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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小草是个直肠直肚的孩子,刚和她走到四下无人处就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全说了,原来他好奇心起跑去偷听村民会议,知道今年的粮卖不到价,村民的生活就成了大问题。正巧有个来这里走亲戚顺便做生意的挑货郎就给村长出了个主意,说有商队在这附近招人要带到远方的城镇做工,尤其是年轻的女孩子,送出去既让家里少了一个吃白食的人口,还能有工钱送回来供家里渡过难关。何况,只要人送到就给银子,对正炙火上烤似的村民来说是天大的好事儿。而周家,因为孩子生病,更是被列为重点游说对象。而目标,自然是拖累周家的她了。
      小草没什么城府,心又是向着她的,一听这事儿就急了,才会莽莽撞撞地跑来找她报信的。
      她是向来乐意和心无城府的人打交道的,因为和这样单纯而不耍心机的人交流才可以让她不必小心提防。在尔虞我诈阿谀奉承虚与委蛇中穿行久了,心都会浑浊不堪,再也难以毫无保留地去相信别人。
      对这样的小草,她是决计讨厌不起来的。尽管她看得出小草这么着紧,是为着极不情愿她离开这里,和他断去联系。
      而让她很有种哭笑不得感觉的是,小草唤她的称呼。“小姐儿”???来到这里以后,因为周妻一直像唤亲生女儿一般唤她“囡儿”,而在村里遇见的大人们都喊她“周家的女娃儿”之类的,竟是一直未听过自己的名字。但是,“小姐儿”…这算什么名字,怎么像男人逛窑子叫鸡……
      她只得温言安抚下小草,告诉他自己会看着办的,并谢谢他的报信,好不容易才把人哄走了。只是小草仍不放心地说有事投奔他去。弄得她更加苦笑不得。
      她,即使换了身体,少了年龄,但是怎么也不会沦落到要去依靠一个恐怕自力能力都未必有的半大男孩。她从很早就学会一个人站的挺直,这么一点小事,难不倒她。
      而小草,面对着忽然笑得明媚自矜格外粲然的女孩,觉得自己似乎从未认得她。
      她回到周家小屋的时候,周妻已经在饭桌旁候着了,看样子周家男人还没有回来。见到她进来,周妻眼神亮了亮,把她招呼到桌旁坐下,却还是盯着门口的方向。
      “像一尊无怨无悔的望夫石”她默默地想着,漫不经心地把视线偏了开去。曾几何时,她在旁人眼中看起来也是这么傻吧。
      那边周妻隐隐透着细微不安的声音响起,“不是只是去老村长家商量剩粮咋办还有分钱的事儿么…怎的去了这么久…饭菜都凉了…”
      “大概是事情有争议,大伙儿意见不统一才商议得久了,周姨别担心。”妇人一副失了主心骨的样子她也看不下去了,才开口宽慰。
      周妻稍稍平复了些,回头不好意思地说,“囡儿要是饿了就先进厨下吃吧,日头都这么高了,你洗衣服也累着了。”
      家里男主人不上桌,女人是不会近桌吃饭的,她倒也理解,只推说还不饿,陪周妻一块儿等着。
      正说着话儿,周家男人就回来了,手里还提着条约三寸的小鱼。周妻急急迎上去,“咋样了?”
