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宰辅》同人》灰原

6、第六章

　　上官婉儿一觉醒来已是隅中，忙起身打开房门，正要叫人去准备洗面水，却看见一个宫女已经站在她门口。

　　看见上官婉儿开门，宫女上前：“上官姑娘，天后命我等在这里，待姑娘起来后带姑娘去见天后。”

　　上官婉儿微觉诧异，不知道武媚娘召她何事：“待我梳洗完就去。”

　　上官婉儿随着宫女来见武媚娘的时候已是正午。武媚娘正准备用午膳。食案上摆满了各色菜式。

　　武媚娘抬头看见上官婉儿进来，笑道：“婉儿来了？过来陪我用膳吧。”待上官婉儿走到身边，又说道：“昨日累坏了吧？”

　　上官婉儿嗯了一声，低头施礼：“婉儿不知天后召唤，没有即时应诏，还请天后恕罪。”

　　武媚娘诧异上官婉儿竟然乖巧起来：“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咱们边吃边说。”

　　看着上官婉儿只在那些素食盘子里下箸，武媚娘抬手夹了一片羊肉放到上官婉儿碗里：“婉儿虽然喜欢清淡，也要吃些荤食才好。饮食要荤素搭配，身体才会好。你身子弱，更要注意调养，不可随着性子挑食。”

　　上官婉儿看着碗里那块羊肉，皱了皱眉头，却还是放进嘴里。武媚娘瞧着上官婉儿细细品尝的样子，仿佛下一刻就要做出一首诗来，好笑起来。

　　待两人吃毕，漱了口，洗完手，武媚娘拉着上官婉儿来到榻上坐下：“婉儿，我和皇上要去离宫避暑了，太平去感业寺。婉儿要不要和太平一起去？”

　　上官婉儿抬头看着武媚娘。这次出宫让她发觉自己竟然有点依恋武媚娘。尤其是当她回宫看到武媚娘的那一刻，竟然仿佛回到了家一般安心。可是，武媚娘的话却在提醒上官婉儿，她是和皇上在一起的，而太平也是他们的女儿。那她是什么呢？大概和那太液池上随处漂泊的浮萍一般，其实并不曾有一个地方、一个人成为她的皈依。是因为从来没有人对她表示出一点善意吧，所以当武媚娘给予她关怀的时候，她口中说着不相信，心却慢慢地向那些温暖投降。只是，她忽然醒悟，这温暖不是给她一个人的，给她的也不过是些细末罢了。她怎么会这么可怜？把别人随便的一点善心当做了温暖自己的火焰。

　　武媚娘眼看着上官婉儿的神色从平静变成悲伤，又变成幽怨，仿佛在自怜自伤。武媚娘摸不着头脑，刚刚不是还好好的么？不过是问她想去哪儿，怎么就惹她不高兴了？猜不出所以然，武媚娘只好问道：“婉儿，你怎么了？”

　　上官婉儿摇摇头：“没什么。奴婢去哪里都好，一切听天后处置。”

　　武媚娘无奈地看着上官婉儿，实在搞不明白哪里又惹恼了她。想了想，武媚娘还是决定让她和太平在一块儿。太平活泼好动，又无法无天，希望能扭转上官婉儿这思虑重重的性子。

　　待上官婉儿下去后，刘娘进殿奉茶。看着武媚娘一个人坐着出神，问道：“天后在想什么？”

　　武媚娘一时没回过神来，脱口而出：“阿刘，你说婉儿为什么总是这么不开心。不过14岁怎么比大人还想得多。我14岁做了太宗的才人，太宗从不召见我，我那时虽然烦忧可也没像她这样整日整日的愁眉苦脸。一个小孩子哪来那么多事情烦恼？”

　　刘娘默默地看了武媚娘半晌，末了开口：“我不知道。我更想知道，天后为什么对她这么关心。那上官婉儿不过是一个奴婢，宋学士说她根本无心向学，这几日更是连课堂都不去了，根本不堪大用。天后你这么看重她是为何？”

　　武媚娘一时无言，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我瞧她和太平总在一块儿玩，不免多看她一下，哪有什么看重不看重的。”

　　可是，你并不是从她和太平在一块儿的时候才开始注意她的啊。刘娘心里立刻就反驳武媚娘，只是想到武媚娘每次见那上官婉儿都有意无意地调离她，想必不愿她知道太多，也就不再继续往下追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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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傍晚，武媚娘在窗边闲站。窗外乌云密布，晚上会有一场好雨。想到最近已经旱了好几日，这一场雨真真叫做及时雨。最好关中地区都能来一场大雨才好。武媚娘揉揉额头，心里期盼着。

