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青]青史》撕文百类

11、第十一章

　　这一天，皇帝下诏，赐死赵绾王臧，其家人或赦免或流放。话虽如此说，但是树倒猢狲散，早在得到消息的时候，这两位大人家里的仆人妻妾便已走了一大半。

　　赵绾进屋梳洗好了之后，就静静地坐在中庭，等着皇宫里的人来给他送行。院子里的人都已经走光了，再不复昨日喧闹。毒酒也好白绫也罢，终是皇恩浩荡保他一个全尸，来日去得地下，也好有面目见先祖。

　　和槊尚未进门，就觉得这府邸已经一夜之间被清空了一般萧索。他早先就招呼两个抬着麻袋的小太监悄无声息地从后门进去了，而自己则带着其他人从正门进入。那麻袋里装的，不用想，便是那替死鬼。

　　赵绾见了手捧皇帝竹简的和槊，原本还算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他痛哭流涕地站起身，跪在和槊面前，摇头无奈道，“老臣有负圣望，蒙陛下不弃，留老臣一个全尸，老臣感激不尽。”

　　和槊见了这情状，忙请他赶紧起来别再跪着了，屏退了身后的小太监，和槊将竹简递给他。

　　赵绾接过竹简，只扫了一眼，便再次下跪，哭得更加是老泪纵横，“陛下皇恩，老臣……老臣无以为报，只有在世再为陛下做牛做马……”

　　“诶。”和槊赶紧又将他扶起来，“赵大人这是说的什么话，今世尚且未尽，谈什么来世。赶紧去收拾收拾，趁着黄昏人少，出了长安城便好了。”

　　“诶，好。”赵绾赶忙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将手中的竹简小心放好，这才往后院走去。他先前并不知道刘彻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因此也没有收拾过，但是现在，却要他自己亲自收拾了。

　　和槊看不下去，便带着人帮忙，环顾四周，竟一个下人也没有，不禁发问，“小人方才就觉得奇怪了，怎么大人府邸竟冷清至此，一个下人都没有呢？”

　　赵绾摇摇头，苦笑道，“人？早就走光了。他们要走，我也不拦着，谁不想要更好的前程呢？跟着我，没前程。”

　　“哎……”和槊跟着摇头，不再说什么。

　　“对了，王大人那儿……”收拾到一半，赵绾突然想起了些什么，转过头神色严肃地问和槊，“是否也是……？”

　　和槊微微点头，“陛下慧眼识才，重用您二位大人，实在不忍心赐死。但又要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众口，便只得出此下策，望二位大人谅解。”

　　“陛下宅心仁厚。”赵绾含泪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赵绾便收拾好了东西，换上了和槊带来的粗布麻衣，从后门出去了，尾随和槊一干人又去了王臧府邸，以同样的方法又救出了这位王大人。

　　刘彻一早就有吩咐，长安城里眼线多，被人看见了不好，便要和槊想法子将人送出城去。于是，和槊只好先委屈这两位大人，让他们推着装着自己替死鬼的木板车，跟在他身后出城。

　　到了城门口，和槊亲自去跟守城将军说了这事儿，那将领听了，表示对二位大人的死也很惋惜，为了让他们能够入土为安，便没有再说什么，虽已至黄昏，但还是放行了。

　　到了城外，便是自由多了，等出了守城士兵的视野外，和槊让两个小太监代替两位大人推着车，让两位老大人走在前边，休息一会儿。

　　“城外南山上有一座宅子，是为二位大人准备好了的，地方虽简陋些，但也还清静。往后会有人定时为两位大人送东西来。”和槊和二人并排走着，传达刘彻的旨意。

　　“公公哪里的话，能苟活于世已经是最大的赏赐了，哪还能要求陛下为我们做这许多。”

　　和槊笑笑，也不再多说什么了，陪着两位大人慢悠悠走着。

　　然而没走了多久，几人就听见前方传来的马车行路声。

　　几人抬头望去，只见这马车虽比不上皇宫的华丽，却也精致贵重，不像是平常人家所有的。和槊见了这马车，愣了愣，可千万别在这个时候碰到哪位外出归来的朝中大人，这样的话，赵绾王臧的事儿可就交代不过去了。

　　两位老大人也是有眼色的，往后退了些，然而此时马车却已经逼近了。

　　车内的小帘子是掀着的，众人仔细一看，只见有个白白胖胖的小娃娃趴在车窗口，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们。这娃娃生得俊俏，眼睛大瞳仁黑，鼻梁还高，额庭饱满，一看就是大富大贵之相，生得灵气，表情还可爱至极。

