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顾]蒹葭》寒鸦暖雪

3、第三章

　　第三章

　　“你和晚情很像。”
　　“哦？仁义么？”
　　“不，是愚傻。”顾惜朝转了笔，收笔放回砚台上。
　　顾惜朝心情很好。戚少商这样想着。
　　他了解顾惜朝每个不经意间的小动作的含义。
　　却不了解这个人。
　　戚少商轻呵一声，转转酒杯，低下头，看向杯里的酒。
　　“不问我为什么没画你么？”
　　“你这不是画的挺好。”
　　“戚少商。”顾惜朝抬头皱眉看着对面散发着慵懒气息的戚少商。
　　戚少商应声抬头，一副这个回答理所应当，却被点了名而有些无辜的表情：“怎么了？”
　　“…”顾惜朝只是看他。
　　“唉…”戚少商放下酒杯，走到顾惜朝背后，一手支在桌面上，凑过头，作出认真端详的样子，“你总是小心眼，什么事都爱多想，我们…”
　　顾惜朝在听到“我们”两个词时，搭在桌上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戚少商瞥到，嘴角弯弯，继续说道，“…我们认识这么久了，我也说过你是我的知音，我们的想法应当是相同的，你所想，即是我所意。”
　　“…”
　　“…我的脑袋里，”戚少商指指自己的太阳穴，“也没有你的模样。”
　　他用了“也”。
　　“你…”
　　“只有你。”戚少商打断顾惜朝想说的话。“只有顾惜朝的存在。”
　　“你也一样。”
　　顾惜朝转过头，戚少商只是看着案上的画。
　　云淡风清。
　　仿佛只是说了一句两个朋友，每天见面很平淡的问候。
　　事实上他也只是在陈述一件理所应当的事。

　　顾惜朝在第二天的傍晚向戚少商道了别。
　　戚少商毫不意外，却有些“果然如此”？虽然猜到了他会这么做，却有些不想事情向这么去发展，无力和失望的感觉。
　　“我送你。”
　　顾惜朝莞尔。

　　城郊，有大片的苇丛。
　　一路上，顾惜朝和戚少商并肩穿越了半个城，两人眼中有不同的世界。戚少商眼中有熟悉的街巷，熟悉的人群商贩，桥边的垂柳;顾惜朝眼中有灰色的芸芸众生，熙攘来往的陌生人，几天前相遇的那座拱桥。
　　很多值得停下的事物，两个人却都没有停顿。
　　他们在马不停蹄地，去赶赴一场离别。

　　再向前，就已经快看不到路了，夕阳橙色的光穿过参差的苇枝投在两人衣服上。
　　戚少商停下步子。
　　“就此别过。”顾惜朝却没有停，他上前几步，半侧过脸看向身后的戚少商，淡淡说到。
　　“我这一路都在想，”戚少商没有接他的话，而是转移了问题，“你这次出现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不过是想了却一桩心事罢了。”
　　“你…”
　　“一个人的日子真的很寂寞。”顾惜朝负手望向西方的夕阳。
　　戚少商觉得顾惜朝真的很喜欢这个动作，他这个姿势也的确很漂亮，但戚少商不喜欢。
　　做着这个动作的顾惜朝自信、骄傲、孤高、冷烈。
　　但戚少商眼中看到的只有不受理解的寂寞和无奈。
　　不对。
　　这世上，还有戚少商。
　　顾惜朝看不到戚少商的皱眉，自顾自地说着：“…从前并不觉得，但晚晴出现过、你出现过，然后再一个个离开，疯的时候并不觉得，清醒后，再回到平庸的生活，就再也无法忍受这种平淡的日子了。”
　　戚少商看向手中的剑。
　　“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戚少商并不意外。
　　这两天他想了太多的事，这种太明显的意图，冷静下来，实在是太明显了。
　　“我…想让你亲手杀了我。”
　　开始起风了，顾惜朝回头，发丝飞散，逆光下他的表情有些模糊。
　　“虽然这并不像是我的作风，但事实上也的确是我能做出来的。”
　　“你知道…”
　　“但是我知道你不会杀我。”顾惜朝转过身来，走向戚少商。
　　“我清楚，我也恨我清楚！”
　　“我的双手沾满了罪恶和鲜血，但我并不后悔！”
　　顾惜朝飞身拔出戚少商手中的痴，抵在戚少商颈间。
　　“我能杀你一次！也会有二次！三次！你…却还是相信我。”顾惜朝静静地看着一脸平淡认真的戚少商。
　　顾惜朝突然激动起来，“你又这样…你总是这样！每一次，每次我要杀你时你都是这个样子！！你…”
　　戚少商突然抬起手握住顾惜朝的手腕，没有推来，却是将刀刃递近自己的喉咙：“我不会杀你，你也杀不了我。”
　　顾惜朝皱眉盯着着眼前未变表情的戚少商，瞳孔紧缩，猛然挣开戚少商的桎梏，一瞬间像是力气被抽空了一样，扔来剑，后退两步，指节紧崩地握地发白，垂在身侧，没有频率地颤抖着。
　　与最后一丝阳光一同沉入地底，顾惜朝的身影隐在苍苍的苇叶中。
　　戚少商看到顾惜朝的最后一面，就是这样一个微微蹒跚却挺直着腰杆倔强的背影。

