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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田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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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并夫妻的谈话,周瑜自是无从得知。若是知道了,救人能救出这么多是非来,大都督只怕会当场吐出一口老血来。
他在刺史府里又休养了两日,身子稍有起色,便急急去谢了朱夫人,离了刺史府,回自己家去了。
家里倒是老模样,并没因他离了两日就变了样儿!
吴清娘见他回来,很有些兴奋,直问他这两日在刺史府做了什么?府君对他可还喜欢?刺史府里的人可还好相处?
周瑜知道母亲心思,无非还是担心自己没回庐江,会误了前程,希望自己能得到贵人们的看重。他便挑了些好话敷衍了一番。说刺史对自己很看重,曾当着众人的面赞许,又留自己在府中小住,还见到了刺史夫人,和小郎君,他们都很喜欢自己,至于那个阿颜什么的,直接被周瑜选择性的忽略了。
他一边说,吴夫人在一旁不时附和两句,赞叹几声,两人一搭一和,竟将吴清娘说得开心得不得了。周瑜不禁心里暗自嘀咕,真不知道,吴夫人原来一直这么会哄人啊。
好容易,吴清娘聊得困倦了,周瑜便服侍着她睡下,这才离了内室。
不想一出门,便碰到急急闻讯而来的孙策。
几日不见,孙策好似又壮了几分。这几天周瑜不在家,孙坚忙于公干,孙策也没有闲着,窜扥着程普,黄盖,祖郎等几人带着他各处好好见识了一番徐州的繁华。又跑去城东的校场,操练了几回,几天功夫就已和府兵们混得溜熟,都晓得这个爱说爱笑的小男孩儿,是下邳县丞孙坚的儿子,别看年纪小,力气却不小,本领也挺大,可以拉开一石的强弓,且百步之外,箭无虚发。
一见面,孙策兜头就问:“弟弟,听说你救了府君家的小丫头?”
周瑜有些惊奇,刺史府内院的消息怎么传到了他耳朵里呢?
但转念一想孙坚手下那拨人似乎与现在刺史府里的护卫们颇有些交情,能得到这消息却也不稀奇。便点头应下:“只是碰巧了!”
“我还听说府君想把那小丫头嫁给你呢!”
“这话从何说起?”周瑜惊愣了,略一迟疑,孙策却急忙道:“弟弟,你万不可被他们家人骗了。那小丫头我打听过了,最是凶蛮霸道,脾气特别不好,连刺史夫人都常常顶撞。弟弟若娶了她,会被她欺负死的。”
周瑜见他如此急切,心里暗乐,忍不住逗他:“我瞧她长得挺漂亮的,不像是很凶的样子。”
“好多女人就是仗着自己长得漂亮,不把人看在眼里。这丫头肯定是这样的。她连刺史夫人都没看上眼,能对你好吗?”孙策毛都快炸了,苦口婆心道:“弟弟,别的事儿就罢了,这件事儿你千万要听我的,别被她迷惑了。”
周瑜见他这般着急上火,倒不好再玩笑,只道:“哥哥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话?这事儿绝没可能,那小丫头才多大点儿啊,即便是议亲,那是府君的亲侄女儿,身份高着呢,我哪里配得上啊。”
“怎么配不上,就算是个公主,你也配得上!”孙策昂起脑袋,想了想道:“弟弟,你别着急,不要娶这个疯丫头,等将来哥哥当上了大将军,就把全天下最漂亮的女人弄来给咱们当媳妇儿。”顿了片刻,又道:“我让你先挑!”
周瑜有点儿惊悚了!原来自己这个野路子的哥哥这么小就立下了抢夺美女的远大志向。怪不得当年遇到二乔姐妹,他二话不说,就弄过来,兄弟俩儿一人分了一个。
二乔姐妹,大概的确算得上天下最美丽的两个女人了。
他对自己倒是真好,贴皮贴肉,贴心连肺,连抢女人,都不忘分自己一个。世间即便是亲兄弟,其实也难有这般赤心相待的。
可惜今世自己注定要辜负他这番情谊了。周瑜一想到这点儿,忽然觉得心酸得难受,强笑了下,道:“那我就等着哥哥的好音儿了!”
两人站在院里里又闲聊了两句,忽见陈叔匆匆走了进来,道:“小郎,糜府又来人了!”
“巴巴的,他们怎么又跑来惹人厌?”孙策狐疑地转过头:“赶他们走,看他们还敢闹事不?”
“慢!”周瑜拦着他,问:“来者是何人?”
“糜家的家主和他的弟弟,还有上次来家的那个管事。”
这三个人,周瑜惊异地仰起了头。糜家这般隆而重之地拜访,是想做什么?难道是自己算计糜家的事情被他们察觉了?这怀疑从周瑜脑中一闪而过,却随即被否定了。
“请他们到我的书房相见吧!”既然对方以礼拜访,自己总不能失礼于人。且去瞧瞧他们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吧!
