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时微笑》齐鲁

14、重回战场（二）

　　重回战场（二）

　　许平好像一直在我耳边哭，哭的响亮又压抑。我一路都在思考这么做到底对不对，换做是我被可怜被施舍也会难堪又难过吧。明明跟自己毫不相干，何必多此一举？明明连自己都快养不起，何苦还觉得别人可怜？

　　我大部分时候是没有主见的，怕点菜怕逛街怕作任何选择，恨不得这一生该做的决定和选择都有人替我做主，然而我又是固执的，固执到自私，但凡有所决定，便会不管不顾，全凭自己心意。
　　所以我也讨厌自己，她不漂亮不优秀不可爱，她偏执敏感又自卑，她素来奉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偏偏有时又强加于人，她的力量那么小，却妄想做别人的救世主。

　　车厢里有形形色色的旅人，聊天的、打牌的、睡觉的、玩手机的……似乎每个人都有存在的理由，只有我自己是茫然的、多余的。
　　打开备忘录，想写点什么转换一下心情，可是又无从下笔。脑中的幻想之境已被打得稀碎，故事杜撰的再精彩终究是虚构，我好像再也找不到自欺欺人的借口。

　　火车进入隧道，茫茫一片黑，看不清未来，回不到从前。想起《雪国》的开篇：穿过县界长长的隧道，便是雪国。这也是一条长长的隧道，但是我知道尽头没有理想国。

　　**
　　头顶同一片天空，天气却不相同，靠近曼城的海上飞着瓢泼大雨，豆大的雨点跌落在茫茫海面，无声无息。在路上最怕下雨这样的天气，行李无处安放，人无处躲藏。
　　离靠岸还有一段时间，但是船舱里已经聚满了人，不少人都在抱怨这坏天气，更多的人接打电话做下船之后的安排，而我什么也不必做。
　　我又回到了一个人的世界。热闹是他们的，而我什么也没有。远处的灯火微弱如烛光，风雨中摇摇欲灭。脚下的轮船乘风破浪，激起花朵朵，瞬间盛开又瞬间湮灭。
　　如果命运是大海，我们每个人是其中的一朵浪花，那么和命运抗争，会不会太自不量力？如果终究要屈服于强大的命运，何不一开始就选择随波逐流？

　　由于大雨，港口到市区的大巴比平日里更拥挤，雨伞在暴雨里如同摆设，几秒钟已湿透半边身子。
　　被拥挤人群排斥在外，索性退到一边等待，把背包紧紧抱在胸前，只要淋不透包里的东西，我是无所谓的，淋淋雨反而痛快。

　　坐的最后一趟车，司机把人划拉划拉都拉进来，所以还是很拥挤，空气是潮湿的暖。环顾一周，每个人都湿漉漉的，看起来都有些狼狈。
　　倚靠在门口，外面的世界模糊又陌生，纵然我在这城市已经五年多，这条回家的路也走过很多次，可每一次看它都像从来没有经过。

　　我很少对一个人、一件东西执着或上瘾，准确的说，我不允许自己养成任何的依赖心理。我相信这世上有救人于水火的英雄，但是不相信我能遇到，所以我不寄希望于任何人，除了我自己。

　　车玻璃上水流一股一股，像成串成行的泪水，外面的世界在泪水里模糊、清晰又模糊、又清晰，反反复复，无休无止。
　　班车经过第一处下车点后，车里的空间宽松了一些，掏出手机，7个未接电话，都来自赵鹏。
　　有些忐忑的拨回去，刚响一声就被接起来。没等我先道歉，已经传来低沉而利落的声音：“下一站下车，我带你回去，正好顺路。”
　　“哎？你……您在哪儿呢？”无意识的往窗外看，几声喇叭像是在回应。拿手擦去玻璃上的水汽，一辆黑色的车悠悠的行驶在风雨里，车窗降下大半，车里的人冲我点点头。
　　“不用麻烦了，您先走……。”
　　“不麻烦，下一站下车吧。”
　　电话被挂断，不容我拒绝。

　　视线紧紧盯着窗外，看着他的车在雨幕里时隐时现，恍然入戏，我貌似写过类似的情节，把自己当做故事的主人公，比这惊心动魄，比这情节饱满，此时此刻只有一个隐隐的渴望：“若是他没有结婚，其实嫁给他也不错吧？”