　　几盏茶过后，大雨如约而至。武媚娘笑着长吁了一口气，这才觉得站得有些累了。正要往回走，听到侧殿有些吵。是上官婉儿那里。不知道那孩子又在闹些什么。那个让人捉摸不透的性子，虽然自己觉得有趣，宫女们大约有些吃消不了。武媚娘因为长安旱情大缓心情愉悦，也不管外面下着大雨，让宫女送伞过来，自己踱到了侧殿。

　　原来是上官婉儿不见了。武媚娘看着下面跪着瑟瑟发抖的宫女，只管喝茶。“为何没有人跟着？”武媚娘终于放下茶杯。一个叫程亦薇的宫女小心禀告道：“奴婢们想跟着的。姑娘说不喜欢身边有人。”武媚娘哼了一声。闻讯而来的刘娘立刻斥道：“放肆，还敢顶嘴。不让你跟着，你不会远远看着吗？来人，每人二十板子。”四个宫女听了立刻磕头认罪。

　　武媚娘对下面求饶声听而不闻，转头问刘娘：“派了几个人出去找上官婉儿？”刘娘禀道：“10个。”武媚娘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想了想说道：“再派10个。现下正下着雨，地方这么大，人太少不好找。”刘娘应了一声，快步离开了。

　　黑天忽地的，又下着雨，人能去哪儿呢？还是跟着太平出了一趟宫，就觉得宫外好，悄悄出宫去了。可是她一个小孩子去了宫外靠什么生活呢？真是什么也不懂，就知道耍性子。武媚娘有些烦闷，打算明日派人去宫外找人。

　　“天后，上官姑娘回来了。”武团儿跑进来禀报。武媚娘眼睛一亮：“让她进来。”上官婉儿全身湿漉漉地站在武媚娘面前。武媚娘皱皱眉，对武团儿说道：“先带她去池子里泡泡，换身干净衣裳。”

　　武团儿答应一声，示意上官婉儿跟她下去。上官婉儿看看跪在地上不敢出声的四个宫女，说道：“天后，是奴婢自己出去的，不关她们的事。”武媚娘随意嗯了一声，说道：“你先下去收拾一下，回来再说。”谁知上官婉儿站着不动，坚持道：“天后先让她们起来吧。这是奴婢自己的错，不该罚她们。”武团儿从没见过敢这么顶撞武媚娘的人，她悄悄看了武媚娘一眼。

　　掀帘子进来的刘娘恰好听到上官婉儿的话，立刻怒道：“放肆，敢这么对天后说话。来人……”武媚娘伸手止住了刘娘：“既然婉儿给你们求情，那就不罚你们了。下去吧。”四个宫女连连磕头谢恩，然后起身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上官婉儿这才看到四个宫女身上血迹殷殷，立刻转头问武媚娘：“天后，你打她们了？”武媚娘看了上官婉儿一眼，对刘娘说道：“让人给她们上药。”然后转头看向上官婉儿，“这下该满意了吧？快去池子里泡着。待会儿该着凉了。”

　　刘娘看着武团儿和上官婉儿下去，慢慢走到武媚娘身边说道：“上官婉儿对天后太过无礼。天后这么纵容她，她以后会越来越放肆的。老奴想着，明日让她去司仪局学一下宫中礼仪，不知道天后觉得可否？”武媚娘想了想，笑道：“算了。你也瞧到她刚才的样子了，去了司仪那里会被人骂的。随她去吧。她现在还小呢，长大了就好了。”刘娘张了张嘴，没再说话。

　　上官婉儿湿着头发回来了。武媚娘让她走到身前，和武团儿要来毛巾给她擦头发，一边吩咐武团儿：“去大殿准备一壶酒，让人把晚膳准备好。”武团儿出去后，武媚娘继续给上官婉儿擦头发。用了三条毛巾后，武媚娘再摸了摸头发，总算不那么湿了。“你屋子里有披风吗？”上官婉儿闻言摇摇头：“奴婢不知道。”武媚娘笑笑，起身去四处找了一下，只有几身衣裳。没奈何，叫门口宫女去那四个宫女那里找披风，一边回来给上官婉儿梳头发，嘴里说道：“你还嫌我不该罚她们。你看看她们是怎么照顾你的。我让她们四个大人照顾你一个小孩子，都给我照顾成这样，连衣裳都准备不齐全。快下雨了你在外面没回来，四个人没一个出去找你的，她们倒是不怕淋着。混账东西，你说，不该罚吗？”上官婉儿轻笑了一下，又摇摇头：“奴婢不喜欢她们乱动奴婢的东西，是奴婢不让她们进我的屋子的。今天也是奴婢让她们不要跟着奴婢出去的。”武媚娘除了无奈还是无奈。话里话外给人开脱，这么个性子怎么能不被人欺负。

