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新厌旧》芥梓

3、正文二

　　走到自家门口，我才反应过来。
　　林川的话在我的脑海中重复不停，“你们已经完全是四、五十岁老夫老妻的生活方式了”，“每天开口闭口就是买菜吃饭做家事”……
　　无论多少句话，最终都变成了一句“没有新意”。
　　没有新意，没有新意，没有新意……
　　很无趣，很无趣，很无趣……
　　简直像是在自我催眠一样。
　　到最后已经分不清到底是自己“喜新厌旧”的本性在作祟，还是自己在强行去代入这个本性，去对号入座。
　　咔嚓一声，眼前的门开了。
　　在看到袁辰略带惊讶的脸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正在自己家的门口发呆。
　　“怎么傻站在门口？”袁辰问道。
　　“没有。”我闷闷地应了一声，走进屋子。
　　我和袁辰住的公寓很简单，面积也不大，就八十平左右。没有布置餐厅，因为嫌麻烦，平时我们吃喝都直接在茶几上解决。其余的，几乎站在门口就可以一览无遗，一间卧房，里面放着一排衣柜和一张双人床，一间书房，里面放的是我专用的电脑和袁辰喜欢看的书，还有就是一间刚好塞得进一个小浴缸的洗手间和一间站两个人都会手忙脚乱的厨房。
　　也因为这样，我一进门就嗅到了一股充盈了整个屋子的香味。
　　果不其然，那家伙又没听我的话做了饭。
　　我淡淡地瞥了一眼放在茶几上简单的两盘炒菜和一碗蛋羹，还有顶盖大开的电饭煲，道：“下次记得关厨房门，弄得满屋都是味道。”
　　看见他的表情一时有些难堪，我的心情总算是好了些。
　　“你也吃点吧，我饭做了两人份的。”他道。
　　“唔。”我并不表态，只是自顾自地把挎包往沙发上一丢，然后走去洗手间。
　　他跟到了茶几旁就坐下了，拿起一旁的空碗，开始舀饭。
　　我换了一身家居服，在洗手间里打开水龙头，直接把头伸到下面浇了个透。再抬起头，看着镜中水淋淋的脸，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
　　再出去，袁辰已经备好了饭和筷子，正拿着遥控器播台。
　　我默不吭声地坐到一旁，拿起碗筷就吃。
　　违心了，又违心了。
　　我一边狠狠地嚼着嘴里的菜，一边自我厌恶。
　　每次好像忤逆对方就能得到一种快感，无论如何都不想顺着他的意，但每次都是，由他的纵容和我的认输收尾。这样的自己，简直就像是个闹别扭的青春期少年，说着赌气的话，干着赌气的事，最后还不得不向大人低头。自以为成功了，大人被击垮了，但是最终才发现，大人们什么都明白，只是出于纵容或是宠溺或是……不屑，才装作妥协。
　　这样的自己，真是幼稚得可笑。
　　简单地就着蛋羹吃了几口饭，嚼了几根菜叶，然后就放下了饭碗。
　　“吃这么少？”袁辰皱眉道。
　　“我本来也没打算吃。”我淡淡地道。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种事，我不想明知故犯。
　　他似是熟悉了我的性子，便由我去了，只是显然没再动蛋羹，像是要留给我做夜宵的样子。
　　我微皱了眉，撇过头装不知情。
　　他的自以为是、目中无人还要继续多久？！
　　我强迫着自己看电视，想尽快平复对于平时的自己来说过于冲动的情绪。
　　这样不计后果的冲动，很不像自己。
　　结果一顿饭下来，也没和袁辰说一句话，电视也完全没看进去，满脑子都是乱七八糟的想法。
　　本来应该是做饭洗碗明确分工的，但是看出我心情不好，袁辰也没多问，自顾自拿了碗筷到厨房去洗，但这一举动却让我更加烦躁。
　　啪啪地按着遥控器。
　　这个女人这么丑还出来演戏？那个男的表情动作都太假了吧？这个节目这个台都已经播过三四遍了！怎么从动漫到偶像言情再到综艺节目全都走了狗血路线了？！
　　“你在生什么气？”袁辰洗完碗从厨房里出来，看了我的样子不禁皱眉问道。
　　原来我刚刚的诽谤都说出来了吗？
　　我又一次懊恼自己的不淡定。
　　对于这个今天被问了两次的话，我只能一如既往地，“没有。”
　　他走到我身旁，把我拉到他腿上坐着，低下头亲了亲我的脸，道：“真以为我看不出来？”