　　一个紧急刹车，让我从渴望中惊醒，羞愧难耐，随波逐流什么只是想想而已，怎么能当真？就算真的当真，像他这种事业有成的人怎么看得上一无所有的我？

　　羞耻归羞耻，却还是忍不住给自己带上女主角的光环，瞬间上演了无数个版本，心情像在课堂上偷偷看武侠，心虚又刺激。

　　临近下一站，准备下车的人蠢蠢欲动，难得我也有了凑热闹的权利，整个人莫名有了底气。
　　移到车门，看到赵鹏举伞提步而来，从头到脚一身黑色，风雨里略显清瘦。
　　他真的不算帅，但从骨子里透着淡漠和疏离，所以在你推我攘的人群里仍然很特别。

　　“谢谢！”一只脚踩到地上，头顶已多出一片黑色的晴空。
　　有人呵护的感觉，真好！
　　他微微点头，算是回应我的感谢。

　　我听过他工作时用英语出口成章，见过他接待客户热情周到，却很少见他跟工作之余和同事喝茶聊天，很少见他工作之外面带微笑。他素来独来独往，不苟言笑，所以入职第一天能让他回我一个“早”，现在想来真是受宠若惊。

　　“安全带系上。”
　　“哦。”赶忙系好，正襟危坐，好像一不小心在后门玻璃上看见了班主任的脸，所以变的畏手畏脚、小心翼翼。

　　一时无话，有些冷场，眼睛小幅度的转悠，前面，右面再前面，再右面，左面……
　　无限循环中，猛然撞上一双漆黑的眼睛，隔着眼镜，眼神仍然锐利而深邃，让人不敢直视。赶紧扭开脸，想想觉得太刻意，又假装自然的回过去，对着人家侧脸奉上微笑，“这么早，你…您去哪了？”
　　我都不知道怎么称呼他比较好。
　　扫过来的眼神依然锐利，短暂瞥了我一眼，随之继续目视前方。
　　“出差，正好见你在车里，顺路。”
　　简单明了，把我的疑问一起回答了。
　　“哦，谢谢！”跟他聊个天好难，但是难得开了口，我得一鼓作气。
　　“谢谢您帮我推荐……”
　　“我有那么老？”
　　工作二字被咽回肚子，摇摇头，其实用您我也觉得别扭，但是显得有礼貌，毕竟我跟他又不熟。

　　“叫我赵鹏、用你就可以。”
　　依旧简单明了，和他说话很省事，问题不用问，他就给了答案。
　　“那谢谢你帮我推荐工作，等您…你有时间请你吃饭。”
　　“我随时有时间。”
　　“啊？”中国式客套话，怎么还当真了？没忍住吭了声。
　　“不是请我吃饭吗？随时都可以。”他侧过头，严肃又认真的看着我。
　　真的当真了啊？我有些汗颜，“好的好的，那等我面试完再联系您好吗？”
　　“好。”
　　深深的、深深的又瞅了我一眼，那严肃的样子让我在心里暗暗起誓：我若不请客，天打五雷轰。
　　被自己逗笑。忽然觉得眼前人萌萌哒，估计很少有人能和他开玩笑，也很少有人敢给他承诺什么，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说一不二，直截了当。

　　下午的面试，比我想象中的简单，自我感觉还不错，对方也有意，但是给出的工资基本与现在持平。内心是拒绝的。虽说经济不景气，但好歹我也是有工作经验的人，人生价值多多少少应该上升一个层次，不然多没面子，被辞职已经很丢人了。
　　自不量力的表达了自己期望，他们说过后给面试结果，我知道不会有结果了。漫漫求职路才刚开始，我已经做好了一再被拒绝的打算。只是有些对不起赵鹏，辜负了他的好意。

　　收拾了半晚上的屋子，明明很疲惫，但是毫无睡意，抱着电脑对着文档发呆半天，毫无思绪和动力。点开网页，敲出“尿毒症”三个字，搜索功能自动显示尿毒症症状、尿毒症早期症状、尿毒症能活多少年……那么多的提示信息，唯独没有治愈二字。
　　进入相关的贴吧，没想到关注和帖子数量那么多，随便看了几眼心情就沉重起来。原来和许平一样的人很多，比他年纪小的也不少。有人贴出每天的治疗情况，有人晒自己化验结果，有人求助，有人诗情画意，还有人在搞笑……小小的世界，大大的生活，不知帖子的主人写下这些时是什么心情，每天面对自己又是什么心情？
　　换做是我呢？想了想，摇摇头，什么也想象不出来。所以哪有什么感同身受，人间祸事摊谁身上谁担着，生活苦难落谁头上谁受着。所以啊，人生得意须尽欢，有花堪折直须折。

　　忽然有了写点鸡汤与君共勉的欲望，重新打开文档，一行一行的敲着字，好像找回了初次写文的欣喜。我健健康康的活着，我在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我应该知足，并感到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