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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浅浅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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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一片片竹叶在月光下流淌出妖异的绿色,从草丛里到石板路的缝隙,全是密密麻麻的茉莉花,它们狂欢一般的生长,肆无忌惮的流散自己的香味,越来越浓,越来越苦,在惨白的月光里发酵成一种不详的气息。
一滴露珠从竹叶尖滴落下来,“嗒”一声轻响,渐渐得,莫名的寒意透过油纸伞浸入夏情的身体,像一块寒冰在刮擦神经。
夏情控制不住的浑身颤栗,咬咬牙:“这露水有古怪。”
大花猫抬头望去,冷哼“雕虫小技。”冰蓝色的眼睛霎时变成灼灼的绯红,彩色光环猛然暴涨,刹那,竹叶上所有的露珠都随着这一瞬红光蒸发成朦胧的白烟。
周苗苗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半饷才反应过来“大肥猫,这就是那个七川光环?”
大花猫扫了她一眼“喊谁大肥猫呢"
“切~”周苗苗撇撇嘴,然后问“那你叫什么名字?”
夏情听了也点点头“对,我们都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大花猫却只是目不斜视往前走着,片刻后,才轻描淡写的说:“我们妖怪不能随便向人类透露自己的名字。”
周苗苗诧异道:“为什么?”
“刚刚修炼的小妖怪都是没有名字的,随着法术渐渐精进,它们才能找到等待自己的名字,如果它们把自己的名字告诉给人类,就相当于跟人类缔结了永不分开的契约,契约直到这个人死亡才会失效。”
“有时候,人类可能会给那些还没有名字的小妖怪取名,如果妖怪接受了,那么它瞬间就会强大起来。”大花猫说着,眼里泛起一丝冷意“但是,假如中途人类离开,背弃了契约,那妖怪就会永远遗忘自己的名字,在世间游荡,并最终忘记自己。”
夏情听着,眉头越锁越紧:“所以江空的目的是要寻找自己的名字?”
大花猫点点头“而且这个名字极有可能记录在《龙洲词》上。”
周苗苗却听的出神,明显还沉浸在大花猫的叙述中,然后她忿忿开口:“这是谁制定的烂规则?对你们不公平。”
大花猫像是怔了怔了,又回头看她一眼,半饷,眼里浮起点笑意:“我们拥有比人类长得多的寿命,能使用奇异的法术,如果努力学习语言,还能和世间万灵沟通,体验人类永远无法体会的奥妙。”
永远无法体会的奥妙?
夏情一边听着大花猫略带嘶哑的声音,一边低头看着它身边流光溢彩的光环,看久了,眼神浮起几分空濛,像是面对着一个未知的世界,一扇未知的门。
大花猫似乎感受到夏情的注视,抬起眼皮,也不知是对周苗苗还是对夏情说:“所以公不公平,原本就是相对而言。”
几瓣梨花,从眼前翩然而过。
不是从伞上,而是从前方,灯火阑珊的尽头。
周苗苗怔怔道:“到了。”
夏情和大花猫抬头望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株巨大的梨树,夜风吹过,伴随一阵沙沙的轻响,无数雪花悠然而起。
月光下,竹叶间,碧草上,数不清的梨花飘飘洒洒,像是万千青丝,终有一日寂然成雪。
几瓣梨花飞到眼前,夏情刚想用伞去挡,那梨花已经拂过她的脸颊,没有刺痛的感觉,倒像是一声叹息,带着温柔而飘渺的触感。
又是一朵梨花,轻轻飘落到周苗苗的手心,周苗苗垂下眼帘呆呆看着,眼里渐渐浮起泪光。
夏情见周苗苗行为诡异,忙问大花猫“周苗苗怎么了?”
大花猫却只是望着那棵梨树,轻轻摇了摇头“她只是感受到了梨树的悲伤。”
梨树的悲伤?