周瑜其实想得多了。
糜家兄弟日前分别经历了一场惊魂故事,等最终各自从州府,和流民手中逃得性命回府,都如惊弓之鸟,死里逃生一般。往日里,挥金如土养出来的浮华傲气被打磨得彻底没了,糜竺颓废懊丧,糜芳惊惧萎缩,两人失魂落魄,仿佛一夜之间,天都塌了一般。
倒是糜家老家主,得了消息,招了两人去,笑骂道:“慌什么?钱财只是些死物,纵分去一半,只消那些店铺,作坊,养殖场还在手里,过得几年,也就回来了。”
糜竺自然也明白这道理。而且不是他自大,纵然他在州府亲口许了捐出一半财物,但只需他糜氏父子不配合,谁能当真取去他家一半的家财。
让管事们把摆在明面上的账目拿出去糊弄糊弄刺史,多多献些陈年的谷物,压仓的布匹,或许再加上早被人惦记过的几个庄子,也就差不多了,损失的不过数百万钱而已,这笔钱,在其它人看来或许已是巨款,在他糜竺看来还真不算什么。诚如父亲所说,只消那些来钱的产业还捏在自家人手中,多少钱挣不回来呢?
不过糜竺想得还更深一层,经此一事儿,他是更深刻地认识到“商”这个字的可耻性,平日自家在徐州看似煊煊赫赫,颇有势力,笼络的名人异士不少,自己身边奉承恭维的人也多,便是刺史和各郡的郡守见了,也多有尊重。自己还一度为此自得过。更幻想能晋身出仕,摆脱庶民商贾的身份。
但不过一只没由来的歌谣,便将自家彻底打下了虚幻的高位。
看那日街市上的场景,徐州人竟似乎都恨不得自家去死。一贯无所作为的刺史也敢设局逼迫自家。而平日自己费重金笼络的士人们,则一个个对自己避之不及。
糜竺不心疼那些损失的钱财,却担心,以糜家现在在徐州如此狼藉的名声,该如何继续生存下去。刺史今次对糜家砍了一刀,得了甜头,难免不会再砍第二刀,第三刀。其它各郡的太守们也必会有样学样。
难道他糜家就活该从此后,做了官府圈养的牛马,随时随地等着挨刀被宰?他无论如何是不甘心的。但又能如何?他家虽然豪富,却仍只是个商人,沾了这个“商”字,便硬生生矮了人一头,更何况如今还坏了名声,以后别说出仕,能否保全家族,都是个极大的问题了。
糜竺所忧虑的,他的老父亲更明白。老人豪迈地对儿子笑道:“何必如此烦忧?名声毁了,咱们重新建起来就是。你去问问府君,这次赈济灾民,需要多少粮食,多少布匹,还有来年春耕要用的种子,农具,又要多少?等他派人来,核算核算,咱们家的库房里有多少,算多少,尽数拿出来,不够的还可以教管事们派人去青州,扬州买。”
糜竺吃了一惊,糜芳不干了:“父亲,这样一来,咱们家的家财只怕真的要十去五六了。”
老人哈哈大笑:“怕什么,不过十去五六,还留得有四五成,便断不了咱糜家的根。更何况,咱们家最要紧的财物从来不是这些虚物。老大,让底下那些管事的都动起来,咱糜家也不是没有人,怎么能什么事儿都由着人乱说。不是有人说我糜家是徐州的祸根,横行霸道,为祸乡里吗?今次咱们就让他们好好瞧瞧,我糜家是如何尽心尽力,为了救助那些灾民,情愿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的。要让世人都明白我糜家非但不是徐州之祸,反是徐州之福。”
“父亲,您高明!”糜竺一下子振奋了。
老人继续道:“平日你交好的那些士人,你还是继续去结好,不要因为出了事儿,人家没替你说话,你就埋怨人家。至于刺史和陈珪那帮人,先瞧瞧,若是咱们这么干了,他们还不满意,一力要拿咱家开刀,那咱们也不必对他们客气。哼哼!想坐徐州刺史这位置的人,多了去了。朝廷里只要捐钱十万,就能得个三公之位,未必这徐州刺史的位置就更金贵些。”老人说着,眼中闪过几道精悍之光。
“父亲说得极是!”糜竺的腰杆又直了起来,感觉心里有了底气。
“还有,你们兄弟两个去周家一趟,赔个礼,毕竟此事由头在他。”
“这有必要吗?”糜芳迟疑地问。
老人眯了眯眼睛:“这周小郎可不是一般的小儿,你们不要小看他,寻常小儿若是遇了这种事情,一无家族庇佑,二无长辈扶持,恐怕早就吓得不知如何了。而他非但不惊吓,反而借机成了刺史府中的坐上客,刺史府里他说了那一番话,已传得无人不知。如今谁不赞他一声“视金钱如粪土,高洁聪慧”?整件事儿,最倒霉的是咱们糜家,最得利的也未必是刺史,反倒是这个小郎。你们等着瞧,这小儿长大了,绝对了不得啊!”
看老父说得认真,糜氏兄弟面面相觑,都不大以为然。不过老父既然有命,也不是大事儿。糜氏兄弟又都不是折不下腰肢的执拗人物,就答应了。
而且糜竺还对周瑜还有点儿特别的好感,他始终记得当日自己处于那样境地,举目之下,竟只有周瑜那小儿的目光始终清亮,明澈,对自己的态度也始终尊重有礼。
故而他和兄弟到周家赔情,所携带的礼物,便比照自家常例,又刻意加重了几倍。
黄金千两,一处占地数十亩的丰饶田庄,外加糜乙这个倒霉的奴才。这就是糜家的礼物。
糜家一出手,依然是那特有的,拿钱砸死人不偿命的风格,纵然是周大都督久经风浪,一时间,也险些被这块从天而降的馅饼,砸得有些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