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旦为君故》忘却的无声

45、姬兰之死

　　在伯府一待就是两个多月，虽说是仆，却因为伯修甘紫等人的照拂生活甚是安逸。身子渐渐显怀，近一个月来害喜频繁，于是伯嚭直接令人代替了我原本就轻松的工作。
　　这日，我走去甘紫屋里，想陪她闲聊，顺便学些女红给小宝宝做些衣物。拿着针线篮走进她屋子里，却看到里面没人。按说每日这个时候她都在屋子里的，难道有什么事？见她不在，我便坐下，自己慢慢做起针线活来。
　　突然，噗通一声，我抬眼望去，却是甘紫被门框绊倒在地。慌忙走过去扶起她来。
　　“甘紫，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我说完，却见甘紫对我的话没什么反应，倒像摔的不是她，神情很是恍惚。
　　“甘紫，甘紫？”我轻轻摇了摇她的肩膀。
　　“郑旦……”甘紫转头看向我，忽然激动的说：“郑旦，大公子不好了，太宰也不行了，怎么办，怎么办？”
　　“什么不好了？到底怎么回事？”我对于甘紫的语无伦次有些不理解。“甘紫，你先静静，慢慢说。”说着，我扶着她坐下，递了杯水给她。
　　她喝了一口，平息片刻，道：“我今早本来去太宰屋里打扫，却看到送太宰去上朝的侍者神色匆匆地回来见管家。我好奇，便去那边听了听，结果，他们说……”甘紫顿了片刻，又道“他们说大公子和姬夫人的事发了，吴王刚回来听到后很是生气将两人都关了起来。太宰发怒，一口气没上来，现在昏迷不醒，怕是要不行了。”
　　我吃了一惊，伯修和姬夫人？然而想起先前种种，却也不是毫无迹象。我与伯修的假私通，尚可以吴王惜英雄赠爱妾这种颇为好听的做法来解决，可是乱，伦……这种事情在此时，却是必死无疑的。此时伯嚭病倒，伯府真是雪上加霜，甘紫的慌乱也是情理中的。
　　不行，我得去帮帮伯修，他到底对我有恩。思罢，我对甘紫说：“甘紫，我要去吴宫一趟，我与夷光相熟，她又得吴王宠幸，说不定能救司马一命。”
　　甘紫尚在慌乱，突地听我一语，不免吃了一惊，道：“你自己去？可是吴宫你能进去吗？”
　　我也迟疑了一下，思索片刻，便道：“不管怎样，我也要尽力而为。”
　　甘紫也未在阻拦，只说：“你去也好，无论怎样我们也要搏一搏。只是你怀有身孕，不如我让管家找车载你去吧。”
　　我打算通过越女的帮助进入吴宫，让他们跟着到底不好，于是拒绝道：“不用，我自己一个人还好办些。而且我身子还不笨重，走些路也无妨的。”
　　“可是，你怀的是大公子的唯一血肉，若他真不能救，你再有个闪失，那不是得不偿失了吗？”
　　我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别人看来，我此时对于伯府岂不真是十分重要了？然而，有些事我也不便与甘紫说，只好道：“我自己自会小心维护自己的孩子，我去见的是夷光，不会有太多危险，无论成败，我都保护好自己就是了。有些事情，需我自己去才能办成。”
　　甘紫见我执意要自己去，也未在阻拦，似乎明了了我有所隐瞒，倒也未生气。她送我出府，在门口千叮万嘱让我小心，在我再三保证下，方让我离开。
　　我先是去了越国使馆，向留在那里的越女讲了事由，她本来觉得这事与越国无关，甚至除掉伯修还对我们有利。我只好说伯修对我如何如何有恩，而越国练兵之时，吴国还是平静点好。越女本性纯良，未必信我那些胡诌。然而却知我必是要报恩的，而且经此一事，伯修即使不死也不会有大作为了，便也答允了我，将入宫信物给了我，将我送到吴宫附近才离去。
　　我拿着信物，从郭宫人看的小门进去，她给了我一套普通宫人的衣物让我穿上。我并未去大泽殿，而是直奔绮蕊处。绮蕊见我来，先是一惊，后又了然。不等她说什么，我已开口道：“命妇可知伯司马之事？”
　　绮蕊说：“自然知道。大王刚归，却撞到司马与姬夫人私会……”
