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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各位好,我叫张小雅,今年十七岁,是武汉大学生物技术专业的大一新生。”
      “对,我上学比较早。”
      “您说我穿越后的名字?一开始叫陈彤庭,后来改成了王彤庭来着。耳东陈,三横一竖王,彤庭就是红彤彤的宫庭,或者你也可以想象一下夕阳下的院子,一片如火似血,对,有点像《姨妈的后现代生活》里面的那个镜头。”
      “……那现在就是要我讲一下么?”
      “行。我尽量详细点。那得从零七年九月二十九号的晚上讲起,对,对各位来说就是昨天;昨天晚上二十一点整,地点是武汉新洲的军训基地。”

      “其实这里条件也不算太差,如果蚊子不是那么多的话。”
      唱完最后一天的军歌,声嘶力竭的兵痞们三三两两地走在从操场到宿舍的路上,我一边用帽子扇风,一边用普通话和旁边的叶澜澜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叶澜澜来自上海,一开始不怎么喜欢搭理人,结果某天尝了我奶奶给我做的雪里蕻炒毛豆之后,就突然开始和我变得亲近。
      “侬疯啦,我都快被咬出败血症了。”她白了我一眼,一张口就是正宗的上海话,“而且热水都没有,看看你的胳膊,都是痱子呀。”
      “因为蚊子不叮我的胳膊呀,痱子就只好长这里了。”我不以为意地摇摇头,“还好,不是很痒。”
      “谁叫你晚上睡觉不老实,一脚把花露水踢下床去了,整个屋子香得咧……待会擦点我的痱子粉。”
      来自南京的方雯亲热地挽着我的胳膊,我们到军训基地的第一天就认识了,她怕睡上铺,于是睡她下铺的我很爽快地和她换了床,其实我倒不是善良大方,而是因为我以前六年的住读生涯都睡上铺,也习惯了。这一层原因我给她讲了,她还是很快成为了我的朋友,目前有往死党发展的趋势。
      在方雯后面,来自广州的范媚是照例一听到南京话就要皱眉头的:“拜托方雯,咿咿哦哦都不知你讲咩。”
      “就是,”叶澜澜立刻连同范媚一起攻击方雯,“余秋雨都说南京话难听。”
      这又关余秋雨什么事儿?我是数理化培养出来的一枝奇葩,历史地理人文狗屁不通的文盲,就知道此人写过什么《文化苦旅》。
      “张小雅也有八之分一的上海血统,怎么就不像你这样讨人嫌!你晓不晓得南京是十朝古都,古时候的官话就是南京话,哼!”来自武汉本地的齐芳素有侠女风范,立刻替方雯打抱不平,同时把手里的一本言情小说往方雯手里一塞,“三连的宁宇还给你的。”
      “哈,真够可以的啊,”来自辽宁的何绮手长脚长,一把抢过书来,“我来之前一直在网上看连载,没想到已经出书了。”
      “啊呀,这本书呀,”大家的兴趣一下子就转移到这本书上了,“女主角老结棍的。”
      “又是穿越呀,最讨厌这种书了,丫当古代是菜市场呀,想穿越就穿越,把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当儿戏。”
      “你晓得莫司撒,这本书里头女主角晓不得几厉害,迷倒所有男人。”
      “够哏儿的,还迷倒所有男人呢,那个朝代未必就没个女人?”
      “女主角最厉害嘛。会唱歌,会写诗,会弹吉他,会经商,会设计衣服,啷个不喜欢嘛。”
      回到依旧香气冲天的宿舍,大家一边洗漱,一边还在讨论这本书,南京话,上海话,河南话,广东话,武汉话,南腔北调,在明晃晃的日光灯下乱飞,我早早地上了床,趁还没有吹熄灯号,抢着看一集电视剧。
      下铺的方雯把痱子粉放在我床上,又冲我扬扬手里的小说:“你看不看?晋江强力推荐的小说诶。”
      我指指面前的笔记本:“我还是更喜欢看电视剧。”晋江倒是听说过,挺有名的一个文学网站,不过听说被挤兑得快倒了。
      “哦,对了,刚才叶澜澜说我们要住的新宿舍还没有她家灶披间大,什么叫灶披间?”