夏情远远望过去,月色清冷,竹影婆娑,漫天梨花安静的翩跹,把整个夜色都染得有些寂寞。
“看来它等了很久……”大花猫慢慢闭上眼睛,鼻尖轻轻耸动,忽然两只尖耳朵一抖“他来了。”
夏情再看过去的时候,江空已经立在树下了。
依然是一身磊落长衫,隔着漫天梨花,他明眸如水,静静的看着夏情,一只手拿着那本书放在胸前,书页上三个清丽娟秀的字迹“龙洲词”。
然后他看向大花猫,垂下眼帘微微笑了笑,大花猫嘴角一挑,也对他点头示意。这一点头一微笑,空气中的梨花竟随之一滞,像是有隐隐气息交换流转
“夏情,他希望你能过去,我借了一些法力给他,这样他就能和你说话了。”
夏情愕然,还来不及开口,忽然听到喀嚓喀嚓的细碎声响,她一抬头,看到不远处的白墙青瓦居然渐渐碎开,慢慢漂浮起来。
周苗苗如梦初醒“那是怎么回事?”脸上还残存着泪痕。
“梦境要坍塌了。”大花猫神色凝重“夏情,你快过去。放心,我会保护你。”说罢,它周身五彩光环忽然暴涨,冰蓝色的双眸里燃起玫瑰色的火焰。
夏情一咬牙,迈开步子向江空走去。一瓣,几瓣,无数的梨花渐渐包围住她,和她的长发纠缠在一起,等她好不容易走到江空面前,头发竟然被梨花挽了起来,成了一个小巧的发髻,露出夏情小巧的脸盘,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泛着清澈的水光。
江空静静的看着她。
“……对不起擅自盘起你的头发,只是你这样子,就更像她了。”
可能是因为从来没有说过话,他的声调略显生涩,但是和夏情想象的一样,声音里含着淡淡的温柔。
夏情看着他“找我有什么事?”
“这本词集里藏着她当年的回忆。”江空拿起那《龙洲词》,递到夏情面前“你是她的孙女,血脉至亲,只有你能进入她的回忆里。”
他抬起眼眸,漆黑的眼睛像是一潭深深的湖水,倒映着夏情的身影。
“麻烦你,帮我找到我的名字。”
(八)
民国24年,初春。
怀园,绿漪轩,碧湖如镜,微风徐徐,檐下的风铃发出叮叮的声音。
少女端坐窗前,指尖轻拂七弦古琴,那琴音袅袅,仿佛淡淡云烟在湖面上蔓延开来,本是一首悠闲自得的《渔樵问答》,此时却带了几缕难言的忧虑。
“铮"一声裂帛之音,终究还是弹不下去了,江浸月停手,慢慢站了起来,湖风冷冷贯窗而入,带着初春深冷的寒意,不知怎么,她就想起了父亲的样子。
近日来,父亲越来越憔悴,书房的灯光常常亮至深夜,家人小心翼翼关怀她,他却只是长叹,话也越来越少。大家虽然都不明说,但是都开始渐渐收拾起行李来,江浸月隐隐觉得外界像是出了大事,却因为是女儿身,始终不能去找父亲问个明白。
她想到自己的哥哥们天天都跑进跑出,一脸神秘的样子,而她不仅不能帮忙,甚至连询问的权力都没有。
江浸月轻叹一声,幸好还有古琴和诗集陪着她,她走到被书挤的密密麻麻的书架前,随意抽了一本南宋刘过的《龙洲词》,便走出绿漪轩门外。
正是初春时节,花都还没开放,倒是天边有几个风筝还挺有意思,江浸月立在曲栏边看了会儿,没过多久又觉得无趣,便默然走开了。
偌大的后院,走了半天竟然一个人影都没看到,大概仆人们都被主子喊回去收拾行李了吧。从前树木葱茏的景象也因为没人打理显得寥落,看着花枝四散,草木零落,江浸月只觉得心中一股疼惜,却又无可奈何。
走到竹林小道,忽然远远听到童稚打闹的声音,听上去像是三姨娘那两个嚣张顽皮的双胞胎儿子,江浸月本想转身离去,又觉得实在寂寞,不如去看看吧。
竹林小道的尽头有一棵极大的梨树,每年春天可谓满树成雪,无限烂漫,是父亲最爱的景致,往年都会专门差花匠好好护理,但今年树上都已经结满了花骨朵,护理梨花的花匠还不见踪影,倒是那两个小顽童手脚并用攀援到树上打闹。哥哥折断了一枝树枝,狠狠敲了一下弟弟的脑袋,霎时间花朵四下凋零,弟弟不甘示弱,也要伸手折断一枝还击。
江浸月又是恼怒又是怜惜,刚要喝止,心想那两个魔王绝不会乖乖听从,便故作惊慌喊道:“你们俩怎么在这里?我刚才听下人说姨娘四处差人找你们呢。”
整个府里,唯一能制住这两个顽童的便只有更嚣张的三姨娘了。
两个孩子无比惊惶的对视一眼,马上争先恐后的往树下爬,刚落地,连那梨花树枝也不管就赶紧跑走了。
见两个小屁孩跑远了,江浸月就走到树前,捡起那梨花树枝,树枝上还有几滴露珠,握在手心里,沁开一阵清凉的触感。
“可惜不能再为你接上。”江浸月喃喃道,索性坐在梨树下,后背靠着巨大而坚韧的树干,像是终于在茫茫世界里找到个依靠一般,竟然觉得有几分安心。
“你和我都一样的寂寞……”江浸月的手轻轻抚过树枝上洁白的花骨朵,忽然心里一动“不如,我给你取个名字吧。”
说罢,小心翼翼放下树枝,随意翻开一页《龙洲词》,清澈的眼光落上去,泛起一丝笑意“真巧,这里就有一首写梨花的。"然后像是对着一个人说话似的,江浸月轻轻读起来“……酒阑无奈思依依。杨柳小桥人远别,梨花深巷月斜辉,此情…… ”念到最后一句,不禁还有些脸红,结巴了一下,才继续道:“此情惟我与君知。”
“那就这样吧。”江浸月抬头,这一眼望去,梨树漫过了半个天空“就叫你阿情吧,好不好?”
