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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X.俗事之终 ...

  •   费尔南多的生活回到了从前,一如以往的悠闲单调却不再让他烦不可耐。
      他注意到家中的宵禁日复一日的放松下来,他母亲的睡眠似乎变得安稳了,可惜的是,他的睡眠并没有,旧木门铰链转动的声响还是轻易将他从梦中惊醒。
      这样细微的变化在最低单位以日计的生活中显得微不足道,要说有什么确实影响着他,应该要属他在马德里交到的新朋友,名叫伊克尔卡西利亚斯,也就是危急时刻送信上门的那一位。

      费尔南多刚回马德里没几天,就亲自去道了谢。到了门前下马车一看,才发现这间低调庄重住宅的主人正是马德里的“圣卡西”,帮助城市逃过一场疫病的有名的年轻医生。费尔南多听父亲提起过他,卡西利亚斯家是马德里最大的香料商,他家境富裕却固执的非要要当医生不可,某些有权势的人因为他的好名声试图笼络,都被他以疏远的态度温和拒绝,总是一根筋扎在医学研究上。
      等真正见到伊克尔卡西利亚斯,费尔南多不由感叹他外表与性格气质的高度和谐,他相当英俊,却英俊的宽厚内敛。
      费尔南多去的非常巧,他真正的恩人——一只曲线优美羽翼丰满的信鸽——正留在卡西利亚斯家里(又称水卡西直达航空件),卡西说塞尔吉奥给她取了名字叫Camila。他找主人讨要了一把颗粒饱满的玉米,心存感激喂给她,她也不见外,心情愉快的把玉米粒啄了个干净。
      “塞尔吉奥那小子属于病急乱投医,我有时也出门几天,要是刚好不在把事情耽误了岂不成了千古罪人。”他如是抱怨。
      与塞尔吉奥拉莫斯典型的塞维利亚性格相比,伊克尔卡西利亚斯身上体现出浓烈的自持与沉稳。
      他们两会成为互通书信的朋友也让人觉得好奇。
      费尔南多轻轻一笑:“险确实险了点,不过是唯一可行的办法,其他的都来不及。至于事宜安排,主自有打算,不是我们操心就能有用的事了。”
      卡西利亚斯无所谓的挑了挑眉:“你还能这么虔诚,倒让人羡慕。”他稍一停顿,换了一种较为正式的语气,“当时看信中提到托雷斯侯爵府我还挺诧异,在我印象里你家做派一向端正,怎么和赛维教会弄出些牵扯人命的事。”
      整件事过程复杂,导致费尔南多费劲的想了一下:“算是我父母和埃德加主教间的一些误会,遇上弗雷德出事,他们就借题发挥了一下。”
      “赛维教会这次玩的挺离谱的,你不记恨他们?”
      “……毕竟是我父母违约在先,再说伤害也没有真的造成。”
      至于那首判决到死刑之间的小插曲,费尔南多后来没有对任何人提起,包括他的母亲。他知道塞尔吉奥也不会。
      “哦,那家伙来信问你身体如何,这不缺心眼吗?你要是不来我也不知道啊。”
      费尔南多笑起来:“我身体很好,吃几天难以下咽的饭菜不会要我的命的。”
      然后卡西利亚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我早就劝那小子别留在什么教会法院,那都是已经被取缔的东西了,他们早年的做法作风还算可以,近几年真是不成样子。可能是我劝的太多了,他总把我的话当耳边风,要不,你来帮我劝劝他吧。”
      “厄……”费尔南多面带疑虑,“合适吗?我要怎么劝啊……”
      卡西丢下一句你等等站起身往别的屋子走,回来时手上端着一套书写用具。
      “刚好我还什么都没写,塞尔吉奥是个话痨,就算天天回信他都有说不完的话,我没什么要说的,懒得写了,你来吧。不过他对你的事还真是前所未见的上心,你先报个平安之类的,然后给我狠狠骂醒这个死脑筋。”

