躲在佛像后的禁军队长当场擒住。刺客不但供出造反来龙去脉,更将公主与临川王丑事和盘托出,公主身上搜出地图,标记着埋伏在宫内准备发令的四处人马的位置。
发令人被如数剿灭,萧宏埋伏在城门外的人马没能等来宫内发出的信号,混乱之中莽撞进城,与城内御林军狭路相逢,一派混战。待卿很意外萧缇没有选择利用这个机会建功立业,他只是一直躲在暗处将合适的消息传递给了合适的人,最后带兵包围了临川王府的是太子,在城外百里赶来救援的是扬州防御使,建宁王一身清净,好似什么事也与他无关。
寂静的黑夜里,王府大门外亮起了彤彤的火光,攻门的巨响不断瓦解着府内所有人的意志,御林军冲破临川王的抵抗,王府家人如丧家之犬满院是鬼哭狼嚎。她从萧宏书房跳窗而出,沿着冰冷的石径向后院跑去。
身着铠甲的兵士粗重的脚步穿过庭院,火把的红光映的半空如血,没有尽头的王府高墙,错综迷乱的亭台楼阁,她听见女子凄厉的惨叫,听见刀刃拖着地面一步步逼近,一切都仿佛是多年前她家破人亡的那个夜晚的又一次重演。
太子从两个方向包抄,待卿知道自己事先约定来接应的马车该是再也赶不上了。一些慌不择路的王府仆从在后花园砸开了一道弃置已久的侧门,追兵的弓箭已经削着耳朵划过,再没有选择,所有人只能如同潮水般涌进那条漆黑的长巷。
“追过去,不许放过一个!”追兵铠甲碰撞的声响在背后急促地逼近,中箭的人接连倒下,长巷尽头一片光亮越来越明晰,待卿像在其黑山洞中的人看见了光亮,但那光亮处却不是出路,她闻到腐朽腥臭的潮湿气味扑面而来,前面是河道,水面结着薄冰——待卿绝望地回过头,看到追兵的一片火光,那光太亮,好像一团火要把她吞噬。她走投无路,纵身跳进了冰冷的河水里,一切又和十四岁那年一样。
在多少个噩梦里她都再次梦见过那年的水,她经常怀疑自己也许从来也没被淳于风救上来过。她可能早就死了,一直在那片水底游荡,所以这些年都是梦,也难怪她从没觉得暖和过,因为水里太冷。
在她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忽然有股力量把她从水里拉了出来,她头脑一片空白,周围还是漆黑的,她张嘴想喊,有人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车上何人!”遥遥有声音传来,待卿的胸口仍在剧烈抽搐。
“车内建宁王,谁敢无礼!同泰寺智悯大师病重,殿下要即刻出城探望,已获皇上御赐令牌,任何人不得阻拦!……”
“太子有令,过往车辆都需查验。若是殿下在车内,请拉开车帘验看……”
“季准,不用拦了。”待卿听见耳边传来萧缇的声音,他的手死死地捂着她,几乎要把她掐死一般。
车帘被微微挑开,露出萧缇白玉般的面容和漆黑如夜的眼睛。
士兵忽然觉得有些胆怯,眼前的人像是一尊结了冰的神像,被巨大层叠的狐皮披风包裹着,像是和黑夜融为了一体。
他笑笑:“验看过,是本王吗?”
狐狸晶莹的皮毛在寒风里微微盈动,第一次见到他的士兵有些不知所措地点了点头。
待卿闻到狐狸皮毛上那股凉沁沁的木樨香味,感到萧缇冷冰冰的手松开了,她扑倒在地,剧烈地喘起气,萧缇把披风丢在了她的身上:“你一直叫着淳于风是谁?能把你从水里救上来的人,竟不知道教你泅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