      “”粮没全卖出去,价又跌,大伙儿的日子都是紧巴巴,都难啊…怨不得人…”
      周妻听了也眼神黯淡,“难道都没法儿可想了么…”
      听了这意思也就明白,原本周家盘算着正值秋后能跟村人借钱来着,不料别人家都是有心无力。他们心心念念为的,也只是孩子罢了。
      周家男人瞧见往这边看着的她,神情有点僵硬,眼神不自然地闪躲。忙把手里的鱼塞给妻子,“之前忙着收谷子,家里也好些天没开荤了,刚才回来过河的时候正巧看见有鱼就捉了,炖点汤喝,才有奶水喂孩子,好歹撑着点儿。”
      说完见妻子眼红红不挪步,又软语哄着。两人相互扶持着又进房去看孩子了。这人是真心善待妻子和孩子的。她这么想着,不好继续在那儿阻碍人家夫妇情深一家团聚,进厨下把热着的饭菜端上桌。
      煎的几块玉米糊糊,炒的两盘野菜,还有掺着地瓜煮的米饭。一顿饭吃得沉闷,她要不断往嘴里灌水才能努力不噎着。而周家男人见孩子好些了,对身为功臣的她有些感激的,只是仍是心虚不敢看她。周妻也没注意,只不断给丈夫夹菜。
      收拾好了碗筷,她又把刷碗的差事揽了下来,因为饭菜没有油腥,用干透的老丝瓜沾湿擦几下,过过水就净了,并不辛苦。周妻仍是看护着孩子,周家男人抹了嘴就去田头了,由始至终没和她说一句话。
      下午很安静,小草的妹妹小枣来找她玩儿,她推说没什么精神想歇着,毕竟对乡下女孩的玩戏没有兴趣。小枣只能失望地走了。
      她就回到自己房里,掩上门,取出珍珠放在手里把玩,有一搭没一搭地思索着,看窗口散进的阳光缓慢变换着位置。间或到左侧房看看小弟弟。
      忽而想起裤子被狗儿蹭过不知道有没沾到泥土,她虽对自己着装要求不严,但是在人前出现是必须整洁得体的。可是瞄瞄那块裤脚却是干干净净的,连一点污迹都没有,虽是奇怪,但想想大概是狗儿身上的泥巴干了不容易蹭脱,转念间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是还是身上不太自在,加上昨夜晚了不好意思和周妻提,就未沐浴。这会儿得空就自己动手烧水去了。
      厨下有打了谷的禾秸,有晒干劈好的柴,她高中时候有参加过野外生存训练的夏令营,生火也不算难,虽然烟有点大,但是脸一点没熏到。
      等净了身清清爽爽地出来,夕阳已经开始西沉了,这一天过得很快。越是近冬,日头越短,这是自然的。
      泛红的霞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渐凉的晚风拂起她濡湿的发丝,衣带在身前轻轻拂动。她看着遥远的天边,面上不期然有些怔忡。
      此日非彼日,此天非彼天。天人永相隔,老死不相见。
      在第一颗星星出现开始,她就把视线收回,再不往上看一眼。
      入夜,寒气骤起。低矮的屋内一阵又一阵婴孩嘶哑的啼哭声,似要撕裂漆黑的天幕,竟有些凄厉的味道。周妻六神无主,只坐在床前不住地抹着泪,嘴里不停地呢喃着哄孩子的话,尽管在孩子的哭声里细小得几不可闻。周家男人也坐立不安,不住地在室内走来走去。
      她所能做的,也只是拧着湿巾,给孩子擦拭着身体,好让他至少舒适一点。
      男主人不知来回走了多少圈,终于狠下决心似的顿顿脚,附到妻子耳边说了一句什么,周妻似被吓到了,不敢置信地看着丈夫,又朝一边忙碌着的女孩子望了一眼,涵满泪水的眼睛里有些慌乱犹疑。周家男人一着急,直拉起妻子到另一边的主屋去了。周妻琅琅跄跄地跟着丈夫走,甚至想不起朝女孩嘱咐一声看好弟弟。
      把毛巾泡回水里,给孩子套好衣服盖上被,再把边沿一块床板立起来拿椅子抵住,以防孩子翻滚掉下地去。她轻手轻脚走到主屋那边,在近窗的墙脚蹲下。周家夫妇这会儿能背着她商量什么早从小草那儿得知,她只揣摩着显然有心护庇她的周妻再夫唱妇随也会和丈夫稍稍争论,其中多少恐怕会涉及些她的身世来历的。
      “不行!若不是小姐儿她娘在时给我接生,我生娃儿的时候就和他一块儿去了,大姐是我们娘俩的恩人啊。大姐死前最不放心的就是小姐儿,你忘了大姐被人从山洪过了的山沟里抬回来还拼着最后一口气就是放心不下小姐儿,才把小姐儿托付给我们……”
      “我知道我知道,这不是没办法了嘛……”