　　这个背影戚少商太熟悉了。
　　这是“第二次”了。
　　戚少商有些惶恐。
　　等戚少商回神过来时已经抓住了顾惜朝。
　　这个场景也很熟悉。戚少商暗暗叹息。
　　戚少商这次没有犹豫，而是顺势拉了顾惜朝回来，紧扣在怀里。
　　顾惜朝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想挣开，但戚少商力气很大，并且态度很强硬，顾惜朝慢慢停下挣扎，静等戚少商的话。
　　“你知道我不会杀你。”
　　“你也知道你杀不了你。”
　　“你说你是为了我而来，我信。”
　　“但后面的，”戚少商埋在顾惜朝颈间，把眼睛埋在发丝间，深深地吸口气，“所以后面的，我不信。”
　　“你算好了一切，我们遇上后你算到了我会带你回去，你算好了我会心绪不宁，然后忽视一些京中的事物，你也算好了那晚…总会有一晚我一定会去找你，你算好了你若道别我一定会来送你…在鲜有人烟的地方，可以在我有些松懈时正好顺势夺剑杀了我，你算好了我的一举一动，但是顾惜朝…”
　　“你没有去算你。”
　　“你的反应太奇怪了，你一身的破绽啊顾公子。”
　　顾惜朝不做声。
　　“小候爷许了你什么，你愿意帮他到这个份上。”
　　“我才没有帮他，和他只是交易，各取所需罢了，再者即使转移了你的注意，但楼中的事情其实本来大多都是杨无邪在管吧，你和你的细雨楼也并不会有什么大碍。”顾惜朝没有丝毫羞愧的样子，挑了偏离的重点，“若他真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区区一个顾惜朝，怎么可能分了戚大楼主的心神。”
　　“只是卖崖余一个面子才没去管罢了。”戚少商下巴枕在顾惜朝肩膀上，眯着眼睛，看向远处看不到边境的苇丛尽头。“不过你倒是好算计，遂了自己的愿，却也没帮到方应看多少。”
　　“我并没有遂愿。”
　　“我还活着。”
　　空洞地活着。
　　“你不会杀我。你一定不会杀我。我真是恨死了我会这么了解你会怎么做！”
　　“苍…”戚少商喃喃。
　　“…什么？”
　　“蒹葭苍苍…”
　　“戚少商？”
　　戚少商只是松开手，站起身后退一步，捡起地上的剑，回了鞘。
　　“我也只是个俗人罢了…”戚少商轻笑，“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呢。”
　　顾惜朝袖下的拳紧了紧，作随意状扫扫下摆：“谁知道呢，也许等我下定决心杀你的时候，就会再见吧。”
　　“恩…好妙的回答。本该是道别的，但是天色已晚，赶路诸多不便…顾公子不妨再留一晚？”
　　“不了…我喜欢…看月亮。”顾惜朝挑眉，转身踏入苇从中的夹道中，“就此别过。”
　　“…”戚少商空对着那人苍色的背影，垂首、抱拳、轻笑。
　　“再会。”

　　这是很正常的互相道别，但戚少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