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 2 章 ...
-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的缝隙照进屋子，暖暖的，绒绒的，我捣了捣身边的玉莲，她不耐烦的翻身，嘟囔道，“还早着呢。”
穿好衣裳起身走到门外，屋子的前方有棵柳树，麻雀三两只的聚在一起落于树枝，彼此轻啄羽毛，不时会传出吵闹的鸟声，天空干净的几近透明，偶尔风中会传来树叶的清香，我回头冲屋内喊道，“玉莲，开饭啦。”
时间一眨眼间已经快速飞过，从建邺城迁入长安已过了整整两年，两年前的这个时候我在囚车里认识了玉莲，从此她就黏着我，从没离开，不过，我还是没有见到慕容冲，有时我会想他到底在我的生命中是否出现过，或许我与他之间的种种都不过是一场美梦。
我朝着大燕国的方向跪下，重重的磕了三个头，“爹娘，千青如今一切都好，你们就放心吧。”
“千青姐，你又想你的爹娘了啊。”玉莲从屋内出来走到我身后将我扶起说道。
我回头看向玉莲，她如今也出落得异常水灵，已经不是两年前那个囚车中干瘦的女孩了，我用力点了下她的额头，“你就知道吃，今天是我娘的忌日。”
玉莲傻傻的笑道，“千青姐，你别生气嘛，今日是我们第一天来浣衣局，再不快点苏宫女又该挑我们的毛病了。”
苏宫女是浣衣局的掌事婢女，生得脸肥腰粗，原本早已到了出宫的年龄，可她偏偏赖着不肯走，前几日玉莲清扫宫中道路时不小心将灰扫到了她的鞋上，她就像身上的肥肉忽然丢了一样大呼小叫起来，我看不过去上前帮玉莲抱打不平，她便在昨日把我和玉莲调到了浣衣局里，估计我和玉莲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若想在这浣衣局中平安生存，讨好苏宫女是必不可少的环节，从前我总是看到被慕容冲的王府中的婢女绫锦欺负的人，仔细回忆一下，我可不想变得那么凄惨，从怀中拿出两年来攒下的例银，仔细的分成两份，一份小心的放回怀中，另一份就是拍马屁的本钱。
爹从前教过我做人要有骨气，此时若他在这里定会气到瞪大眼睛狠狠地教训我，如果娘也在话必会拉着爹的手，软语轻哄而让我免于被骂。
他们若是在我身边，该有多好！
“这都什么时辰了，你们俩个还站在这里发呆，你们俩个是不是瞎了，看不到有这么多的活在等着做。”苏宫女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扯着嗓子冲我和玉莲骂道。
我忙卷起袖子，陪着笑脸道，“我和玉莲正商量要送您什么作为见面礼呢。”
她并不领情，瞪了我一眼，转身离开并啐道，“燕国人就是没用，连个衣服都洗不好。”
我最讨厌别人说起燕国的事情，这会让我想起慕容冲，想起那个眉眼皆好看的少年。
我坐下把一旁的脏衣服想象成苏宫女臃肿的身体，用力的把它们泡进水中，然后发狠的搓起来，水中倒映着褪去稚气后的娇艳容颜，明亮的眼眸中喷着两簇凶猛的小火苗。
我和玉莲卖力地洗着衣裳，每用力搓一下就咒骂一声‘该死的苏宫女’，一件衣裳都还没洗完，玉莲却忽然用脚踢了下我，我侧头看她，她眼睛像抽筋了一样不住眨动，我缓缓的把头低下去，眼角余光瞟向另一侧，苏宫女的鞋不出所料的出现在一旁，我轻吸口气，继续用力搓起衣裳，只不过把那句‘该死的苏宫女’换成了‘该死的污迹’。
苏宫女踢了踢木盆，我装作不知情的抬头，“苏宫女，您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她看着我连眼皮都懒的掀，怪声道，“吩咐不敢当，把这些衣裳送到二皇子的宫中。”
我接过托盘，上面是绣工精致的锦袍，伽罗色的面料泛着柔光，领口以金丝为线工整的缝合，止口处则是考究的手绣，若是谁穿上它，定会气宇轩昂，身姿俊逸。
我小心的摸着衣裳上线路的纹理，苏宫女却在一旁斥责道，“摸坏了用你的命也换不起。”我心想‘苏宫女的心眼真如针尖般细小’。
拿了衣裳走出浣衣局，我朝二王子所住的承祥宫走去，承祥宫离浣衣局并不远，苏宫女定是无法挪动她那一身的累赘才打发我跑腿，正走着忽然飞来一只蝴蝶，绕着我转了一圈后静静的停在宫墙上面，我抬起头不住的盯着它看，它好像知道我在看着它，扇动了几下翅膀又一动不动在那。
我觉得有趣，把装着衣裳的托盘放在一旁，蹦跳着想让蝴蝶飞起来，心想就算停最好也不要停在这不见天日的王宫里，脚下渐渐失了分寸，落下时刚好一脚踩在衣裳的胸襟处，头一低一抬间蝴蝶已经扔下我飘荡着飞走。
看着越飞越远的蝴蝶，我只能一脸郁卒的拿起尽是泥土的衣裳蹲靠在宫墙边，用指甲小心的将上面的泥土尽量刮掉。