　　“命妇，那日太子说，我与司马之案，他自有办法化解，那近日之事，是否也能解决？”
　　绮蕊无奈一笑，道：“郑姑娘，你知我是太子的人。司马是太子左膀右臂，他出事，我们自然是要尽力相救的，只是此事……却不同当日。你的冤案尚且可以找人证明清白，只是今日司马不止是乱了人伦的大事，更是大王亲眼撞见，此时太子未归，我们也没有办法啊。”
　　我早知事情不会好办，可是此时听绮蕊这么说，不免有些灰心。思量片刻，我问：“若是施世妇说情，事情可有几分转机？”
　　绮蕊叹了一口气，没有回答我，却反问道：“姑娘可知为何当日大王一直未宠幸姑娘，却又对姑娘宠爱之极？”
　　这没头没尾的一问让我疑惑，说：“我不知道，怎么了？”
　　绮蕊道：“只因姑娘长得像极了当年大王思慕之人。那人本该为大王姬妾，却跟着大王同宗兄弟私奔。这事本没有几人知道，大王对外也只说那人已死。”
　　还有这等事？只是此时我哪还有心情八卦，问：“这与此事何关？”
　　“本该无关，可是大王外出数月去寻此人，归来姬夫人却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我一愣，却又听绮蕊道：“而大王这次回来后，日日出宫，不曾见任何一个姬妾，更不用说姑娘刚刚要找的施世妇了。”
　　一时间我也不知怎么办才好，只好对绮蕊道：“无论怎样，我也要先见见司马和姬夫人，回来咱们再商议对策。”
　　在绮蕊带领下，我再次来到牢房，一路倒是未有太多阻碍。再次看到伯修却见他虽然衣衫不复往日整洁，却还是安静地坐在里面闭目养神，似乎看不出落魄。姬夫人在牢房深处，所以没看到。
　　“伯修。”我轻唤一声。
　　“郑旦？”伯修睁开眼，看到我微微有些惊奇，见我身后跟着绮蕊，却也了然。
　　我有些费劲的蹲下，却听伯修道：“我的事没什么转机，你出行不便，不该来的。”
　　我愣了一下，叹息着说：“不努力怎么知道会没有转机。”
　　“对不起，没能照顾你到鸿归来。”伯修微微低下眼睑。
　　看他如此，我忍不住伸手替他整理了一下鬓角的乱发。在伯府这么长时间，他从未将我看做仆人，见我如此动作，先是一愣复又微笑开来。
　　我说：“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如何救你和姬夫人，其他事你就不要管了……你怎知大王不会是误会？或许姬夫人孩子是别人的？”若是说成别人的，或许还有转机。
　　伯修看着我说：“可是那是事实。”
　　“如果是误会，你和姬夫人都有救啊！”我有些激动的说。
　　伯修摇了摇头，道：“当初父亲让兰儿进宫，别人只以为是他贪慕荣华，可我知道他那时已察觉我对兰儿有情，是要断了我的念想。我也是想断的……哎，不说也罢，现在即使赴死，我却也坦然些。而且，当时大王却是亲眼撞见我与兰儿私会的。”
　　“那吴鸿怎么办？他将你当做挚友，当做左膀右臂。还有你父亲，你的兄弟子侄怎办？”
　　伯修脸色微白，苦笑着说：“我对自己胞妹存有邪念，本就是罪人，此时也顾不得还多些什么罪过了。”
　　我见他没有什么求生之念甚是着急，道：“兄妹相恋又怎么样？不管什么事，你们不能死。”前世到底是太平盛世，生离死别能经历几次？我到底不喜欢自己熟识并且还类似朋友的人死去的。
　　伯修看着我，沉默片刻，见我冷静下来方说：“我与兰儿之事被大王撞见，此时想来却是有人故意安排的。那人既然如此敌视伯家，你此时怀有身孕，在外人看来是我独子，你定要小心。如果可以，你此时回越国也好。”
　　“这……如果你和姬夫人能平安，那我岂不也安全了。”
　　伯修摇头道：“这是两码事。救我们本来就不易，更何况，我想要的，不过是对自己的解脱。你本来就不必和伯府绑在一起的。”
