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蛹》铅色的云

2、躲避

　　我不是有病，真的不是有病，我只是想再生个女儿而已。
　　我叫周识字，男，三十五岁，我家在P市，我家底还算富足，我主要的工作是种地，城市人都说现在的农民最有钱，我就属于那部分。
　　我有个老实淳朴的老婆，我们共有三个小孩，都是男孩子，大的一个十一岁，二的个六岁，小的个刚生下来。虽然我已经有三个小孩，但是我还想要个女娃儿，人们都说女儿更粘爸爸，嘿嘿，我想如果有钱养活，我愿意再多生几个，以后等我们老了，有更多子女来看我们。
　　人们都说我不知足，说的最多的是居委会的，生老二和老三的时候已经被罚了很多钱，还被批评教育了很多次。但是我觉得想要个女儿并没有错。
　　在老三出世不久，居委会的天天到家里来劝诫，来告知，那些国家定的条条款款，我都能背下来了，居委会的还一个劲的不停地说，就怕我又要生，这该死的计划生育。
　　终于我再也受不了了，我逃到G市来做建筑工人，其实我不在乎那几个钱，我也不觉得很辛苦，我只是想着如何再生一个女儿。老婆还在家里休息，等我在这边安顿下来，我们就在这边生，不回去了，那些婆婆妈妈的居委会的人就不会再来找上我了。
　　做建筑工人常常要上脚手架上去做外墙，那天很热，太阳很大，在G市很少有这么大太阳的时候，我和几个工友在脚手架上做事，我已经想不起来，是想拿什么东西，结果脚踩空了，那时候的脚手架是十一楼，我直接从上面掉下来，我想完了，我肯定活不了了，我还想要一个女儿呢。
　　很快我被送到了G市的二医院，那是间以脑外科出名的医院。去了最好的科室，遇见了最好的医生，还进了重症监护室，那里面相对安静许多。
　　其实我心里很清楚，但是我说不出来，我不能通过我的眼睛看清楚来来回回走过我身边的人，但是我知道，管我的唐医生很尽责，管我的护士每天都不一样，但是来来去去都是那几个，个子高高的小徐，有些胖的小方，最喜欢和我说话的小安。
　　唐医生给赶来的我的老婆说必须要在我的脖子上切个口子，这样可以帮助我呼吸，必要的时候还要拿个机器帮助我呼吸；还要给我做脑子里的手术，说是我脑子里有血块，自己吸收不了，只能靠手术才能清出；她们还往我的鼻子里插了根管子，说是以后从这里吃饭；还不够，她们还在我小便的地方也插了根管子，说是这样我就可以小便了。
　　真的我什么都知道，虽然我睁着眼睛，但是唐医生告诉我老婆说我是睁眼昏迷，还拿那些乱七八糟的评分给我评分；还拿棉签的一头划我的脚心，真的很痒，但唐医生却给我老婆说，我没有他们要的反映，我想给我老婆说不是的，可是我说不出来；唐医生又用手握我的手，并告诉我用力回握他的手，我知道，我用力的握了的，为什么唐医生说我没有握？
　　就这样不仅唐医生说我最好的结果就是植物人，就连主任也怎么说，我老婆哭了，说没有我她不知道怎么办，说我一定要好起来，说我们还要生一个女儿。对！我还要生一个女儿，我怎么能在要安顿好了的时候＂活＂不过来呢？我还要我们老了以后有女儿来看我们，我不能这样，我不相信我就这样了。
　　时间就这样过着，我依然所谓的昏迷着，但是我还是清楚的，我只是不知道几点了，我只是不知道是白天还是黑夜，虽然这样我还是相信我不会就这样的，我一定能＂活＂过来，我相信我未来的女儿也这么想。
　　听着身边的护士说快要过年了，这么一算，我已经在这里躺了接近四个月了，之前我还说过年以后盖新房子的，现在盖房子的钱却拿来给我治病了，所以开年我一定要醒过来。
　　大年三十那晚是小徐值班，我们这里（重症监护室）里有四个病人，由于二医院周围没有高楼，所以小徐靠着窗子处给她的朋友们打电话，说新年快乐，还说这里可以看见远处广场上的烟花。说起烟花，我老家放的才漂亮，五颜六色的，老人小孩在一起笑笑闹闹，哪像城市里的人过年一点不热闹，没意思，说起来，我也有半年没回家了，不晓得家里的老人身体怎么样，不晓得老大成绩好不好，老二联系到读书的地方没有，老三有没有好好吃饭。
　　小徐打完电话后给我们四个人都说了新年的祝福，看着我，小徐还是微笑着说希望我能早点醒来。嗯，一定要早点醒来，我要回去看看我的地，看看儿子们调皮没有，这半年真实辛苦了我的老婆，对了，我还要生个女儿，我不就是为了这个才到这里的嘛。
