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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后生可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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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台风过境已经有一周半的时间了,气温迅速回升,日子又热得难熬起来。时至傍晚,太阳仍依依不舍地挂在树枝头,洒下一片灼热的金黄,拉长的树影投在地面上,好像泼墨的油画布。空气中弥漫着槐花的香味,阵阵蝉鸣此起彼伏,树木夹道的柏油路上,远远驶来一辆黑色的越野车。
守卫拉开铜棕雕花大铁门,轮子和地面摩擦发出沉重的吱呀声,待门完全打开时,那辆黑车刚好开到门前。
“谢谢您,刘叔。”陈忠诚按下车窗,从副驾驶座上拿了一条烟递出去:“上次来没孝敬您,这个您拿去,享受享受。”
“八少爷,您客气什么……”
“拿着,拿着。”
车子又慢慢向车库开去,后备箱门上锃亮的三叉Logo被夕阳映出金子般的色泽。陈忠诚摆正方向盘,打开门下了车,又从后备箱里拿出两个袋子,往不远处一栋洋楼大门走去。
“哎哟……忠诚回来了……”刘妈一开门,就笑得收不拢嘴:“这孩子,又买这么多东西回来,去年那一箱洋酒,现在都还没喝完呢!”
“这次不是酒,朋友回家……”
“忠诚!”卿芸的声音打断了他的答话,“还认得我是谁吗?”她笑盈盈地绕过沙发走来,单手叉腰,刻意做出妩媚动人的样子诱惑他。
“哪儿来这么漂亮的小姐啊?”陈忠诚笑着问。
卿芸满意地轻推了他一下:“讨厌!”
“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上午。本来想去找你的,时差没倒过来,有点儿晕,就睡了一天。”
“幸亏没来,来了都没功夫接待你。”
“怎么了?你不接待,我就找不着人接待了?”卿芸斜睨他,眼中满是笑意:“我可是拿过两次最佳女主角的著、名、电影演员,上赶着接待我的人多了去了。”
“承蒙您今儿个赏脸来府上吃顿便饭,蓬荜生辉,在下不胜感激。”
“就你嘴贫。”
刘妈收拾好陈忠诚拎来的两瓶特级橄榄油和两袋干海参,又回到客厅招呼道:“小芸,吃饭还有一阵儿,要不你和忠诚到外面散散步去?你陈爷爷上个月在池塘里种了几株荷花,又养了十多只鲤鱼,金的银的,你还没看过罢?”
“还真是没有。”卿芸笑着答应刘妈,“忠诚,要不你带我去看看?”
“走吧。”
卿芸戴上遮阳帽,拿了把遮阳伞,套上薄薄的遮阳服,这才跟着陈忠诚往外走去。两个人穿过二叔和三叔家的洋楼往后院方向行进,边走边聊。
“大夏天的,穿成这样不热?”陈忠诚看着卿芸又是帽子又是外套的,忍不住替她担心。
“晒黑了可是要扣工资的。”
“你还缺那几个工资钱?”
“怎么不缺?每一分钱都是血汗钱,必须缺。”
“这次出去拍戏顺利么?”
卿芸撇撇嘴,摇头道:“不顺利。导演老头儿太猥琐,制片又太凶,我紧张得天天肾上腺素分泌过剩。”
陈忠诚忍不住笑:“拍的什么电影?”
“打住,忠诚!”卿芸做出暂停的手势,“我好不容易和你一起散散步,一定要聊这么无趣的事?”
“无趣?我以为你很愿意和人聊你的新作品呢。”
“拜托,那是上电视做宣传。私底下,我觉得工作的绝大部分时光是又无趣又无聊的。”
“大概工作都是如此吧。”
“你呢,最近在忙什么?”卿芸转头问他,“听忠文哥说每天都往医院里跑?朋友生病了吗?”
“啊……”陈忠诚这才想起那个叫隋忆的年轻女孩儿,他下午刚和她求了婚……那张苍白消瘦的脸又浮现在他眼前,透着一丝怒气的眼睛,连篇的粗口脏话,还有他凑近时苦涩的药水味和少女独特的气息……老天,他该怎么和卿芸开口?他快要结婚了!还要娶这样的女人!
“忠诚?”
“啊?哦……是有个朋友,摔伤了,我去看过几次。”
“是吗?正巧这几天休假,要不我熬点骨头汤,明天和你一起去探病吧?”
“不不不,不用,不用。”
“怎么,嫌弃我的手艺?”
陈忠诚歉意地笑道:“这我哪敢啊?她现在身体还很虚弱,只能输液,不能进食。”
“都不能进食了?怎么会这么严重?从哪里摔下来的?”
