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新厌旧》芥梓

2、正文一

　　玻璃碗上结着一层细密的水珠，我一手拄着下巴，一手拿着调羹在碗里搅着，看着一块块的冰疙瘩在水中一点点消融，心里仿佛也有着什么东西跟着消融不见。
　　对面的椅子被一把拉开，来者毫不客气地坐下，震得桌子都抖了一下。
　　我微皱了一下眉，看向来人，“你就不能温柔点吗？”
　　他一挑眉，“大夏天的你把我从空调房里叫出来，你就不能温柔点吗？”
　　“我只说请你吃冰，来不来是你的事。”
　　他“嘿嘿”一笑，“有人请客不来白不来。”说着，他立马叫来服务员点了份超大号的芒果冰。点完后，他双手交叉、上身前倾，看向我道：“说吧，发生啥了？”
　　我瞥了他一眼，把化成一碗糖水的冰推开，犹豫了一下，然后道：“我对袁辰没感觉了。”
　　“啥？！”他的眼睛顿时瞪得跟铜铃一样大。
　　我自顾自地喝了几口柠檬水，等他自己消化那句话。
　　“肖帆，我从小和你一起长大，你知道你这句话我听过几遍了吗？”
　　“不知道。”
　　“六遍了六遍！”某人激动地大叫着，引来周围诡异视线一片。
　　我放下水杯，淡淡道：“公共场合，注意点。”
　　他像是仍无法抑制情绪一样，接着激动道：“前面四个女人也就算了，我承认你有脸有才有资本，后面你说发现自己性取向不对劲找了个男人我也认了，毕竟十来年的哥们……但是现在！你连男人都一个接一个地换？！”
　　“呃，客人，您的冰……”服务员端着托盘站在一旁，一脸尴尬，一副看他在那儿手舞足蹈，硬是没找到放下盘子的时机的样子。
　　我用手势示意她直接放下不用管。
　　周围诡异的目光越来越多，我视作不见地把盘子往前推了推，“你的冰。”
　　“唔，”他应了一声，暂时放下了在空中乱挥的双手，改为握着勺子狼吞虎咽。
　　吃货就是改变不了本质，在食物面前果然一切都不值一提了。我自觉很有道理地点了点头。
　　拄着下巴看玻璃外的街道。一向喜欢选靠窗的位置，原来用来骗人的借口是方便物色帅哥美女，而现在，唯我自知，有些事情，本就不需要什么理由，也许我只是觉得视野开阔一点不会那么压抑而已。
　　窗外阳光金灿灿，让人看到就联想到炽热的温度，而店内的冷气开得十足，与之形成巨大的反差，不禁就产生了一种“阳光是冰冷的”的错觉。
　　“你知道同性恋在当今这个社会有多难混吗？你又是外貌协会的，能找到个真心对你的人就不错了，还不知足？”吃到了冰还不消停的某人谴责道。
　　“我不知道，”我道，顿了一下，“也许，我从一开始就没喜欢过他？”
　　“少来！一开始不知道是谁被告白了就拽着我通宵，打电玩也就算了，还去K歌，K歌也就算了，还喝酒吃烧烤！害得我嗓子哑了整整一周！”他愤愤道。
　　“你说，袁辰到底哪里不好了？又哪招你惹你了？”他不解道。
　　“没有，我只是……找不到心动的感觉了。”我垂眸。袁辰是个好情人，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格，或是对我，都没得挑，也正是因为他的完美，才令我更加的自我厌恶。
　　“真不知说你太风流还是太幼稚，”对方翻了个白眼，“就算是感情再好、再登对的夫妻，结婚在一起后渐渐地，习惯成自然，爱情也终归会变成亲情，到最后促使他们在一起的不是什么心动不心动的青涩小恋爱，而是羁绊啊羁绊！你能想象到世界上还有一个人永远和你捆在一起，想分都分不开的感觉吗？”
　　我茫然地摇了摇头。
　　对方一副“无药可救”的表情看着我，“你有认真考虑过和袁辰一起生活吗？”
　　“一起生活？”我想我的眉头一定又皱了起来，“我不喜欢这个词。”
　　“你看！你看！”他像是抓住了话柄一样大力地敲着碗，众人目光游移一阵，又转了回去。
　　“小屁孩，我看你根本就没做好谈感情的觉悟吧！”他斜眼看我。
　　“我不觉得一个二十好几了还打光棍的人的话有什么说服力。”我淡淡地道。
　　“呜呜呜，我好心给你做心理开导师，你还戳我痛处……”他委屈道。
　　我无视他夸张的哭脸，随手掏出手机看了一眼，一个未接来电，是袁辰。我回了条短信：我和林川在外面，晚点再联系。