也不知道是不是刹那间产生了错觉,好像整棵梨树都震颤了一下,江浸月一愣,但接下来,一切又归于沉寂。
江浸月满意的靠在树上,明明是坚硬无比的树干,却觉得像泉水一样温柔,慢慢包围住她,渐渐的,一阵深沉的睡意涌上来,她慢慢闭上眼睛,睡着了。
梦里面像是有一团软乎乎的七彩光芒,慢慢的旋转着,融化着,弥漫在整个世界里,然后响起了脚步声,一步一步,伴随一缕清新的晚风,走到了她的面前。
江浸月模模糊糊睁开眼。
印入眼帘的,是落了满身满地的落花。梨花开了?江浸月心里一喜,刚要挣扎着爬起来,一只手就伸到了她的面前。
修长的手指,指甲圆润干净,手腕处还落了一瓣梨花,和梨花一样白净的肤色。
江浸月怔怔的抬起头。
一个穿着月白色长衫的陌生男子,明眸如水,唇色如玉,正弯着腰伸出手来,静静的看着她。
“……你……你是谁?”虽然族人众多,但是眼前这个人,她应该有印象才对。
对方怔了怔,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微笑着摇了摇头。
见他笑容温润,江浸月脸上忽然有点发烧,没头没脑的问:“你不能说话吗?”话一出口,她就有点后悔了。
对方含笑点头。
他毫不介意,江浸月也松口气,想了想,又轻声问:“那你是……”
他伸手指向她背后那棵梨树,此时树上已经开满了雪白的梨花,在他们之间翩跹飞舞。
“你是花匠?”
他微微歪头,像是觉得花匠这个词有点好玩似的,眼里浮起柔软的笑意,然后他看着江浸月,点了点头。
他的手依然停在她面前。
也不知是因为睡着了有点迷糊,还是因为梨花太美,江浸月竟然忘记了从小都听的耳朵起泡的“男女授受不亲”,微微迟疑了一下,她就把手放进他的手里。
他的手冰冰凉凉的,像是染了露珠的花枝。
他轻轻一拉,她就站了起来,她拍拍沾了泥土的裙子,头发有点散乱,她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悄悄隐瞒了自己是江家大小姐这件事,只低声道:“我叫江浸月。”
…………
“夏情。”“夏情,快醒醒……”好像在很遥远的地方,有人在呼唤她。
她朦朦胧胧的睁开眼睛,满世界依然飘荡着梨花,但却从傍晚时分变成了漫漫深夜,残月当空。
在不远处,一只猫咪和一个女子正大声喊着她的名字,夏情。
对了,我是夏情。
手里还是那本《龙洲词》,却不见了那棵梨木花枝。然后她想起来,在打开百宝箱的那一刻,它就随着湖风散为尘埃了。
有什么花能捱过百年的等待呢?
