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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龙战之殇(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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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窗外是风潇凄寒的声音,叶寒衣听见了月光滑过露水,滴落在风雨殿前的声音。叶英盘腿坐在地面,闭着眼,白色的长发随着风卷动。
“你听。”叶英指着窗外对他说,有声音。
是的,有声音,众人的呼喊甚至大到了叶寒衣也能听见的地步,大地在震动,地动山摇,好像要推翻一个王朝。
他们要推倒这个盘踞南疆已久的天一教,要毁掉这个白骨累累血满大地的烛龙殿。
但是……但是他们的守门人,却是叶龙言。
叶龙言武功卓绝,又从树下得到了那把龙战之殇,只要沾上了自己的血,便可以横扫兵甲,到乌蒙贵那里去邀功了。叶寒衣的指甲嵌进了手掌里,隐约间有血流出来。她是江湖儿女,不怕死,一生父母亲爱死也有余,只是她会想起一个人,舍不得一个人。
那个人生来木讷敦厚,自己欺负他,他也不敢说。
他很笨,自己拽他的衣角他也只会脸红,然后轻轻的躲开,什么也不说。
在自己出嫁的时候,那个人为自己扶了一路的花轿,竟然也未曾同自己说过一句话。
但自己知道,只要他在身边自己就能睡得心安,虽然今生有缘无分,但终究还可以相望相思。
不像现在,轻轻唤他,却无人应答。
叶寒衣低头看着自己的足尖,殿门之外的呼喊声如浪潮推涌而来,却在不经意间听了。
突兀的,停下了。
她转头看向大伯,叶英却还是纹丝未动的盘坐着,风蜈殿的殿门突然敞开,走进来几个尸人,要将她带往其它的地方。
尸人迟钝,无法交谈但力大无穷,叶寒衣想要挣扎也是无用。叶英气血滞行勉强自保,何况还有他人横刀在侧。
如今的境况,应当是只能认命了。
她第一次迈出风蜈殿的门,四周是由白色大理石堆积而成的路,旁边有沉积万年的龙骨,在月光下发出幽然的光。
由风蜈殿向东,走一条小径是一个密室,今晚月圆,举行龙战之殇的血祭是再好不过的时节。浴血后的龙战之殇有夺目辉煌,可惜却落在了那个叛徒的手里。
密室的门被关上,窗外的所有声音都被隔绝,她无法判断出战局究竟进行到了何种地步,那种大地震颤的感觉也再也没有感觉到,她只能看见月光冰冷的垂下来。
今晚一切都将有个结局。
叶龙言虽然无情,但对她还算客气,只是封住奇经八脉而未取走她身上的物件,她头顶的金雀簪,簪头锋利,哪怕只是用手腕的力气,也是可以做些什么的。
她静静的躺在地面,手里握住了那根发簪,手脚冰凉,在死亡面前终究是有些害怕。她闭上眼睛,好像听见了人们胜利的欢呼声,来自远处,振奋人心。
“我叶寒衣幼年任性,错识奸佞之徒,脾气娇戾,不服管教。若有来生,希望父母夫君安宁,希望万世太平。”她将发簪抵在喉咙上,尖锐的触感让他眉头微皱。她准备用力,从颈脖上的动脉用力的刺下去血液喷涌而出,一滴也不给他剩下。
她的拇指扣住发簪,却听见两声马蹄的嘶鸣。
她睁开眼,翻身起来,发觉密室的门不知何时已经洞开,那两匹马,一匹是她的火霜,一匹竟然是卷青。
她的瞳孔紧缩,跃上马背,两匹马一前一后载着她在巨大幽深的烛龙殿中狂奔,风呼啸而过,两旁皆是掠影。
此时,天欲将明,却是最黑暗的时光。
20
叶寒衣只是一个顽劣的小女,她注定不会见到什么刀光血影,什么惊天之斗。
窗外的一片寂静,并不是因为身处密室,而是因为,烛龙殿门口的战斗并没有发生。原因很简单,叶龙言一言未发,打开了大门。
别人转达给她的讯息很模糊,只是说叶龙言骑着那匹并不算好的马,拿着那把暗沉着颜色的抢,将门打开,门内的尸人已经死亡殆尽。
乌蒙贵大惊,派出所有大将一一守候,但叶龙言都深谙其弱点,攻无不克。
所有人都惊讶的看着这个叛徒,不知道他手上已经沾染了无数天策将士的血,此时反悔好像也来不及了。但他依旧沉默着,一步一步走向祭龙潭。
那里,乌蒙贵在等他。
叶寒衣到达时,战斗已经逼近结束。江湖儿女都不敌蛇蛊之害,只能勉强抵挡那些尸人,留得叶龙言一个人站在台中央。他手中那把长枪不再阴郁沉闷而是碧蓝如青空,一身铠甲沾满了血,他的周围似乎在发光,跃起来,将那把□□向乌蒙贵的喉咙。
只那么一瞬,叶寒衣仿佛又看见了他。
那个呆滞、木讷的、并不会说话,但却值得信任可靠的呆子。
那个呆子好像转过身,对自己笑了笑。
自己又好像听见他说,打完仗后,陪她去看日出天明。
在一阵劲风过后,乌蒙贵被一把寒冰一般的抢,钉死在祭坛上。
蛇蛊开始退却,残存的尸人一个个倒下,龙潭内的人潮开始出现巨大的欢呼声,人们涌上来,将叶龙言淹没。
叶寒衣被人流冲开,排挤在外。
所以
她没能见到叶龙言死前最后的模样。
只是好像又听见了他说的那第一句话。
很小心、腼腆的——“我啊……我……我是挑夫。”
那是相遇的第一天,第一句话。
——
“那把枪的确需要血来祭,但并不是至阴之血,而是至阳,那个人,便是他自己。
“他叛入南疆,一是为了好有今日策反之日,更重要的是天一教会横扫中原,将你从天策府夺来,能保你平安。
“他原本没有名字,木七不过是个代称,所谓叶龙言,取得是你的叶姓,那个言字,则是你寒衣两字的切音。
“这几件事,我早就知道,但他并不让我说,我也觉得只有他能杀死乌蒙贵,你切莫怪罪大伯。”
——
“大伯,那他之前可曾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
“他曾望你好好待他的马,你丈夫是个英才,对你也好,希望你们能美满幸福。”
——
“未有其他的么?”
——
“有。他还说,他一直是个呆子,未曾变过。”
人群散过之后,祭龙潭上血液干涸,只留下一具苍白的身体。
他没有家人和同伴,也因为曾经是叛徒而无门无宗,所以并未有人来带他回家。
只是那个夜中,所有人在四处欢庆胜利,惟独有一个金衣的女子坐在他身边。
一边骂他呆子,一边陪他看日出。
与那天一样。
阳光透过云层,大地暖向,薄雾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