      费尔南多到了卡西利亚斯的住处时约是下午一点,他们聊了一阵,随后他真的在卡西的客厅写起了信,主人则陪坐一旁翻他的砖块书,间或拿羽笔在上面划注些什么。
      等费尔南多留意到时间,已经将近晚饭的钟点,吓得连忙把刚刚写就的信推给卡西利亚斯起身告辞。
      “医生,您过目一下,要是有任何不妥就作废不要寄了,打扰这么久,真是不好意思。”
      卡西飞速了扫了扫手里的纸,又好笑的打量了他一翻:“我现在理解可以为什么塞尔吉奥喜欢你了。你叫我伊克尔吧。”
      费尔南多想要转身的动作停了下来,他轻轻的走回伊克尔身边,那个令人平静的医生临别时送给了他两件礼物,一个拥抱与一个许诺。
      “你随时拥有我的帮助。”

      过了将近一个月,托雷斯侯爵府收到来自法院的受理案件结案通告书。
      纸质文件上明确的写上了谋杀者的姓名,一个普通的流浪汉,为了普通的钱财,杀了一个普通人。这其中最大的错误大概是弗雷德在夜里拿着那件昂贵的衬衫经过平民窟,又在别人强抢时誓死保护。
      那件不属于他的衣物让他在时常走过的路上变成一个显眼的标靶。
      他把那些纸乱糟糟的折好重新包起来,独自往马厩走。
      那匹棕色的矫健的马动了动脖子迎接他的到来,他扬手温柔的顺着它的鬃毛:“嗨,弗雷德。”
      世界上有无数种棕色,深的浅的,偏黄偏红,稍微有点差别就是完全不同的棕色。
      所以十八岁的他才会大惊小怪的指着这匹新买的马大喊:你看!他的鬃毛和你的头发颜色一模一样!
      “只是一件衣服而已,你这个白痴。”
      他的马无辜的喷了喷气。

      在此之前他还没有为弗雷德的死哭过一次,他想欠眼泪比欠钱还遭,根本逃不掉,最后你还是要还。

      由于伊克尔的繁忙,大部分会面是费尔南多去找伊克尔,他喂了几次Camila之后,她开始肆无忌惮的往他的手上和肩膀上跳,伊克尔打趣说你再这样喂,她一飞出我家门口就要从天上掉下来了。
      因此当管家通报说卡西利亚斯医生来访时,费尔南多小小惊讶了一下。
      大忙人无事不登三宝殿,他言简意赅的表达的此行目的——希望费尔南多去赛维利亚找塞尔吉奥。
      费尔南多的疑问还未出口,伊克尔补充说,阿图罗埃德加死了。
      他沉默的站了片刻,就迅速回房整理了行李,带上两个侍卫出发了。
      这次他挑的马是弗雷德。

      塞尔吉奥还留在教会,重新回到这个地方依旧让费尔南多不那么自在,但他有事必须去做,他先可以无视不好的情绪。
      不知是谁事先打了招呼,他和侍卫一路无阻,离塞尔吉奥的房间十米开外,费尔南多就注意到他的门敞开着,于是把侍卫留在原地自己上前。
      这个野豹似的塞维利亚人窝坐在床上,靠着墙角发呆;他的长发乱糟糟披在肩上,胡子长出一截,衬衫皱巴巴的,不过总体还不算太糟。
      费尔南多没有敲门,直接走进房间,这把塞尔吉奥吓一跳,然后又恢复了他的颓然:“哦,怪不得这两天没见着Camila,赫苏斯又多管闲事了,伊克尔也是。”
      他不急着答话,随手关上门,走到床边脱了鞋子,在塞尔吉奥对面盘腿坐下。
      “……看你脱鞋上来还以为你要揍我。”
      费尔南多翻了个白眼:“揍你?嫌手疼。”
      “……哦。”
      沉默十秒,费尔南多伸脚踹了踹他:“你就不能说点什么?”
      “你来找我为什么要我说话呀。”
      “嘁,你要没事我跑那么大老远来找你啊?”
      “哦。”塞尔吉奥望天想了想,“我父亲死了。”他又想了一下,“佩雷斯动的手。”
      “拉磨呢,好好说不行啊。”他的语气是不相称的轻柔。
      “哎……”塞尔吉奥长长叹了口气,从兜里摸了张纸出来递给费尔南多。