或许是有的,夏情迷迷糊糊的想,比如眼前这个人。
“阿情……”她抬起眼帘看向对方,漆黑的眸子逐渐清亮起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眼角有一点湿润“你叫阿情。”
她想起她自己的名字,是奶奶为她取的——夏情。父亲还问过奶奶为什么取这个名字,奶奶只是想了想,然后笑着摇了摇头,说她只是觉得这个名字挺好的,挺熟悉的。
“为什么奶奶会记不得你了?”夏情逼视着他。
他怔怔的,眼里那潭深湖像是忽然被搅开,许多深重而沉寂的情绪和碎片,一点一点的浮出水面。
“……第二年,江家举家搬迁,她却不愿离开我,我怕战争开始,我没有能力保护她,于是以自己的名字为代价,抹去了她的记忆,但最近几年我法力减弱,所以……”
“你凭什么自作主张?”夏情忽然勃然大怒,想起了奶奶躺在床上却依然坚持要回老家的样子,泪水还是很丢脸的淌了下来“你知不知道奶奶现在谁都不认识了,心里面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回老家!她说她要找东西,可是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她瘦的风都要吹倒了,还是穿着拖鞋要回来!”
任夏情如何数落他,他也没有反驳,就那样安静的看着她,像是穿透了冗杂斑驳的岁月,望着一个早已离去的女子。
夏情忽然注意到,他的脸色越来越白,发色越来越浅,那月白色的长衫,竟然也渐渐化为了素白的颜色。
“你怎么了,不是已经把名字还给你了吗?”夏情没来由心里一慌,伸手扶住他,入手却是寒冷如冰的温度。
“……其实,这不是我的梦境,而是怀园的梦境,因为这些年,怀园受了太多委屈。”他肩膀颤抖,声音却依然温和:“我苦苦支撑多年,才没让梦境崩塌,但现在已经耗尽了妖力,快要不行了。”然后他向大花猫的方向艰难的招了招手,大花猫和周苗苗立刻就来到他们面前。
“猫兄,出口就在树下。”
大花猫一愣,没再多言,郑重的点了点头。
“有劳了。”他颔首道,然后又看向周苗苗,温言道:“对不住,这两日招待不周了。”周苗苗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望着那张惨白的脸,眼圈就红了。
最后,他终于看向了夏情。
这一眼,也不知只看了一瞬,还是万年,开口时,喊的是她的名字“阿月……”
梨花飘然,在夜风中蕴育出无数的雪白的片段,它们都将在岁月中渐渐凋零,沉淀,直至遗忘,但终究还是有那么一刻,那么一瞬,生生世世都无法忘怀。
他想起那年初春,他的世界依然和以往的每一个春天一样,暗无天日,无声无息。
直到一个柔和的声音,在身旁轻轻响起。
“就叫你阿情吧,好不好?”那样温婉的,还带了点笑意。
他慢慢闭上了眼睛。
“……好啊……”
(尾声)
醒来时,只见暗黄色的天花板,墙角有一点发霉的痕迹,弯弯的,像一条四脚蛇。
身下是带着潮气的被褥,带着旅舍的漂白水的味道。
夏情撑起身体,太阳穴很痛,像是一夜宿醉的后遗症,她揉了揉眉心,才看清楚周围的情况。19寸的黑色电视,陈旧的桌椅,发黄的窗帘,一间普通的旅馆双人床房间,周苗苗就躺在另一张床上,睡的香甜。
夏情认识这间旅舍,两天前的深夜她们来到小镇就住的这里,只住了一晚上,第二天清晨她们就提着行李出发去怀园了。现在,她们怎么又回到了这里?
难道这真的只是一场梦?
夏情又想起昨夜,大花猫用法力折断了梨树后,地上出现了一个五彩斑斓的洞口,千钧一发之际,她却依然呆呆的守在阿情的身边,大花猫一跃而起,推了她一把“还愣着干什么,快走啊?”那狠狠的一推,那么真实的触感,现在还停留在她的肩膀上。
“呼……”那边周苗苗渐渐睁开眼睛,刚要伸个懒腰,忽然坐起身来“我们怎么又回来了?”
她也记得。
夏情揉了揉散乱的长发,只觉得头痛“……这真的只是一场梦。”
“梦……就算是梦,那肯定是真实的发生过。”周苗苗斩钉截铁的说,片刻,呆了呆,又有些黯然“大肥猫就这么走了,都不打个招呼吗?”