　　这时酒和晚膳都好了。武媚娘拉起上官婉儿往大殿走。手被武媚娘牵着，头顶是武媚娘打的伞，上官婉儿心情喜悦，问道：“天后为何对奴婢这么好？”武媚娘笑道：“原来你也知道我对你好啊。我还以为你没有良心呢。以前不是说我为了昭示大度吗，怎么，现在发现我是真心对你好了？”上官婉儿听了立刻恼怒起来，挣脱武媚娘的手，站在那里不动了。真是个小祖宗。武媚娘心里暗笑不已，嘴上说道：“好了好了，是我说错了。我是坏人，婉儿是好人，好不好？婉儿的头发还没干，再在雨里站着会着凉的。回殿里再生气好不好？”

　　回到殿里，武媚娘先让上官婉儿喝了几杯酒，然后两个人开始用晚膳。武媚娘一边给上官婉儿夹菜一边问道：“去园里玩什么去了？看到快下雨了也不知道赶紧回来。你身子那么弱，禁得住雨淋吗？身边人那么不中用，还不知道自己照顾好自己。”上官婉儿轻轻说道：“今日是奴婢的生辰。”武媚娘闻言一顿，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上官婉儿哪里是个会看人脸色的，她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像是对武媚娘倾诉也像是在自言自语：“奴婢的母亲说，上官家全家上下一百多口都是被奴婢害死的。”这是什么话，武媚娘有些诧异：“怎么会是你害的呢？婉儿不知道当年发生什么事，你母亲也该知道的。她怎么会这么说？”上官婉儿垂眸：“母亲说，当年圣旨虽然说要杀上官家全家，可是圣旨也说了，奴婢何时出生，上官家何时被斩。母亲说她当年用力不让奴婢出生，可奴婢迫不及待的要来到人世，圣旨到了第三日，奴婢就出生了。上官家也随即被全家抄斩。母亲说，上官家的噩运，一半是因为爷爷不自量力，一半是奴婢丧尽天良。”

　　“不是这么回事。”武媚娘放下筷子，拉过上官婉儿，“当年是你爷爷和皇上想废了我这个皇后……”上官婉儿打断了她：“我知道，掖庭里有很多人说过这件事。我只想知道，圣旨确实写着，奴婢一出生，上官家就全家抄斩吗？”武媚娘看着上官婉儿不辨喜怒的眼睛，想了想还是全盘托出：“对。当时是我写的圣旨。我知道你母亲快临盆了，这么写是为了报复你爷爷，让他看着整个上官家都活在恐惧中。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你不必为上官家的命运承担任何责任。”

　　武媚娘看着上官婉儿一言不发，心里有些后悔，不该去侧殿。这时外面雷声轰鸣。武媚娘看上官婉儿神色未变，轻轻问道：“婉儿不怕打雷？”上官婉儿摇摇头：“母亲说我这样的人，老天爷都不敢要我，就留着我在世上害人。”

　　武媚娘闻言笑道：“倒是也有人这么说过我。不过我是真的害过许多人。婉儿可是平白无故被人冤枉。”上官婉儿立刻抬头看武媚娘：“也有人这么说天后？”武媚娘摸摸上官婉儿的头发，已经差不多干了：“是啊，我和婉儿算得上同路人呢。”上官婉儿似有所悟：“天后是因为这个才对我很好的吗？”武媚娘但笑不语。

　　用过晚膳，武媚娘又亲自送上官婉儿回去。看着上官婉儿慢慢睡着了，武媚娘轻轻叫了几声。上官婉儿没有反应。武媚娘这才伸手慢慢抚上上官婉儿的面颊。上官婉儿和那个人有七八分相似呢。承认了吧，她从来没有忘记过那个人，那段事。

　　这次，我不会再辜负你了。武媚娘在心底说道，然后起身吹灭蜡烛，出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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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业寺地处长安城外三十里，太平公主一路上玩闹，硬是走了五天。眼看着寺院的城墙就在远处，太平公主懊恼地放下布帘：“又得在这里待一个月。每日就看那些尼姑打坐念经，真没趣。”