      “亲爱的塞尔吉奥:

      我是个不太称职的父亲,也是个不太称职的神职人员。

      托雷斯家的事情你现在都知道了,我无法原谅他们。
      但因为我对费尔南多托雷斯做的事,我也无法原谅我自己。
      我也没想到会把你卷进来,我也知道你把他当朋友,非常后悔这件事最终伤害了你。

      至于佩雷斯,我带着刀去见他,他应该会出于防卫对我动手。
      他是个卑鄙的人,他扭曲的嗜好违背主意愿,我无法原谅他。
      但对此我早有察觉,却什么都没有做,我也无法原谅我自己。
      他要挟那个妇人给他做了伪证,陷费尔南多托雷斯于更加不幸的境地。我曾试图补偿,选择了无罪,但非死刑的都遵从多数表决,因此我无能为力,只好在减轻托雷斯的惩罚上帮你的忙。
      不过我现在确定,我没有帮上你的忙,因为佩雷斯一开始想要的就是后来的结果那样。

      他杀了我,就不能再留在教会了。加西亚年势已高,塞尔吉奥,到时一切由你做主。
      如果你觉得教会没有存在的必要,就解散吧。
      事到如今,我也没法对你说我是对的。

      我爱你,我的儿子,愿你信仰坚定,愿你正直。
      我永远爱你。

      阿图罗埃德加”

      他在那张纸上看到一些晕开的字迹,但他什么也没说,把它还给他,然后拉他起来。
      “你干什么?”
      “带我去你父亲的墓地看一看。”
      塞尔吉奥面露惊恐:“我不去!”
      费尔南多还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他往外拖:“别傻了,我不是去幸灾乐祸的。”
      几乎是半拉半哄,他们终于到了那块朴素的石碑前。

      Había sido honrado——他曾正直过。

      费尔南多看了一会,问:“墓志铭你写的?”
      塞尔吉奥爱理不理的答了声恩。
      然后费尔南多把手指轻轻搭在了石碑上,他说我原谅你。
      塞尔吉奥睁大了眼睛。
      “你这什么表情……”
      塞尔吉奥结结巴巴的说:“我,我以为你恨死我们了呢。要不是我把你带来……”
      “哈!你还真觉得都是你的错啊!”费尔南多打断了他。
      “啊?”
      他收起那种玩笑的语气:“你记得我说过马德里法院来调查过吗?我很早就被确定没有嫌疑。但马德里人不是这样认为的,他们觉得我收到包庇,那段时间谣言四起。我明明没有杀他,但还是感觉糟透了,每天晚上都要望着枕头上的花纹好久才能入睡,而且我总忍不住要想如果那天我无视他的坚持,也不害怕伤他自尊硬是留下那件衬衣,他就能好好的活着,娶他心爱的姑娘,组成一个幸福的家……”
      他看了一眼塞尔吉奥:“我跟你来赛维,也是想藉由你们这个与托雷斯家族没有利益关系的地方向其他人洗清我的嫌疑,还我自己一个安宁。倒是你,真的相信我是因为信任你跟你来教会,看你在外面也不傻,但偶尔脑袋就是会短路。”
      ——在感情用事的时候。
      塞尔吉奥脸上的表情可谓精彩,白了之后开始发青,几次开口都只蹦出单个音节,他脑子已经乱的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费尔南多看他这样子,把他拉到一边坐到小土堆上,也不管裤子一会会有多脏。
      “你怎么不开窍……我说这些不是要嘲笑你,我只是想说,事情到这个地步不全是你父亲的错,不全是我母亲的错,也不是你的或者我的。有时候就是这样,即使是对的选择叠加在一起也不一定是美好的结局。”
      他双手抱住塞尔吉奥的头转向自己:“现在对我说你原谅我吧。”
      塞尔吉奥说不清他心里翻腾的东西是什么,只是悄悄挣开费尔南多的手,在他金发覆盖的额头上印下自己的嘴唇。
      “Te perdono。”
      他的声音为什么低沉又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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