“如此做并不见得会有什么效果。”一把温润轻缓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连头都懒得抬，“你懂什么，这要是让苏宫女知道了她定会一屁股坐死我。”
“呵，有意思。”他发出轻笑声。
我正在专心逃避责罚，听到他的笑声，不满道，“你这人怎么幸灾乐祸呢。”
他略一思索，沉吟道，“我帮你想个法子吧。”
我渐渐觉得不耐烦起来，“你知道这是送给谁的吗？你就要帮我想法子。”
“哦？是送给谁的？”他轻声问道。
“二、王、子。”我手下不停，掷地有声道。
他忽然拎起我的衣裳笑道，“他一定不会怪罪于你。”
我正生气此人为何如此无礼，猛地站起身，却忽觉一阵晕眩，头晕目胀中一双手及时伸出扶住我，眼前的黑雾渐渐散开，修长且指节分明的手映入眼中。
我沿着手臂向上看去，一对似笑非笑的眼睛便悴不及防的闯入，那样的眉目清晰，好像是有人在纯白无垢的纸张上勾勒出的俊逸，朱唇上挑，他放开捉着我的手。
此时，一个站在男子身侧公公打扮的人冲他附耳说了些什么，他看了看我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林千青。”我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他摇了摇手中的衣裳，笑道，“你先回去复差吧，我保你平安无事。”说完转身朝远处走去。
我像个傻子一样愣在当场，看着那抹渐行渐远的身影，这就没事了？这就能免于死在苏宫女屁股下的厄运了？
= = = = = = = = = = = = = =
十岁那年，在燕国还未被秦军攻破的时候，慕容冲曾拖着我悠闲的走在街上，路过一个算命先生时我们被硬生生的拦了下来，算命先生看了我许久，拈须道，“姑娘生于乱世，正遇兵马之祸，虽命运多有坎坷，却逢贵人相助，凡事定能逢凶化吉，只不过，姑娘以后要笃定心思，否则家破人亡，害人害己啊。”
那时我看着慕容冲笑道，“看来我以后会给你闯很多祸。”
他温柔的笑着，仿若舒适的春风，“那我这个贵人是不会轻松了。”
彼时我还不知道，慕容冲并不是我生命中的那个贵人，也未曾料到，我竟会伤害那个人那么深，那么狠。
= = = = = = = = = = = = = =
回到浣衣局的时候玉莲已经做完了大半的工，苏宫女的脸上刻薄终于少了些，看到我进门只是吩咐道，“赶紧干活。”说完就‘摇曳’着走出去。
玉莲看苏宫女离开后忙问道，“千青姐，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我低头揉洗着衣裳，哀怨的叹了口气，“等下苏宫女肯定又会来找我麻烦。”
“咦...为什么？”玉莲好奇道。
我哭丧着脸愁道，“都是命啊。”
正说着苏宫女就从外面走进来，旁边跟着位公公，苏宫女拿走指了指我，那位公公就走过来说道，“你，跟我走。”
玉莲担心的拽了下我的衣摆，我疑惑地看着她也弄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
“还磨蹭什么，快走。”公公不耐烦的催道。
我随着公公走出浣衣局，身后是玉莲担忧的样子，一路上公公只带着我低头疾走，并未有过多言语，走了没多久，公公便停下来说道，“进去吧。”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进哪去？”
公公‘妩媚’的白了我一眼，兰花手一指前面，“当然是承祥宫啊。”
承祥宫？那件衣裳！那个人果真是个大骗子，说什么保我平安无事，我呸！
看我站在原地不动，公公从后面推了我一下，“快进去啊。”我只能极不情愿的迈动双腿朝承祥宫走去。
走到门前时，旁边的守卫推开厚重的宫门让我进去，我咽了下口水硬着头皮跨过门槛，脚下还未站定，内殿传来有些熟悉的男声，“你终于来了。”
做什么都有出错的时候，只有认错绝对正确，我忙朝内殿的方向跪下，叩首道，“奴婢知错了。”
他明知故问道，“哦？何错之有？”
我在心里把他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个遍，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嘛，我做错了什么难道你不知道？你要是不知道你会在这夜黑人静的时候单独叫我过来兴师问罪？等一下，夜黑人静！单独！想到这我心里一紧，决定立刻认了错领了罚马上闪人。
“奴婢...奴婢将您的衣裳弄丢了。”我心一横咬牙说道。
“它不是好端端的在这，何来丢之说。”他的声音里盛着满满的笑意，这让我恨得牙根痒痒。