　　上官婉儿默默无语。她总在那些志怪小说上看到佛门清净地的字眼。这次要亲身进入庵院，她更想看看是不是真的能在那里找到清净。

　　飞檐重楼，古树参天，一色青衣的尼姑。住进感业寺，太平公主百般胡闹，众人只作不见。闹了几天，太平公主自己也觉得没意思，这才从箱子里拿出书坐在树下的石凳上读起来。上官婉儿一开始是好奇，也不看自己带来的诗卷，只跟着那些出家人一起打坐诵经，听感业寺住持静慧师太讲经。慢慢的，上官婉儿感到那些经义真的有令人宁静寡欲的力量。她的那些忧愁、恐惧和恨意在师太平和安宁的声音里随着香火一丝丝一缕缕地散入空气中。

　　一开始，寺里众尼姑都诧异这个宫女装扮的小姑娘居然跟着她们一起打坐念经，以为她只是新奇，接下来几日发现她真的每日与她们同吃同住同作息，暗地里交头接耳，这姑娘不会真的和她们一起做尼姑了吧。静慧师太对此不发一语，心里却暗暗点头，这孩子眼中清明无物，确有慧根。虽是从宫中来，却不名利色，尤其这几日烟火气越来越淡，比她座下的弟子还要超脱些了。瞧她的服饰也不过是普通宫女，想必和皇后娘娘要下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日，众人正在打坐，忽有小尼姑来报，皇后娘娘来了。净慧师太忙领着众人前去迎接。上官婉儿跟在众人身后。

　　众人迎到院内，早有太平公主跑上前去，钻到武媚娘怀里撒娇。武媚娘笑意盈盈，抬头不见上官婉儿踪影，忙问净慧师太：“婉儿呢？怎么不见她？”

　　上官婉儿穿过众人，来到武媚娘面前，跪下行礼：“奴婢拜见天后。”

　　武媚娘点点头：“婉儿起来。”

　　上官婉儿却不起身：“婉儿有一事相求，还请天后准许。”

　　第一次听到上官婉儿求她，武媚娘笑道：“什么事啊？”

　　上官婉儿一脸郑重其事：“婉儿想从感业寺出家，跟随师太，还请天后准许。”

　　武媚娘霎时笑意冻结，眼神如刀刃般看向跪伏着的上官婉儿。众人都感到了武媚娘的怒气，气氛一下子冰冻起来。静慧师太不想武媚娘竟然如此在意这个宫女，也是一愣。

　　武媚娘放开太平公主，走到上官婉儿面前，伸手托起她的下巴，看向她的眼睛。那分明是在大殿里初见的那双眼睛。万般情绪已不知去往何处，只剩了两汪深潭。

　　凝视上官婉儿半晌，武媚娘抽回手，往大堂走去：“跟我来。”

　　上官婉儿起身跟在武媚娘身后走进大堂。武媚娘进了大堂，盘腿在上首坐下，挥手示意上官婉儿上前。上官婉儿走近武媚娘，不想武媚娘拉她坐在自己膝上。上官婉儿吃了一惊，忙抬头看向武媚娘。

　　武媚娘正看着她，上官婉儿又低下头。只听头顶传来武媚娘的声音：“婉儿跟着太平学坏了，越来越胡闹了。”

　　上官婉儿咬着嘴唇不说话。

　　只听武媚娘继续说道：“婉儿知道什么是出家么？出了家，你就再也不能去内府书库读书了，也不能去长安城里看风景了，再也不能读诗写诗了。你以后就只能孤孤独独的一个人过一辈子。”

　　上官婉儿低低地说道：“可是，婉儿现在也是一个人，和出家也没什么分别。”

　　武媚娘低声呵斥：“胡说。婉儿怎么是一个人了，不是还有我么？是婉儿自己把自己关起来，不让人进去。”

　　上官婉儿摇摇头：“可是，你不是我一个人的。你还有皇上，有太子，有公主。我算得了什么呢？”

　　武媚娘听着又好气又好笑，敢情这是在撒娇还是吃醋，是在怪她先抱太平么？不过，这是上官婉儿第一次没有喊天后奴婢什么的，大概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都忘了这些了。

　　武媚娘说道：“婉儿是不同的。皇上住在太和殿，我的儿女们也都有自己的府邸。只有婉儿住在偏殿，和我住在一起。”

　　上官婉儿歪头想了想，微微笑了。

　　武媚娘瞧到上官婉儿笑了，这才舒了一口气：“以后不许胡闹了。幸亏我来得早，再过几日婉儿是不是连头发都剪了？”

　　上官婉儿笑笑：“婉儿是天后的奴婢，凡有行动自是要先禀报过天后的，不敢自己做主。”

　　武媚娘哼了一声：“我看婉儿胆大包天，才不会把什么天后放在眼里。”

　　上官婉儿笑着伏在武媚娘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