　　“怎么？袁辰电话？”某个叫林川的家伙又腆着脸靠上来。
　　“没，我看下时间，”我面无表情地收回手机，“你快点，时间快到了。”
　　“要干嘛？”他一边听话地扒着芒果粒，一边疑惑地问道。
　　“看电影。”我掏出两张电影票在手中扬了扬。
　　“啥？！”他又是一副眼珠子都要掉出来的样子，“你不和你家那位去，和我去？！”他双手护胸，往后缩了缩。
　　“你都知道我是外貌协会的了……”
　　“打住！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用说出来了！”
　　“嗯，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我赞扬地点了点头。
　　他哭丧着脸埋头继续扒拉着芒果粒。
　　最后终于在我的夺命连环催下，他恋恋不舍地随我出了冰点店。
　　走进电影院前，我自觉地把手机关机了。
　　这次的电影显然又是为了赚钱而赚钱的商业片，看得我昏昏欲睡不说，还要忍受前座小情侣的卿卿我我。
　　林川倒是看得津津有味。
　　屏幕中，男女主角热情相拥，彼此相视，含情脉脉。
　　“我爱你。”
　　“我也是……”
　　伴随着稀稀拉拉的鼓掌声，黑幕拉下。
　　我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子，转身正要去叫林川，却撞见一个大哭脸。
　　我额头拉下几条黑线，“喂，该走了。”
　　“呜~太感人了！”他泪眼婆娑地望着我，手里还紧紧拽着我的衣角。
　　我二话不说，扯出衣角，起身就走。
　　“呜~帆，帆，帆~别走~呜~”他在身后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地奔过来。
　　“我不认识你。”我默默地加快了脚步。
　　“我错了我错了！你等我一下嘛！”他哀怨道，一把扯住我的挎包。
　　我脚步一顿。
　　“帆……”他先是委屈撒娇状，在看到我回头的表情的神情一僵，惊恐之色溢于言表。
　　我自认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然后淡淡地说了一句：“林川，你的表情很丑。”
　　犹如平地一声雷，他被震傻在原地。
　　“走吧。”我转过身道。
　　他小心翼翼地揪着我的袖子，弱弱地问道：“我可以去下洗手间吗？”他指向不远处的标识。
　　“……去吧。”我接过他递过来的背包，站到了一旁。
　　“我很快！很快！”他一边双手合十保证着一边飞奔进去。
　　我无语地靠墙站了站，给从放映室出来的众人让路。
　　人陆陆续续地走出来，走廊里很快就只剩下零零星星几个人。
　　我背靠着墙，眼睛看着地面，脚无意识地在地毯上打着节拍。
　　“真是部商业片呐。”身边一个陌生的声音忽然说道。
　　我抬头看了一眼，方圆几米内只有我们两个人，再看了他一眼，竟发现他就是那对恶心我的小情侣的男角。
　　情不自禁撇了撇嘴角，不知道是谁刚刚宝贝来宝贝去，还借题腻歪的，现在装起来了？
　　我没理他，他反倒又接着道：“女孩子还真是不好哄，不是吗？”他看向我，压得低低的鸭舌帽下是我看不清的面容。
　　这回终于能确定他在搭讪了，我不是很想理他，于是便只是随口应了一声：“是哦。”
　　他勾起嘴角笑了笑，又转过头去，半晌，喃喃道：“还是男孩子比较好。”
　　我又看了他一眼，他并没转过头看我，却是友好一笑。但下一秒我才发现他不是在对我笑，他的面前，是刚从洗手间出来的和他一起的那个女生。
　　“人多死了！”女生抱怨着挽上他的手臂。他笑着安抚几句，然后和女生相靠着走了出去，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我总觉得他临走前目光似乎往我这儿飘了飘。
　　古怪的人……我心里嘀咕着。
　　“我第一次发现男厕所的人居然比女厕所的多！“林二货一边夸张地甩着手，一边朝着我跑来。