　　大年初一，我听到门口好像是大儿子的声音，是我太想念他们了吗？我真想哭，可是我哭不出来。
　　结果我的大儿子和二儿子笑着跑了进来，后面跟着抱着小儿子的老婆，在后面是唐医生和主任。
　　＂爸爸，爸爸。＂大儿子和小儿子站在我的床边喊着我，我想抱抱他们，捏捏他们的小脸。
　　＂妈妈，爸爸为乃（什么）不张（理睬）我啦？＂二儿子转头问到。
　　＂爸爸生病哦，你们想不想爸爸嘛？＂老婆哽咽的问到。
　　＂想！＂两个儿子同时说到。
　　＂爸爸，老师说我勒（的）算术是全班第一哦。＂二儿子骄傲的说到。
　　＂爸爸，你快点好起来，我们一起克（去）田头（里面）抓虾子嘛。＂大儿子激动的说。
　　＂爸爸，这是给你吃的牛奶。＂二儿子又说道。
　　＂爸爸，这是你最喜欢吃勒（的）苹果，你看嘛，好红哦。＂大儿子也抢着说道。
　　＂你们捏哈你们爸爸的手嘛。＂小徐站在一旁说到。
　　大儿子用力的握住我的手，二儿子也马上握住我的大拇指，＂爸爸，你快点好起来嘛。＂二儿子终于还是哭了起来。我想他虽然不懂为什么我是昏迷的，但是对于我没有回应他们握手肯定还是能明白一些什么的。
　　＂不要怕，爸爸一定会好勒（的）。＂大儿子拍拍二儿子的肩膀，像是给他鼓励一般。
　　老婆和儿子们都出去了，剩下了小徐，但是她马上也要下班了。
　　我知道我很顽强，因为我虽然开了喉咙，但是我还是自己呼吸，我没有用唐医生说的机器。我脑壳里的血块也只做了一次手术，再没有新的血块出现了。我坚信我能醒过来。
　　那天白天外面出了暖烘烘的太阳，是小安的班，小安又来给我打招呼，＂周识字，快点醒咯嘛，不要再睡哦，你看外头（面）太阳好好哦，你想不想出去晒一哈嘛？＂
　　小安就是这样一个人说话，也不说停哈等我说。
　　＂周识字，你还不醒啊？你不是要生姑娘咯嘛，不醒生不到哦。＂小安一边说一边走向护士台，她们要交班的。
　　说起来，今天老婆好慢哦，半天都不送东西来给我吃，而且每天吃的都是稀汤汤（从胃管里只能吃这些）杂个吃的饱哦。
　　不说饿，一说起来真的好饿啊。＂我要吃饭，我真的很想吃一顿饭。＂
　　我转头看着愣在原地的小安。
　　＂你说乃（什么）？周识字！＂小安盯着我看，说话都有些吞吞吐吐。
　　＂我要吃饭，我要吃饭，我要吃饭。＂我发现我喊不出来的原因是因为气都从喉咙的口子上喷出去了，而且我坐起来了，我真的坐起来了。
　　＂等到，你不要动哈。＂小安急急忙忙的冲出去，喊来了唐医生和主任，护士长，一群人看见坐在床上的我，又高兴又激动。
　　＂我要吃饭！＂我再次说到。
　　＂吃乃（什么）饭嘛？＂主任镇定的问我。
　　＂吃白菜豆腐饭！＂我说道。
　　＂可以，可以，听得懂的。＂主任兴奋地说道。
　　听旁边的护士说这是在看我有没有逻辑思维能力，我当然听得懂，我一直都听得懂的。
　　＂好，我们明天把你转出去（普通病房），今天你还在这里观察一哈，等一哈你老婆进来哦，你给她说你想吃乃（什么）哈。＂唐医生和主任又让我躺下去，又开始给我做检查。
　　后来我才知道我从十一楼摔下来后在三楼绊了一下，才没有摔死，但是我看不清楚，我什么都看不清楚。
　　出了那个监护室，我住进了两人间，管我的人是小安。她每天来看我都要问我，她的名字，护士长的名字，管床医生的名字，主任的名字，我老婆的名字，儿子们的名字，后来我才知道这是在锻炼我的脑部，我说的很慢，主任说是因为我脑壳受伤了，我有时还记不住，有时还要想很久，但是主任说不要紧，以后多锻炼就行了。
　　渐渐地我摆脱了小便的管子，鼻子里的管子，脑壳上的纱布，喉咙上的口子；渐渐地，我可以下床，我可以走路，我可以和人交谈。但是我还是看不清楚东西，别人在后面喊我，我也要判断很久才能找到方向，我也再也用不到力来抱我的儿子们。
　　所有的护士医生都劝我不要在躲避计划生育了，不要再生女儿了，但是我真的还想要个女儿。
　　四月份我终于可以回家了，我很高兴，因为我又有机会可以生女儿了，就在大家送我出门后，我听见有人说，这人哪里都好就是想生女儿，都生了那么多个了，还要生，为了生，都搞成这样了，这不是有病嘛。
　　其实我没病，我真的没病，我只是想再生个女儿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