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明》一日狂徒

4、虚惊一场

　　醒来时，正对上蓝衣大眼。
　　“蓝衣……”我睡眼惺忪，刚做梦一场，像是回到过去，又是疲惫无比，“饿了？”
　　蓝衣点点头，又摇摇头，往我身上蹭了蹭，又自己寻了衣服，跑下床去，回头冲我道，“方才师哥说话，我听了半天呢。”
　　我知自己是说了梦话，便问道，“师哥说了啥？”
　　蓝衣小脑袋摇了摇，想了想，“十个十个，小心小心什么的，蓝衣听不懂……”
　　我哑然，十个十个，定是梦中唤了四哥。
　　穿了衣服，帮蓝衣洗漱，自己也收拾好，便出门唤杨叔。
　　“杨叔。”杨叔正在马棚喂马，“带蓝衣去吃饭，回来咱们就走。”
　　“公子呢？”杨叔疑惑道。
　　“不饿……”我疲惫道，“我回去收拾收拾。”
　　杨叔也不再接话，在一旁洗了手，便牵着娃儿出了客栈。

　　头疼……
　　回了房，坐在桌边，两手暗着太阳穴。心想昨夜不知做了什么梦，零零碎碎，光怪陆离，今天定是伤了心神。
　　梦见了娘，四哥，还有谁，怎么也想不起来。
　　掏出怀中玉佩，揣在手心里，心思又不知飘到哪去。
　　一年多了，在永安寺养了几个月的伤，每日吃斋念佛，心情倒也平静。也不知是不是离了佛祖，那些乱七八糟的又窜入心中来扰。
　　“还是放不下。”盯着玉佩，自言自语，忽又觉难过，补了一句，“放不下也得放。”
　　遂倒了茶，又拿出大师傅给的旧书，随意翻看。
　　自古医毒不分家，闻人一族悬壶济私，流传医术甚多，这本《梦绝笑谈》却不是能够济世救人的行医论著，而是一本不折不扣的毒书。书中分析了药材的药理，作用于身体的方法，依照治病的原理，反着法儿推演，举一反三，什么让人长睡不醒的药丸，浑身筋骨疼的方法，让人慢性死亡的方子，甚至令人立刻暴毙的剧毒，写的十分详细。也不知这书的作者是哪路高人，想来写书也非出于什么险恶目的，只是自己写来娱乐，也有些让人浑身发痒，或是笑而不止，假装病重实则无碍的偏方。
　　我看了会，觉的十分有趣，本就学过医，理解起来也毫不费力，记了几个方子，暗自想着哪天寻个人实验一番，又觉不妥，不禁觉得好笑，医者学毒用毒，违背初意，果真笑谈。
　　看毕，心情转好，便寻了昨夜给蓝衣打包的甜点，填了肚子，出门找那一老一少。
　　这二人出门也有一炷香时间，杨叔做事向来稳重，怎还不见回来。

　　良州城紧邻京都，沿渭河水一路向东，河上架有一座古桥，百年的历史，当初还在我手上翻修过。我对良州也颇熟悉，一来良州盛产名酒，二来烟花柳巷美女也不少，当初种种原因结交不少京城公子哥，常乔装随他们来玩。
　　来到古桥前，渭河岸边，却见岸边聚了不少人。
　　本无观闲事之心情，却想着两人还未回来，怕是蓝衣好热闹吵着杨叔陪他观瞧，便新生好奇，走进人群去寻。
　　仔细一看，吓一大跳。
　　人群中主角不是别人，正是杨叔。蓝衣浑身湿透，被杨叔抱在怀里，前头还站着个人，也是浑身尽湿。
　　我忙顾不得旁人跑了过去，忙问道“杨叔？怎么回事……”
　　杨叔像是在和那陌生人道谢，见到我来了，慌忙对我道，“方才蓝衣嚷着要上桥去，桥上人多，蓝衣跑的又快，待我追过去，正见到娃儿被人挤得一崴，撞上边上石栏，竟然被撞碎了去，掉下桥……”杨叔心有余悸，接着道，“若不是这位恩公立刻下河去救，我真不知如何向公子交代……”
　　我拍了拍杨叔的肩以示安慰，回头看那位“恩公”。衣着邋遢，身材健硕，一副樵夫扮相，湿发遮住脸，看不清几分长相，倒是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透着几分刚毅。此时正在怀中摸索着什么，又不知摸见什么，怕是被河水冲了去，看起来送了一口气。
　　“这位大哥……”我抬手作揖，还未开口言谢，那人就冲我摆摆手，转身拨开人群离开了。
　　我莫名其妙，回首问围观群众，结果一干人皆说不认识那人是谁，热闹也看完了，便散开了去。
　　“看你以后还敢乱跑不。”我看了一眼杨叔怀里的蓝衣，小家伙看起来像是被呛了不少水，鼻子红红，眼圈红红，浑身湿嗒嗒，想必是救的及时，也并无大碍，此刻正可怜巴巴的看着我。
　　“才多久了去，就要把你师哥吓死。”我责备道，“杨叔可不是你师哥，以后别再做傻事害他老人家。”
　　蓝衣眼圈更红了，嗫嚅道，“师哥……对不起……咳……”
　　我心一疼，严厉的样子便是装不下去，恐是孩子体弱，虽然天气炎热，下了水，吹了风，怕也是染了风寒。
　　“公子，我带蓝衣回去换衣。”杨叔抱着蓝衣，也是心疼不已。
　　我点点头，接话道，“我去买点姜糖蜂蜜，给蓝衣去除寒气。”遂摸摸小孩依旧委屈的小脸，轻声哄到，“师哥给你买糖吃去，切记以后休要再淘气。”
　　蓝衣点头，杨叔便抱着他离去。
　　我在岸边站了会儿，想着杨叔说的话，心念一动，转身上桥。