　　我默不作声。
　　他搂了搂我，柔声问：“到底怎么了？”
　　我看向他的脸，看了半天，然后捧着就亲上去，“辰。”
　　“嗯？”他看着我。
　　“我爱你。”这是我想做的讯号。
　　他把我抱起来走向卧室，我乖乖地搂住他的颈项。
　　他把我放到床上，脱我的衣服，然后再脱自己的衣服。我有些急躁地伸手去扯他的衣服，换来他一阵轻笑：“小妖精，这么急？”
　　我含糊地应了一声，拉开他的衣服就迫不及待地扑倒他一阵啃咬。
　　他任我压在身下，笑声越来越蛊惑。
　　前戏顺利做完，他一个翻身把我压住。
　　视线模糊中，我看到他深邃的燃烧的黑眸，心中一动，然后抬起双腿缠到他腰上。
　　他的眼神沉了沉。
　　我弓起身子凑过去吻他的唇，得到了热情的回应。
　　在心底默默一笑。
　　轻易就牵动别人的情绪是件很容易的事，然而，牵动自己的情绪，别说轻易，我从来就没成功过。
　　不知道在袁辰眼中的我，是怎样的？我忽然间很好奇。
　　无关情爱，只是单纯的想从他人的眼中……找到自己。

　　大概这样半生不死的日子又过了有一周，袁辰一直没再问关于我情绪的问题，可能也是因为那后来我成功地控制了自己的情绪，又变成了原来那副永远都“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至于分手嘛，我暂时不想提出来。
　　我不管那是因为愧疚、惋惜、留念、孤独，还是别的什么，反正原因一定不是“我爱他”。
　　林川倒是不太放心我眼底又重新浮现出来的黯然神色，于是便定在这周周末晚上拉我出去玩。
　　当然，没有邀请袁辰。
　　我原本想拒绝，因为游戏上有个半吊子和我一马甲吵得不可开交，看那架势，简直就像是不把我小号整废了不罢休，我正打算开大号去刷他一刷，但是林川再三劝说，又说什么“家里那气氛你都快窒息了吧？快出来透透气吧”，这话我喜欢，于是便一拍桌子，应下。
　　和袁辰说有朋友聚会，林川找人弄的。
　　谁知这次袁辰竟格外地“多管闲事”了起来，问了半天见我也说不出个一二三，便直言道他也要去。
　　我心里郁闷，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问为什么。
　　他笑答说他在家待着也是待着，不如一起出去玩玩，都是年轻人。
　　据我所知，他很少参加这种集体活动，一般他更喜欢一个人在书房里看书。这次虽不知原因，但也不好推拒，只能浪费了林川为我制造的大好机会，答应带他一起去了。
　　坐着公交车一路开到那家KTV门口，刚下车，便看见林川站在大门口向我们招手。
　　我们走近后，他看到了袁辰，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哟，好久不见。”
　　袁辰礼貌地笑了笑。
　　他带着我们两个进了一间大包房，里面已经零零星星地坐了几个人。
　　“怎么找这么大的房？”我问道。
　　“这次出来玩的人挺多。”林川语气暧昧不明地道。
　　我看向他，“怎么没跟我说？”我一向不喜欢人多，他应该知道。
　　“朋友的朋友也算是朋友嘛，多认识点人总归是好的。”林川道。
　　袁辰一直默不作声地跟在我身后，像个只会微笑的漂亮人偶。
　　我拉着他坐到了一个角落里，然后环视了一眼在座的人。
　　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我和认识的纷纷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他们也都微笑回应。
　　他们应该都不认识袁辰，但是一般人应该也想不到我和袁辰的关系。同性恋这种东西，即使是在当代社会，也是上不了台面的。
　　林川一一向我介绍那些眼生的，然后又向一众人介绍袁辰，只说是我朋友，大家都纷纷露出友好的微笑，不管真心与否，总归让人看着心里舒坦。
　　不过一会儿，又是一拨人到了。
　　再一会儿，又是一拨。
　　最后，整个大包房几乎坐满了，我大致扫了一眼，至少来了十七、八个人。
　　简直赶上个小班聚或网友见面会了。
　　性格比较开放的已经点起了热歌，想要带动全场的气氛，几个麦霸轮番而上，就已经没有别人喘气的余地了。
