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颗心 玄珠》横斜

3、第三章

　　第三章

　　几天后，焰硝就带着玄珠和少数随从出发了，星儿硬缠着玄珠给在官学读书的硝石捎去一套冬衣和一双布鞋，两人就只好先去长沙府。看着布鞋底上那细密绵长的针脚，玄珠心中一阵酸楚，两年了，星儿十八岁了，还又有多少个两年呢，她相信二哥不是没有看出星儿的情意，可是他既然选择视而不见，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他没有动心。星儿那么漂亮，二哥就算不爱她，收她为妾也不亏呀，也比让星儿虚耗年华的好，玄珠实在不懂。

　　见了硝石，看他一切安好，焰硝玄珠就向应天府出发，一路上焰硝都把玄珠安置在马车上，赶路也尽量挑选官道走，所幸没有出什么意外，玄珠也乐得在马车上舒服，免去许多路途劳累之苦。可到了应天府，玄珠就在车上坐不住了，吵着要下来，焰硝只好用斗笠将玄珠的面容遮住，才许她下车。

　　应天府不愧是留都，比浏阳自不必说，连比长沙府都要繁华许多，商贾云集﹐百货充盈，秦淮河两岸尤其热闹。玄珠看得目不暇接，铁行，笔行，肉行，大衣行，鞦辔行，油靛行，秤行，绢行，酒肆，帛肆，凶肆，衣肆，卖药人，柜坊，古董行，善卜者，琵琶名手，饭馆，绣彩帛者，应有尽有。焰硝怕玄珠一个人乱跑，不敢留下她在客栈中，就带着她一起去谈生意。两人进入秦淮河上的一条画舫，舫上已经有几个人等着了。

　　坐在正中的是一个二十七八的年轻男子。当朝风气崇尚礼教，百家独信儒教，儒教独推程朱，故时人莫不禁锢于三纲五常的伦理关系中，以忠孝节义为道德准绳，非礼勿视，非礼勿言。浏阳闭塞小城，民风还算淳朴热情，但这一路行来，玄珠所见不是满口仁义道德的腐儒，就是驯顺麻木的百姓，面前的此人却大大的不同。

　　时下男子多束发，披发被视为是蛮夷，未开化之人，那男子却披散着一头乱发，浓黑粗重的眉毛好似饱蘸墨汁的大号狼毫随意挥就，说不出的洒脱豪迈，眼神却极其犀利，甚至透着一股狠利之色，隔着面纱，玄珠都可以感觉到他灼灼的目光。

　　“雷兄，好久不见。”焰硝笑道，“这是舍妹，都是自己人就不用还带着这劳什子的东西啦。”说完解下了玄珠的斗笠。

　　薄纱轻佛，绝色初现。雷尽被玄珠的美貌所吸引，毫不顾及的盯着她打量，赞叹之色溢于言表，玄珠被看得颇不自在，狠狠的瞪了雷尽一眼，气道：“你看够了没，不怕长针眼吗？”暗想儒雅温和的大哥怎么会和这种人成为朋友。

　　“哈哈，你这个小妹真有意思，我欣赏！”雷尽道。

　　“我可舍不得将小妹交给你，跟你受苦。”焰硝忙道。

　　“这么紧张干什么，我只想认个干妹子，总成了吧。”雷尽虽然这么说，终归还是有点失望。

　　玄珠不喜他们总是谈她，瞥见雷尽身旁的一个十来岁的男孩也在一直盯着她看，刚才雷尽的目光太灼烈，才没有感觉到，于是问：“那男孩是谁？怎么也这么没有礼貌？”

　　“噢，那是我的养子，去年才收养的。”雷尽道。

　　那是个极其俊秀的男孩子，站在雷尽身边极不协调，焰硝有点担心道：“这孩子似乎来自大户人家，你不怕惹来什么麻烦？”

　　“我倒没有想那么多，看他怪可怜的，就收留了他。那批货运了吗？”雷尽问。

　　“我已经托给兴隆镖局了，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明天就到。这是花炮配料表。”焰硝递给雷尽一张纸，雷尽小心的收进怀中，又签了一张银票给焰硝。

　　玄珠默默的看着，觉得这生意也做的太快了吧，没有讨价还价，锱铢必较，验货查货，而且雷尽怎么看也不像个花炮商人。

　　一周后，焰硝玄珠雷尽一行人同上聚宝山寻找上好硝石，玄珠本不喜雷尽过于落魄不羁，
　　几天接触下来，觉得此人不也失为一条直爽汉子，言语无忌，好不畅快。

　　“丫头，你十岁那么小，怎么把琴摔坏的？”雷尽问。

　　“我才不会那么笨，抱着琴硬摔。我偷了母亲的剪子，先把琴弦剪成一段段的，再把琴从三楼的窗子推下去，只听着啪的一声，琴就坏了。”玄珠得意的说，还故意作出一副遗憾的样子。

　　雷尽大笑道：“好个丫头，亏你想的出，那私塾先生呢，怎么被你吓跑的？”

　　“我偷偷的将配好的花炮硝石粉末放在他的烟杆中，他一点烟，烟花就冲上了天啦，我还特地将烟花做成他最常说的八个字呢。”