　　蹲在方才蓝衣坠河的石栏边，仔细查看，果然不出所料。
　　前几年才翻修的桥，石材早以换过，坚固无比，无端被一个孩子撞碎了去，定是被人做了手脚。
　　寻了一处无人的巷子，从怀中掏出一物，轻吹三声，立刻飞来一只雪白鹞子。
　　我伸出手，让鸟儿立于掌中，低声问道，“小灰儿跟住了么。”
　　掌中白鸟轻啼一声，我便放心道，“让它别跟丢了，晚上再来报，去吧。”将鸟儿重新送走。
　　早年也玩物丧志，喜花鸟鱼虫，养了两只鹞子，一灰一白，非常听话，极有灵气。灰色擅追踪，白色擅报信，两小鸟平日飞来飞去无声无息，配合默契，助我成了不少事。早在永安寺时，便在林中候着我，一路来到良州，也是跟随左右。
　　刚才在河边，这两灵物便一直在树上待着，遵我指示，追着那救蓝衣之人去了。

　　买了点药材，又去菜市寻了点姜，回了客栈，杨叔下楼煎药，我陪着蓝衣。
　　小孩子天性爱忘事，换了件干净衣裳，躺在床上睡着了。
　　“师哥……”许是听见我来了，蓝衣迷迷糊糊的睁眼。
　　“蓝衣乖。”我在他边上坐下，伸手向他额头，再叹向他鼻息，叹了口气，暗道怕是不仅是伤风，这体温着实令人担忧。
　　“师哥别走……”蓝衣抱着我的手，小脑袋蹭了蹭。
　　“师哥不走。”我安慰道，“蓝衣乖，睡一会。”
　　蓝衣昏昏沉沉应了声，抓着我的手，又翻了几下身，还未半盏茶的功夫，又睡了去。
　　待杨叔熬好药，又煮了些粥，端了上来。已是傍晚时分。我喝了些粥，又和杨叔聊了几句，二人便渐渐不再说话，我端着茶，发起了呆。
　　“公子……”
　　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方才定又是神游去了天外，又看了看桌上放亮的药，就送旁边舀了几勺蜂蜜，放了进去，搅匀。
　　“公子够了够了……”杨叔道，“这样怕是太甜了。”
　　“他喜欢。”我笑道。
　　杨叔无奈的摇摇头，“公子真是宠那娃儿。”
　　我想了想，点了点头，又笑，“想来当初杨叔也很宠我。”想着想着，又觉感伤，“这么多年，定是辛苦了杨叔。”
　　“公子说什么傻话。”杨叔接道，“从来都是承蒙你母子照顾，闻人家恩德，我……”
　　“哎呀杨叔。”看着杨叔，我赶紧终止了话头，“咱两这都是在说傻话不是……”
　　杨叔笑道，“也是。”
　　我忽的想起还有事，便吩咐了杨叔给蓝衣喂药，自己走开了去。

　　来了院子，唤来白鸟儿，轻声询问了会儿，便跟着鸟儿走了去。
　　我倒是要会会这个恩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