　　包房内吵杂一片，唱歌的唱歌，吸烟的吸烟，喝酒的喝酒，玩骰子的玩骰子……整一个乌烟瘴气。
　　我实在是很不喜欢这样，于是借口说上厕所，便出门去透气了。
　　走到门外旁的大理石墙壁上去靠着，感觉世界一下清静了下来。
　　林川那家伙，说什么要带我出门透气，结果完全是窒气嘛……我在心里诽谤道。
　　“没想到，又见面了。”一个清亮的声音忽然从身旁传来。
　　这场景似曾相识，我转头看了那人一眼，却怎么都想不起来这么一张脸。
　　修眉斜飞入鬓，一双波光潋滟的美眸，高挺的鼻子，还有勾成好看弧度的薄唇。
　　是个好看的男人，跟袁辰有的一比，甚至还略胜一筹，我看着他想到，然后礼貌且疏远道：“不好意思，我好像并不认识你吧？”
　　“你忘了？”他眨了眨眼睛，如羽扇般的眼睫毛扫过光洁如玉的脸颊，“电影院的时候……”
　　我一下想了起来。
　　电影院厕所门口那个古怪的男人。
　　但心里却有一丝不肯定，毕竟当时他的鸭舌帽压得极低，再加上过道里暗淡的灯光，我根本没看清他的面容，声音也记不太清了，于是，我试探地问道：“说女友坏话的那个鸭舌帽男？”
　　他愣了一下，然后哭笑不得地道：“我给你的第一印象就这样？”
　　既然确定了，我便无端生出一丝莫名的熟稔来，道：“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碰见了。”
　　缘分吗？一定是孽缘。
　　他笑了笑，笑容好看得让我走了一下神。
　　“怎么，你那个难哄的小女友呢？”我抓主题问道，暗自镇定了一下心神。
　　怎么回事儿？这种心动感，好像自打和袁辰在一起后就很久没体会到了……完蛋！老毛病要犯！
　　“哦，”他的表情倒是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分了。”
　　我诧异道：“分了？”
　　“嗯，天天要哄，太累了，还不比一个人来得快活。”他顽皮地眨了下眼睛。
　　我怔怔地，不知怎的撇开了头，心里一时百感交集。
　　“唔，那个是你男友？”他用下巴指了下透过包房半透明的推门可以看见的坐在角落里的袁辰。
　　我一时不明白他的“男友”是什么意思，只点了点头。
　　他看了袁辰半晌，然后又看向我。
　　“你们不合适。”过了一会儿，他道。
　　我惊讶地看着他。
　　原来他真的看出了我和袁辰的关系，但是……为什么？并且，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就算是熟人这种话都要掂量着说，何况我和他还不熟。
　　也许是因为太过惊讶，也许是因为无语，总之，我一时没有回话。
　　他大胆地伸手抚摸我的脸颊，然后唇角勾出一抹淡笑，“很辛苦吧？”
　　我被噎得无话可说，身体里的叛逆因子却开始作祟。这个人，在自以为是什么啊？！
　　情绪极少波动的我在一周之内，负面情绪再次爆棚。
　　我甩开他的手，冷冷地道：“我们的事，还用不着你来评价。”
　　他顺从地收回了手，笑容却未减，“那时我说男孩子还比较好一点，但其实，只要谈感情，总是伤神的。”
　　我瞥了他一眼，虽然这个人的脸长得很不错，但性格却实在倒我胃口。我于是淡淡地道：“既然觉得伤神，那就别谈。”
　　“那孤独该放在哪？”他笑问。
　　我冷哼一声，“你觉得两个人在一起就不会孤独了吗？呵，学着去享受吧，孤独。”
　　他怔了怔，似是没想到我会这么说。
　　我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走到包房门前，正准备推门，却听到身后幽幽的一句：“好像有点道理。”那声音隐含着一丝野兽发现猎物的兴奋。
　　我使劲地推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
　　原本只是觉得自己真是到了哪儿都触霉头，然而，就在刚刚那一刻才深刻地意识到，也许，自己无意间引火上身了……
　　那个男人，很危险。
　　但是我却不得不承认，心底那一瞬间闪过的跃跃欲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