　　我把包扔给他，习惯性地来了一句：“还以为你掉坑里了，正准备打110呢。”说着，把手机开机，正巧，一开机我手机就响了起来。
　　我拿着手机看，却并不急于接起。
　　林川趴过来瞅了一眼，“是袁辰唉！还不快接？”
　　估计着响了四、五声后，我按下了通话键，“喂？辰？”
　　“还在外面呢？”他问道。并没多计较我的关机。
　　我主动承认：“嗯，刚刚和小林看电影了，就关机了。”
　　“哦，”他并不意外，“我只是想问下你晚上想吃什么？还是……不回来吃了？”
　　我顿了一下。
　　“我晚上回去，但不吃了，你不用准备。”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道：“你不问我吃什么？”
　　我愣了一下，然后随即便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心底的烦躁感被瞬间激起。
　　“反正你自己又不是不会找东西吃。”许是语气过于强硬冷淡，连林川看向我的眼神里都写满了不认同。
　　袁辰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闷声道：“好，我知道了。”
　　电话挂断。
　　我略有些烦躁地啧了一声，把手机随手抛进包里。
　　林川站在一旁盘胸挑眉看着我。
　　“还不走？”我瞥了他一眼，然后先一步迈开步伐。
　　他跟在我后面，却意外地没有多说什么。
　　我心情很不好，简直是糟透了！不知道从哪来的烦闷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想砸东西，想打人……
　　头一次，我情绪如此失控。
　　似乎林川也感觉到了低气压，快走几步，与我并肩，小心翼翼地叫道：“帆？”
　　我斜了他一眼，后者立刻噤声。
　　闷头走到路口，又闷头拦出租车。林川一直乖乖地默不作声地跟在我身后。
　　上了车后，我转头看窗外，还是不言语，林川却忍不住了，“你到底在气什么？”
　　我撇了撇嘴，“没有。”
　　“真搞不懂你！”他抱怨道。
　　我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微皱了一下眉。你搞不懂？他妈我自己都搞不懂！
　　不觉得我和那人的对话有什么不对，或者应该说——不觉得我们的相处方式有什么不对。一起生活……尽管我不喜欢这个词，但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打电话问对方晚饭怎么解决不是很正常的吗？但我就是不想顺他的意，所以才说出了那么任性的话……
　　这么说，问题出在我？
　　咬牙……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在气他还是气自己了。
　　“说起来，你们的相处方式的确很无趣……”光棍多年自由懒散惯了的某人仿佛是沉思了片刻，然后道。
　　也许旁观者清？
　　我顿了片刻，还是问道：“为什么？”我知道无趣，但我也想知道问题出在哪。
　　他惊讶地看了我一眼，似是不敢相信我的迟钝似的，“你没发现你们已经完全是一副四、五十岁老夫老妻的生活方式了吗？”
　　我嘴角抽搐了一下。
　　他接着道：“每天开口闭口都是买菜吃饭做家事，你那才二十出头的心性迟早被磨没了。”
　　“你不是不赞成我们分开吗？”
　　“我是不赞成你们分开，但是这不代表我欣赏你们的生活方式！”他理所当然地道。
　　我无语地看向他。
　　“你的意思是趁着还年轻，要及时行乐，别被一个人捆死……”
　　“没意思，我没什么意思。”他急急打断，摆手否认，然后沉默了半晌，忽然反应过来，“这明明就是你自己的想法吧？”
　　我不理他，看向窗外。
　　他来劲了，“怎么样？我说对了吧！什么没感觉，分明就是你那老毛病犯了！”
　　“什么毛病？”我半眯眼睛看向他，好整以暇地问道。
　　他一副略带得意的表情看着我的眼睛咬字道：“喜、新、厌、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