　　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难道真的要放弃伯修么，可是光是着急我却什么办法也没有。忽又听伯修道：“你帮我跟兰儿带句话，此生我只愿与她同生共死。”说罢，伯修又闭上眼睛。
　　“郑旦姑娘，我们不宜逗留太久，还是去看看姬夫人吧。”此时，身后的绮蕊说到。
　　我点点头，看了伯修一眼，见他依然闭着眼，只好往姬夫人的牢房走去。
　　姬夫人却不似伯修般从容，只是眼神空洞洞地看着前方。我唤了她一声，她见是我，却也没有太大反应，只说：“你来做什么？”
　　“伯司马让我跟你传句话，他说此生只愿与你同生共死。”
　　她终于有了些大的反应，转头看向我，问：“他真的这么说的？”
　　我点点头。姬夫人面露微笑，竟有了些平日的娇媚，复又看向我，问：“你恨我吧？”
　　“为什么？”我莫名其妙的问，接着反应过来，我名义上是伯修的姬妾啊。姬夫人竟不知道，此时着实没有必要再瞒，便道：“其实我与伯司马并没什么的，腹中也非他的孩子，只是司马为帮我，才说是他的孩子的。”

　　“真的？”姬夫人坐起来。
　　我点点头，说：“真的。”
　　姬夫人渐渐笑开，最后竟哈哈地笑出声来。笑了片刻，她喘息着对我说：“你可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修哥哥时的情况么？”
　　未等我回答，她有接着说：“修哥哥本是流落楚国的，在我十岁那年才回来。”她的眼中忽然明亮起来，“那时我调皮的很，十岁本该学针织女红的年纪，却整日和一群半大小子上房爬树。那天，我和别人捉迷藏，爬到树上藏了起来。可是，那群人竟然忘了我自己回家了。我下不去了，在那里哭着喊着，心里恨透了他们。可是，现在我却要感谢他们。”她微笑着说：“我没有等到找我的家丁，却等来了一个俊美少年，他的眼睛仿佛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墨玉，他笑着说，让我跳下去，他会接住我……”
　　“然后呢？”
　　“然后，我跳了下去，扑到了他的怀里。我那一腔的情思，却也从此再没有离开过他。”
　　我沉默下来，再回神却见姬夫人将不知什么东西吞了下去。我慌忙将手伸入牢中抓住她，说：“姬夫人，你刚刚吃的什么？”
　　她笑着对我说：“听说你和哥哥的事后，我一心想着死，可是又不甘心……现在，真的要死了，我却很开心。哥哥终究心里只有我。”
　　我慌张地甚至急出眼泪来：“你这是干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被处死太丑了……我死了，哥哥便能活下来……”说着，姬夫人峨眉深拧，塞给我一件东西，接着痛苦地抱着腹部，弯下腰。
　　我拉住她，回头喊：“救命啊，快来救、唔……”我刚一喊叫，却被绮蕊捂住嘴，她冲我摇摇头。
　　我的泪喷涌而出，却也知此时不能声张，只是默默流着泪，再回头，却见姬夫人已经安静下来，嘴角还带着笑意。
　　我大脑空白的跟着绮蕊往回走，回到伯修处，他见我神色不对，问：“怎么了？”
　　我抬眼望向他，却不知怎么说才好，沉默了半天，终于拿出姬夫人给我木雕兰花交给伯修，道：“姬夫人，她……走了……”
　　伯修睁大眼睛，看着木雕兰花，就在那里愣愣坐着。在我以为他就要这样沉默下去的时候，突然他大叫一声：“啊——”声音仿佛撕裂了空气，再不似往日的温润如玉。
　　接着，伯修的眼神竟也空洞起来，就像刚刚的姬夫人，我有些慌乱地喊：“伯修，伯修……”他丝毫没有反应。
　　“伯司马，你可知姬夫人为何而死？”忽然绮蕊说道。
　　伯修终于有了将视线转向我们。绮蕊道：“她是为了司马大人能活下来而牺牲自己的。”说完，绮蕊拍了拍我，示意跟她走。我不安地看了一眼伯修，绮蕊将我拉着往外走。只听伯修低垂着头，沙哑地说着：“兰儿，你好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