      “就是厨房间啦。”这个叶澜澜又在吹牛了,她家厨房能住八个人?现在提倡建设节约型社会呢。
      “你真厉害,什么方言都知道。”方雯变出一双无限崇拜星星眼,“真可惜,如果有你,巴比伦塔怎么会建不成。”
      巴比伦塔是个什么玩意儿?我就听说过《东京巴比伦》。不过应该是夸我吧。我迅速地百度了一下巴比伦塔:“哦,可惜我除了中国方言,就只会英语,还特别烂。”
      其实我是一个非常平庸的人,外在美和内在美都很缺乏;但是我有两样爱好(非特长),其中一项就是方雯所称赞的,精通全国各地的方言。
      我爷爷是江苏人,奶奶是上海人,外公是湖南人,外婆是北京人,而我父母又分别出生于云南和武汉;我国国土面积有九百多万平方公里,难得他们能碰到一起,又在湖北生下了我;再加上两边都是大家庭,每年过年要开出十桌以上,中国三十四个省,包括直辖市,各地都有代表,所以爷爷常常开玩笑说等我们这辈找几个港澳台同胞结婚,就能开人代会了。
      当然我才十七岁,离法定结婚年龄还早得很;不过因为我从小就住读,所以我老爹老娘为了补偿我,很早就给我买了笔记本,结果虽然没养出我打网游,聊天的习惯,却从此迷恋上通过p2p渠道看电视,从偶像剧到布袋戏,到肥皂剧到地方戏,我什么都不放过,所以粤语,闽南语,潮州话什么的,也都难不倒我。说实在话,语感真是要从小培养,哪怕是从来没有听过的方言,比如说现在这个爬到我床上来和我一起看电视的于肖,来自四川某个山区,一开口能让所有人崩溃,但是我不作声地听了两三天,就了解了个大概,然后又试着和她聊天,她一高兴,还送了我一罐郫县豆瓣。
      接着谈到我的另一项才能,看遍近年来所有的电视,举凡中日韩的明星艺人,无论男女,哪怕人妖,只要给我某个电视中的某个场景,我就能准确无误地说出这部电视的名称,主角的名字,身高体重年龄曾经参演过的其他剧集。
      我也知道我这两项才能等同屠龙之技,有啥用呢?懂得方言大概容易交到朋友,电视看多了,和女孩子聊起八卦来能头头是道,可是方言我只会听,不会讲;电视看再多高考也不加分。但是没办法,就是着迷,而且没人管我,报纸上批判的也都是网游啊交友啥的,我虽然收集各路明星的情报,但也不会盲目追星,如今武大也考上了,所以老爹老娘就奖励了我一台带无线上网功能的笔记本,放任我去迷恋电视剧。
      我从初一就开始住读,所以对于集体生活一点也不害怕,这个偏僻的地方居然有无线上网信号,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天堂,本欲再振臂一呼,全连推广普通话,结果发现我们连长自己都一口浓郁的乡音,只好作罢。各位同窗更加肆无忌惮,不管别人听不听得懂,南腔北调,乱作一堆。除了唱军歌之外,大家都坚持用自己的家乡方言,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思乡的坚持。
      一开始我还自告奋勇地担当翻译,不过一个月的军训下来,大家也都差不多能听得懂彼此的方言,不需要我这个“翻译”了。
      “你在看什么电视?”不知道为什么,方雯今天晚上谈性大发,大概是想到明天就要分别了,新宿舍又不知道会不会分在一起,所以想多聊一会儿。
      “tvb的《岁月风云》,明天大结局啊,我一定要赶回去看直播。对了,假如我们新寝室还是住一起,万一你还是上铺我下铺,那我们再换。”
      “哦,”得到我这个承诺,她很明显地高兴起来,“你真好。”
      “没有啦,我也喜欢睡上铺。”这样床乱七八糟也没人看见。
      “说到电视,我挺喜欢何润东的。”方雯看来还想和我聊一会儿,不过她这个话题差点让我从床上栽下去——这个出生于书香门第的女孩子,喜欢哪个明星不好,居然喜欢那个烂片之王圣斗士:“喔,我知道,他拍过《玉观音》。”
      还有《秦王李世民》,《风云》,每一部都堪称惊世骇俗之作。
      “对,他演得真好,”方雯眼睛亮起来,“我喜欢他演的梁山伯。”
      通晓中日韩三地明星艺人,掌握港澳台八卦娱乐新闻,被张大雅称作“烂片女王”的我当然知道何润东演过梁山伯:“是吗,应该演得很好吧,我还没看呢。”
      那个披着蓝被单,站在董洁身边的大马猴,害得我看了三集就通通删掉了。
      方雯叹了一口气:“他就是脸上那颗痣太丑了。”
      她仰面倒在床上,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方雯,我听说你写小说?你不要告诉我,你手里那本小说就是你写的啊!”