　　“什么字？”

　　“笑不露齿，行不摇裙。”玄珠严肃道，“可他当时那样子，吓得拔腿就跑，衣服下摆都被风掀起来啦。”

　　“哈～～哈～～～”雷尽笑得直不起腰，道：“焰硝，你这小妹，我真想接她到船上去玩玩。”

　　“船上？你家还有船？”玄珠问。

　　“玄珠身体不是很好，还是算了吧。”焰硝道。玄珠从小和硝石硫磺打交道，肺不是很好，劝了她多次，少碰些火药粉末，她就是不听，家人也知道，要她不碰花炮，简直像要了她的命，也就只好由着她，只用些药调补着。再说雷尽的身份，也让人不放心。

　　“去几天应该没问题吧。”玄珠道，很有点期待。

　　“不行，这次本都不带你出来的。”焰硝不为所动。

　　玄珠不明白为什么这次焰硝这么坚决，难道是因为雷尽？她不解的望向雷尽。

　　“丫头，别失望，等你长大些还有机会的。”雷尽拍拍玄珠的肩。

　　玄珠兀自低头想着雷尽到底是什么人，一行人来到了聚宝山的矿厂，焰硝玄珠正挑着矿石，一个人跑过来和雷尽耳语了几句。

　　雷尽稍稍变色，对焰硝道：“我的船被发现了，我先走了，后会有期。”

　　玄珠忙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呀？”

　　“丫头，有空我去浏阳看你～～”雷尽也颇为不舍，终究事情紧急，匆匆离去。

　　焰硝玄珠几天后也启程回到了浏阳，进门就见小弟地霜气鼓鼓的冲了进来，玄珠拉住他问道：“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我说吃饭穿衣是人生最重要的，没有吃饭穿衣什么都做不成？他们却说是忠孝节义，还笑我没见识，姐，你说哪个重要？”地霜不甘心的问。

　　听起来似乎吃饭穿衣最重要，不过书上不都说百事忠孝为先吗，好像历史上有伯夷叔齐不食周粟饿死首阳山的，传为千古美谈，玄珠也想不太明白，只好道：“想那么多干什么，徒添烦恼。”

　　焰硝道：“小弟，你有你的想法，他们有他们的想法，不要到处宣扬你的想法，惹来非议，也不用强迫他们认同。”

　　地霜点头道：“我也同意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想法，我不强迫他们，可他们也不要强迫我呀。我真是不想去听夫子讲学了。”

　　“不想去就不去呗。”玄珠道，“来，快看我找到的上好硝石。”献宝似的从怀中掏出几块紫色石头，递给地霜。

　　唉，又来了，地霜实在不想看，又不好扫了玄珠的兴致，胡乱瞧了几眼，就找了个借口溜了。

　　小弟的脸就是藏不住心事，哄她也要装着像一点嘛，玄珠撇撇嘴，又把石头递给焰硝，两人细细研究起来。

　　×××

　　一晃玄珠已经十八岁，雷尽这两年中隔几个月就会来浏阳一次，每次都会带来好多东西，珍珠，海螺，象牙，珊瑚，宝石，香料，说是从南洋购得和寻得的，他的心思，谁都看得出来。玄珠也挺喜欢他的，每次他来，就会跟她讲海上的趣事逸闻，如不食牛肉的印度人，佐法儿国的牛羊驮马只食鱼干，暹逻国酿蔗为酒，常常听得她目瞪口呆。可她仍不是很想嫁人，觉得现在挺好的，并不愿有什么改变，大哥也不太赞成雷尽，虽然他们是很好的朋友。

　　“柯枝国的人真的只穿短衫，围单布吗？”玄珠问。

　　“嗯，他们的国家终年炎热，穿短衫也不会觉得冷，反而很舒服。”雷尽解释道。

　　“柯枝国南边还有国家吗？”地霜插嘴道。

　　“南边没有了，是一片汪洋大海，不过西边还有国家，佛朗几人就是从西边的国家来的。”雷尽道。

　　“那看来我国并不是居四海之内，世界中央，□□并不独尊？”地霜接着问。

　　“可以这么说。”

　　“佛朗几人长什么样？”玄珠问道。

　　“他们高鼻深目，眼珠有蓝色的，绿色的，头发有红色的，黄色的，皮肤也比我们的白很多。”

　　“噢，那不是和书上说的鬼一个样？绿色的眼珠，黑夜中看来很有些可怖呢。”玄珠眨眨眼。

　　“云妃死了，全国举丧三个月，不许宴请，奏乐，饮酒。外加闲聊。”刚进门的硝石道。他已经考中了举人，现在在家准备明年二月的会试。

　　“瞎说，没听说举丧不许闲聊的。”玄珠顶了硝石一句。

　　“那皇上不是连一个妃嫔都没有了？”焰硝隐隐觉着有些不妥。

　　硝石瞧见了焰硝的神色，道：“大哥，你在担心什么？”

　　焰硝也说不上来，摇了摇头。

　　没想到，焰硝的担心在几天后成为了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