夏情只是看着天花板,一只手搭在额头上,漆黑的眼睛有淡淡的光芒“……它知道,人与妖,还是少接触比较好吧。”
然后她撑起身,随意扎了一个马尾,穿好外套站起来“走吧,我们去怀园看看。”
夏情还记得,那个清晨,当她们走出旅舍时,寒风中带着泥土的清香,河水蜿蜒而过,廊棚下红色的灯笼轻轻摇曳。
所以才想不到,原来在现实生活中,廊棚已经破败不堪,没有红灯笼,挂着几个白炽灯泡,有的地方漏水了就罩上塑料口袋,河水里漂浮着塑料垃圾,白色的泡沫,就那样不死不活的慢慢流过。
来来往往都是人,石板桥依然跨在河水上,踩满了泥泞的脚印,电线杆上贴满了小广告,屋檐下拥挤着小商小贩,讨价还价的声音,鸡鸭鱼鹅的声音,电动车自行车的声音,嬉笑吵架的声音,交融成一大团杂乱的棉絮,充斥着小镇的每一个缝隙。
只有夏情和周苗苗,沉默的走着。
早已经没有苍径绿苔,也不会再有雕花的红木家具,不会再有博山香炉,鲜艳的红漆,和素白的梨花。
虽然做好了这样心理准备,但是还是在面对怀园的那一刻,有一点疼痛,像针一样,扎入心脏。
白墙早已倒塌,朱门也被拆开,露出一个丑陋的洞口,推车,水泥,铲子,几架突兀的机械四处摆放,地上到处都是泥浆,只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穿着一件黑色的棉衣坐在门口抽烟。
老人看到夏情逐渐走近,努力睁开浑浊的眼睛,呆呆的打量夏情,忽然笑起来,露出褐色的牙齿“你一定是夏情小姐吧,天啊,你和大小姐长得太像了!”
老人说罢就要佝偻着身子站起来,夏情连忙低下身扶住他“江三叔,您坐着吧,我们就随便看看。”
老人像是有点不好意思,长长叹了口气,坐下来“现在的怀园还有什么看头呢……马上就要拆迁了……我对不起你们啊,房间都是空的,我找遍了也没找到大小姐留下来的东西啊……”
“没关系。”夏情摇了摇头,然后转身望向怀园“我们已经找到了。”
老人像是没听到,只喃喃自语道“以前的怀园才漂亮哩,这个季节,梨花都要开了,还有海棠花,木棉树,老爷还要请戏班子来唱戏呢……”说着说着就安静下来,抽了一口烟,浑浊的眼神也不知在望着什么方向。
再次回到竹林小道,那竹子已经长得遮天蔽地,地上铺满了落叶杂草,踩在上面,不时会冒出许多小虫子来远远逃开了,四处结着蜘蛛网,空气中全是潮湿发霉的味道。
好不容易走到尽头,抬起头,却只有一棵枯死的梨树。
如果梦可以成真,那该有多好,夏情想。
夏情取出手机看了一眼,信号满格,于是拨下那个再熟悉不过的电话号码。
“……小情。”父亲的声音。
“爸,把手机给奶奶,我找到那个东西了。”
父亲的声音有点激动“太好了,你稍等下,我把电话给奶奶。”
等了片刻,电话的那一头终于响起那个熟悉而温柔的声音”……请问,你能带我回去吗?”
“奶奶,我是夏情。”虽然夏情知道,奶奶早就不认识人了。
“请你帮帮忙,带我回怀园吧,我还要找……”奶奶依然自顾自的说着。
“……著意寻芳已自迟。”夏情对着手机,一字一字,柔和而又清晰的念道:“可堪容易送春归。酒阑无奈思依依。”
吹来一阵晨风,夏情看着干枯的梨花树枝随之微微颤抖,风过,转瞬又归于死寂。
“杨柳小桥人远别,梨花深巷月斜辉……”
“……”手机的那一头,奶奶竟然安静下来了,像是在等待着,最后一句。
“……此……”声音有一点哽咽,夏情努力平静下来,闭上眼睛“此情惟我与君知。”
“……此情惟我与君知。”奶奶喃喃重复,片刻后,像是笑了笑,轻声道:“……谢谢你。”
“嘭”一声响动,只觉得对面忽然乱作一团,然后是父亲气喘吁吁的声音“小情你到底说了什么啊?奶奶都晕过去了,我等下再打给你。”
然后,通话结束。
背后有人温柔的拍了拍,周苗苗站到了夏情的身边。
夏情脸上全是湿漉漉的泪痕,于是别开脸,假装理了理自己的头发,顺手擦干脸庞。
周苗苗知道她的脾气,自然装作没看到,深吸口气,她望向梨树。
“夏情。”
“嗯。”
“你说,我们还能再见到大肥猫吗?”
夏情慢慢摇了摇头,声音有点干涩“不知道。”然后像是有点冷,夏情双手揣入衣兜里。
周苗苗正要说话,却看到夏情浑身微微一震,便问:“怎么了?”
夏情把手伸出来,摊开了手心。
周苗苗看到,一朵小巧的茉莉花,正安静的躺在夏情的手心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