      “怎么可能,我没架空历史,”她从床上伸出半个脑袋,“诶,我高考之后就没更新了,那些读者会杀了我的。”
      “那你就继续写嘛。挖坑不填可是人神共愤的恶行。”
      “我也想写啊,但是现在觉得好像喜欢女主角的人太多了。”她幽幽的声音从下铺传来,“虽然女主角国色天香,倾国倾城……”
      “没关系,你也挺漂亮的嘛。”这是大实话,方雯的爸爸是历史教授,妈妈是考古学家,把她生得一副古典模样,有点像多利安最近新签的一个演员叫刘晨的,鹅蛋脸,樱桃小口,可惜穿着军训的衣服看不出来她窈窕的风姿,不过等到了武大,就会有很多男孩子来向她献殷勤的吧。
      “我哪有把女主角当作自己来写啊!”一阵乱响,是方雯正在踢我的床板表示抗议,得了吧,古往今来,哪个作家不是把自己托付在男女主角身上,如果是个男作家,一定会有很多女人爱他,譬如那部我和美女困在电梯里;如果是个女作家,一定会有很多男人爱她,譬如方雯手里那部。这又没什么好怕丑的,反正只是小说;如果是社会上的现实,那可就不和谐了。
      “长得漂亮当然就会有很多男人喜欢。”于肖正在我旁边问整个剧集的来龙去脉,我只好一心两用地一边应付她,一边和方雯聊天,“你看那些穿越女主角,不都是附身于惊世大美女身上么,而且不用美容拉皮,咻咻咻就变成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多方便。”
      照这样说来,其实美容院如果能掌握穿越技术那就发了。
      方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突然念起诗来。
      “王浚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从今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
      真不愧是历史和考古的结晶,除了知道这是首七言律诗,大概讲的是思乡之情外,我完全不懂她在说什么,不过不要紧,我懂得藏拙,于是闭口不言,倒是叶澜澜闲闲地走了过来:“大才女的小说叫什么名字呀?告诉我,下次上网帮你打分。”
      方雯扭扭捏捏不肯说,范媚和齐芳一起去挠她的痒也不能撬开她的口,我想凑热闹又不想下床,于是大喊一声:“想知道方雯写啥的,都乖乖回床上去躺着!”
      看大家都各就各位,做好了卧谈的准备,我伸脚到墙上去摸灯绳,这灯绳离我最近,自从有一天我用脚关灯之后,就没有人再去碰它了,每天开关灯就成了我的宿命。
      “啪嗒”一声,整个宿舍陷入了黑暗,我闭着眼睛说:“方雯,现在谁也看不见你,你别怕丑啦。”
      良久,一个细细的声音才从下铺传来:“《西州曲》。”
      估计大家都没听明白,我离得最近,也想了一会儿:“哦!我知道,那个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是不是里面的?”
      幸好这个考过,还没还给老师,整个宿舍又开始叽叽喳喳地乱起来。
      “侬喜欢南北朝哦?乱得咧!”
      “南北朝哪里不好了,乱世出枭雄呀,比如拓跋宏……”
      “那个王羲之满厉害的撒,兰亭集序。”
      “啷个不喜欢谢安嘛,出为良将,入为良相……”
      “什么跟什么呀,都不是一个年代的,拓跋宏比王羲之晚了一百多年。”方雯的声音被淹没在一片讨论声中,真可怜,本来是要讲她的小说,结果却成了中国历史研讨大会。
      一说到历史,我就只能藏拙藏拙再藏拙了,天知道我会考历史咋过的,还拿了个A。你要叫我背朝代表,我就只能干瞪眼。
      “哦,好像有个花木兰。”我灵机一动,“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
      “那是北魏的撒,《西洲曲》才是南朝的。”
      北魏和南朝有什么关系?一个在前?一个在后?我把这个问题记下了,明天百度。
      “哎,各位我说,”是爽快的何绮拉大了嗓门,“谢宣城也不错呀,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李白的偶像!”
      还有个谢宣城,一起百度。
      就听见方雯在下面嘟哝了一句:“好个屁,连自己的岳父都会出卖的人。”
      “那部《梁祝》背景好像是东晋。”我明知故问。虽然是圣斗士,不过既然方雯喜欢,我不介意谈谈这个话题。
      “东晋在南北朝前面啦,”方雯的声音变得真温柔,“谢安还为祝英台立了块碑哩。”
      “哎唷,方雯你也看梁祝呀,董洁可真水灵。”我们这些出生于八十年代后期的人,谁要知道谢安做了什么。
      “那当然,27岁了手还那么美。”我凉凉地抛出一句,“可惜太低调了。”
      “《金粉世家》我就喜欢她呀,美得来!”
      “马文才帅呀。”
      要是你们知道陈冠霖私底下打女人不知道会不会大跌眼镜。当然这是小道八卦,真实度有待确凿,摆不上台面的,所以我闭嘴不提:“他演技不错,可惜一直演坏蛋,比如《中华英雄》。”
      说到《中华英雄》,我心里又一阵发紧;何家劲的华英雄多经典,又被圣斗士糟蹋了。
      大家的话题由中国历史研讨大会变成了明星艺人的小道八卦,跟匹布似的越扯越长,越扯越远,我一郁闷就很想睡,这时候一个人影悄悄地出现在窗户上。
      “别说了!”我赶紧压低声音示警,这个连长是不是练过水上漂,走路连声音都没有。
      整个寝室顿时鸦雀无声,继而有些耳语声又四下响起,最后一天,有点兴奋也无可厚非嘛。
      “好了好了,大家睡觉,”连长的声音幽幽地响起,“不是我吓你们,说不定今天晚上还要拉练。”

      “各位,我那时怎么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如果我知道他说的是真的,我就不会睡得那么死;如果我不是睡得那么死,就不会摸不到墙上的灯绳;如果我不是摸不到墙上的灯绳,就不会把整个身体探出床去;如果我不是把整个身体探出床去,就不会……哦,我不是想模仿佟湘玉,我只是发发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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