      “小姐儿是大姐放在心尖儿疼的宝贝儿啊,别说我们没把小姐儿照看好,就连大姐留给她的一点积蓄都让你拿走了,只有我们周家欠她的,没有她欠着我们周家的,现在怎么能……”
      “我知道我们家对不起小姐儿,可是你就忍心看着娃儿这么受苦什么也不做么……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
      妇人的声音静了静,似乎不敢去想那可怕的后果,一会儿才啜蹑着开口,“可这是恩将仇报啊……”
      “…怎么会呢!小姐儿跟着我们也是吃苦,你看她娇弱的样子是过得惯我们这些粗陋人的日子的么,跟着别人进城去做什么都比我们这么吃上顿没下顿的强。”
      “小姐儿是读过书认得字的,也不曾干过重活,进城去打工怎么下得身干得来……不行不行…还是不行…”
      男人的声音急了,“你又不是她,怎么知道她干不干得来。我听那老李子说了,现在那些高官啊王侯的府里到处缺识文断字模样清秀的女孩儿,就是跟在大小姐大少爷身边做个研墨打点的丫鬟,活儿根本不重,待遇还好着呢。”
      “可那人生地不熟的,小姐儿娇娇弱弱,若是遇上坏心眼的,可不被欺负了去…那可如何是好…”周妻的语气听着松了,却还是不放心。
      “唉,你瞎操什么心你,我还听说那些大府里头的丫鬟不少都会变成大人身边的夫人的,到时锦衣玉食不知多风光呢。小姐儿是个有福的,指不准哪还能进宫当个王妃福晋,那可是飞上枝头变凤凰啊!”
      “会是这样么…”周妻听着动摇了,是啊,困在这小山村里不是误了花一样的女孩子么……
      “可不是!你想啊,这可是送她去王城啊,那里大富大贵的人还能少了去?随便攀上一个,怎么也比在这跟个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人强。”
      “就怕委屈了小姐儿……”
      男人知道妻子这算是同意了,忙低声劝慰着。
      墙脚的女孩静静站起来,不动声色地活动活动蹲得僵了的双脚,又慢慢走回婴儿啼声未绝的房里。把床板放回原处,在椅子上坐了,手轻轻拍抚大概不够力气哭声渐弱的小身体。
      周家夫妇不一会也回转了来,周妻似乎心下愧疚难安,不知道怎么面对她;还是周家男人咬着牙把斟酌过的言辞娓娓说了来。
      等周家男人表明了意思,见她是一脸失望已极的麻木模样,夫妻俩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地面面相觑。
      她终于慢慢叹了一口气,弄得两人又是一阵紧张,她才道,“我愿意去。”
      语气空空的,也不怎么委屈,飘在空中着不了地似的,“我明白周叔周姨是为了我好,也明白这对弟弟好,我去。”
      两人听了仿佛被解放般相对着亦喜亦悲,周妻不住地道歉,男人则不停道谢,反闹得她觉着自己过分了。不过是天下父母心啊。
      “周姨,”她转向眼睛已经哭得红肿的妇人,语气柔和,“其实我早生了去意,只是不好意思和你们说,更放心不下弟弟。现在是好不容易有了这个机会,你放心,我是乐意的。”
      周妻听了这话,提着的心算归了位,抓着女孩的手叹着好闺女。
      周家男人,怅然站在一旁,忽然‘咚’地一声,竟是朝着她们跪下了。
      女人女孩都被唬了一大跳,慌忙起身去扶。
      男人直视着她刚硬地说,“小姐儿,是我们周家对不起你,”挣开妻子伸来扶的手,他又说,“是你周叔没能耐,连自己的老婆孩子都保全不了,牵累了你。”
      周妻止不住又嘤嘤哭了。她看着眼前膝下有黄金的大男人,眼神复杂,为自己故意让周家人内疚的行为暗暗恼恨。
      “周家永远记得你的恩情,要是你在外面受了苦,我们周家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周叔就是死,也保着你。”
      这是一家之主,一个为了妻儿弯下千斤重身躯的男子汉,给她的承诺。
      她信。
      她没有再伸手去扶,只是郑重地对地上的男子说,周家的真情实意,她铭记在心,定不相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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