　　这娃娃是谁？这娃娃正是今日被卫青带去山郊找神医看病的霍去病。

　　卫青今日本想独自一人抱着孩子走去的，熟料出门的时候却碰到了平阳。平阳见他穿戴整齐，还带了钱袋，抱了孩子，便知他要出门，就问了几句。原来霍去病虽然已经一岁多了，但最近深夜还是会无故啼哭，怎么哄也哄不好，似是梦魇一般。这样下去，卫少儿总担心他会得什么怪病，因此就跟卫青商量着，去找那山中神医看看。

　　平阳听了这话，忙张罗着要跟卫青一同去，“你姐姐一家，是我让接过来的，归根结底还是为了这孩子，倘若他在我府里出了事，你让我怎么安心？”

　　由于平阳平日里就对卫家很好，对卫青更是关怀备至，因此卫青也就没有多推辞，就带着孩子坐上了平阳的马车。这不，这会儿正看了病回来。

　　霍去病打小就调皮，在车里坐着也不安生，就坐在卫青膝上，但小脑袋还总是往外望。

　　卫青皱了皱眉，跟着往外看了一眼，就回头对平阳低声道，“主子，来人似乎有些眼熟。”

　　平阳感觉到马车停下了，便掀开车帘子瞧了一眼，这才瞧出是和槊。

　　“公公怎么这么晚还出城？”平阳不解地问道。和槊是皇帝身边人，她也见过多次了，他从来都是亲侍皇帝不离身的，今天竟然带着人出城了，这似乎有些反常。

　　和槊见是平阳，松了一口气。皇上素日里跟平阳关系最为亲近，甚至比跟王太后还亲，这他是知道的，有什么事儿，他也不会瞒着平阳。而平阳呢，为人低调，嘴巴牢靠，是个很好的倾听者。

　　想到这儿，和槊便点点头道，“今日奉旨处理些事情，正在善后呢。”

　　平阳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身后站着的那两位老人。这两人身上穿着的虽然是简陋了些，但周身气质却非同凡人。又想起今天是赐死赵绾王臧两位大人的日子，平阳心下已经猜到了几分，便点点头道，“如此辛苦公公了，一定要妥善处理好。”

　　和槊是聪明人，见平阳如此说，也就明白了，带着人告辞。

　　看着这一行人远去，卫青眼神淡然，“那车上装的，应当是尸体吧。”

　　平阳以为卫青真当误会了自己的皇帝弟弟如此狠心，竟然赐死了自己看重的两位大臣，忙解释道，“皇帝不是这样的人，赵绾王臧学富五车，文采斐然，气质上佳，你看刚才站在和槊身后的那两位老人怎样？”

　　卫青回想了一下，点点头，“看那气度风华，应当是不同凡品的。”

　　“这就是了。”平阳见他自己眼睛也亮，便笑了，“你以为皇帝真当会赐死那两人吗？”

　　话都说到这份上，卫青也明白了，“原来如此。”

　　他低头逗弄着自己的小外甥。平阳自然是向着自己弟弟的，可是他还是觉得，伴君如伴虎，朝堂如虎穴。他先前是没认出来那日跟自己采药去的年轻人就是刘彻，否则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带着他上山的。

　　平阳却不放弃，依旧说着，“被老太太逼着，皇帝此举也情有可原。不知你觉得咱们的陛下怎样？他上次有跟你上山采药。”

　　卫青看了一眼平阳，依旧面无表情道，“既是天子，自然是人中龙凤。”

　　平阳满意地笑了，“那你可有意愿为皇帝效忠？”

　　此话一出，气氛就变了些。小去病还坐在卫青膝上玩着他的腰带，而卫青却停下了逗弄小去病的手，修长的手指握在了一起，半响才沉声道，“卫青才疏学浅，没有那个资格。”

　　说完，他便继续低头看着自己膝上的娃娃。

　　平阳看了他良久，见他再无继续这个话题的兴致，最后便也只说了一句话：“你怎知你没有这个资格。”

　　车后面，和槊带着人越走越远；车里面，两个大人的心绪也越飘越远。刘彻此举虽然是对得住两位大臣，也对住了天下百姓，但是倘若为皇帝效忠就意味着随时可能死亡或被逼隐居山林再不见人的话，他宁可这辈子就陪着自己的外甥庸碌一生。

　　看着怀里的孩子，他那么可爱。倘若自己有一天真的要死了，恐怕最不舍的就是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