“小芸,能不能打住?”陈忠诚被她问得心虚,“我说起来还是会很难过。”
“抱歉。”卿芸微微耸肩,脸颊在阳光下显出动人的绯红色,好像玻璃杯中晶莹剔透的葡萄酒。
面对这样美丽的女人,陈忠诚无法直言向她坦白。卿芸和他有近十年的交情了,第一次见面还是在鹿特丹国际电影节上,卿芸是获奖导演的女伴,却意外将红酒洒在了陈忠诚的白西装上。从那以后,她每年都来鹿特丹,有时是参加电影节,有时是度假。但陈忠诚明白,这些都是借口,她就是去见他的。
他清楚地知道卿芸心里有他,遗憾的是自己无法回报她同样的感情,与其两个人在恋爱婚姻的关系中不公平地付出与获取,不如一起公平地保持距离。他曾劝卿芸放弃自己,可卿芸只淡淡说了一句:“我没有强求和你在一起,我爱谁,与你无关吧?”
陈忠诚只好任着她来,在尽可能不伤害她的前提下保持距离。而现在,他在拒绝她、呵护她十年之后,竟然要彻底否定她,和一个陌生女人结婚筑巢!这对卿芸来说太不公平了,他怎么能说得出口?
晚饭吃得寡淡无味。陈忠诚一直在想要不要让卿芸知道这件事,如果要坦白,又该怎么讲。爷爷奶奶先吃完散步去了,接着二叔君禄家的人也吃完了,随后撤走的是堂叔君祥家的人,最后父亲君祺忍不住开口:“忠诚,你还要吃多久?”
“啊?”
“一碗饭吃了一个小时,你一颗颗米数着吃的?”
“哦……”
“吃完了来我书房。小芸,你先和伯母在客厅里聊聊天吧。”
“哎,好。”卿芸笑答,陈君祺微微点头,起身离开了。
陈忠诚胡乱扒光碗里的饭,和卿芸、母亲道别,上楼进了父亲书房。
父亲的书房布置得古朴典雅,两侧是红木玻璃书柜,中间一张深褐色乌木办公桌,在吊灯的照射下边缘泛出柔和的光泽,像是抛光过的首饰。陈君祺端着茶杯面朝窗户而立,陈忠诚一进去,就看见父亲有些弯曲的脊背。他开口:“爸,找我?”
“哎。”陈君祺转过身,自己在木椅上坐下,又示意陈忠诚坐,叹了口气问:“你真的决定和隋忆结婚?”
陈忠诚揉着太阳穴没答话。卿芸是他遗漏掉的重要角色,而那个精明又有些粗俗的隋忆则与他之前打探的说法完全不同,一切真的可以按照他的预想顺利进行么?他有些不确定。
“忠诚,你不必为了家族的利益牺牲自己的幸福——”陈君祺声音低沉浑厚地说,“不管是和冯氏的竞争,还是和君禄的分歧,我不想看到你成为斗争的牺牲品。我从小就疼你,不愿你为商场上的尔虞我诈烦心,所以才把你送到荷兰……”
“爸,我知道。”陈忠诚打断了他。他有许久没回家,父亲脸上不知何时爬满了皱纹,办公桌上也多了大大小小的药瓶。他收起最后一丝犹豫,抬起眼看着陈君祺说:“我已经二十九,是时候承担责任了。”
“这么说,你主意已定?”
“这是我能想到最好的办法,您还有什么反对的理由么?”
“我听熟识隋老板的人说,那个女儿性子太软,也不太聪明,你不介意?”
“我之前也叫人调查过,是有这么个说法。但就我今天跟她的谈判来看,她完全不像外人形容的那么绣花枕头一包草。您知道她跟我提了个什么条件,才同意嫁过来的吗?”
“什么条件?”
“她要成为固城的新股东,就以勇义建筑全资入股,我答应了。”
陈君祺倒吸一口气:“想不到……小小年纪,竟然想出这么个法子,又盘活了勇义,又不落外人手里……”
“所以我说,她想要什么心里清清楚楚,不是绝顶聪明,至少算不上笨。我只是担心,她谈吐举止有点不够收敛,没那种大家闺秀的修养,家里人多口杂,容易被抓着把柄。”
“这倒不存在。你在市区也有房子,不用住在陈家大院儿,一个月回来两三次就够了。”
“那也行。”陈忠诚点头,又听陈君祺道:“只是忠诚,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隋忆之前有个叫周楚渠的男朋友,她就是为这个男人自杀的。这件事你知道吗?”
“周楚渠?”陈忠诚一愣,想起隋忆醒来的第一句话,原来她并非让他出去……
“他是‘黑夜城’娱乐会馆的大公子,你以后尽量别让隋忆去那里。”
“知道了。”
“那我再和你妈商量一下,给你们定个日子吧。”陈君祺撑着桌子站起来,叹了口气:“你妈一直把小芸当准儿媳,这下倒好,你娶了个落魄户回来……”
陈忠诚竭力保持脸上的平静,和父亲道别:“没其它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哎,忠诚?”陈君祺叫住他。
“嗯?”
“你顺便送小芸回市里吧,这件事尽快告诉她。长痛不如短痛,早点说清楚的好。”
“是,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