索性破罐子破摔，我猛抬起头，“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仍旧是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怎么会是他？他不就是拿走衣裳的那个男子！若他住在承祥宫，那他岂不就是...二王子苻晖！
他将衣裳放到一旁，笑道，“快起来吧，我说过保你平安无事。”
我有些不敢置信的站起，眼睛直直的望着他。他坐在上位，身体有些疲乏的靠向椅子，修长的手指撑住头的一侧，眼含笑意的看着我。
“看够了吗？”
我终于惊觉自己的失礼，忙低头道，“奴婢再也不敢了。”
他仿佛轻叹口气，说道，“原来你也和旁人一样，甚是无趣。”
见我不说话，他又继续说道，“原以为是个不寻常的女子，想不到竟是如路旁野草般，放眼皆是之人。”
我不过碍于他是二王子而不与他计较，想不到他说起来没完，还如路边野草，若是在大燕国，我也是堂堂太尉府的千金，中山王未过门的王妃。
想到这我又犯起倔来，不服气的抬头瞪着他，“世人惧怕您的理由有二，其一，您是秦国的堂堂二王子，若他们冒犯了您必然惹祸上身，下场不用我说您也知道。其二，您有位万人之上的爹，说句大不敬的话，若今日秦王宫变了主人，您以为我还会在这对您俯首称惧吗？”
他颇有兴趣的坐直身体，看着我轻笑出声，“你果然与旁人不同，稍微激你一下就说出如此有趣的话。”
我心中暗忖，弄了半天原来这二王子是个受虐狂，越骂他反而越开心，秦国王子的喜好果然和大燕国不同，幸好慕容冲没有他这么变态的性格，他肯定不知道我在心中是如何想他的，仍旧一脸的笑意，“夜深了，你先回去，明日我再派人去接你。”
明日？明日还要来？我不过弄脏了你的衣裳，你也不必如此折磨我吧！
我有气无力的欠身道，“是...奴婢告退。”
= = = = = = = = = = = = = = = = = = = =
夜色如两年前那个夜晚一样泛出一股苍凉的味道，巡逻的侍卫拿着灯笼于宫中各处安静的巡逻，我害怕的站在一旁，尽量垂下头不与烛光接触，直到现在我还是惧怕夜晚的火光，即使一点烛火都能让我浑身战栗。
等侍卫走远后我才敢抬起头，深吸口气，蹦跳着继续朝浣衣局走去，玉莲仍等在房中，发觉我进屋，忙问道，“是千青姐姐吗？”
玉莲知道我怕火光，所以我俩的房内并无烛台，借着月光，我摸索着爬上床，反问道，“怎么还没睡？”
玉莲靠向我身边，把头埋在我的臂弯中，带着明显的哭腔，“我怕你回不来，就一直等着，也不敢睡。”
我擦拭她的脸颊，上面是冰凉的泪水，扶着她躺下，安慰道，“傻丫头，我不是说过无论到哪都会带着你嘛。”
玉莲放心的躺下，拿起被子盖到我身上，我从枕头下面拿出一只玉簪，清冷的月光照在玉簪上，整只玉簪便散发出一股柔和却寂寞的绿光。
玉莲看着簪子，好奇道，“千青姐姐，你怎么每晚睡前都要拿出它看看啊？”
我注视着玉簪，凄凉的笑道，“这是对我很重要的人送给我的，他还说过待我及笄后就要迎娶我过门。”
“那他现在在哪？”
玉莲如此问，我苦笑着，“我也不知道如今他在哪，就连他是不是还活着我都不知道。”
玉莲又向我靠了靠，“千青姐姐，我相信他一定还活着，你也一定还能再见到他。”
“嗯。”我应了一声，把玉簪小心的放回枕头下，眼睛空洞的看着房顶，思绪飘回到九岁那年，慕容冲动听的声音再次缠绕在我的耳边。
= = = = = = = = = = = = = = = = =
慕容冲拜访太尉府后日子刚过不久，爹就逼着我到中山王府做客，我坐在慕容冲的书房里拿笔胡乱画着什么，慕容冲坐在对面拿着上面尽是我不认识的字的竹简，怪的是他没有看，而是笑看着我把笔当成出气对象。
“怎么，心情不好？”
我看都不看他，继续专心蹂躏手中的笔，“爹让我每过两日便要到你这里来，不然他就不认我这个女儿了。”
“不错，是我向太尉要求的。”他漫不经心的答道。
我将笔扔掉，站起身，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他，“凭什么，凭什么爹要听你的要求？”
慕容冲放下手中的竹简，露出我看了就会火大的笑容，“你我二人是皇上赐婚，成婚前自然要多多培养感情。”
我继续瞪着他，叫道，“谁说我要跟你成婚了。”
慕容冲不为所动，慢条斯理的阖上竹简，笑道，“这门亲事太尉亦同意，你为何不可？”
“我是我，我爹是我爹，他若是同意那为什么他不和你成婚？”
“我与太尉同为男子，若真是我俩成婚皇上也不会同意，况且我俩年龄亦不相当。”他颇为认真的解释道。
我被他气到郁结，只得不停的叫着，“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总之我就是不要和你成婚。”
他不顾我的喊叫，仍旧满面春风般笑道，“大燕国礼法规定，子女要孝敬生养之人，待及笄之后嫁于婚约者，若不从者，重罚五十大板，关入牢狱一年，以省其过。”
“你...你个卑鄙小人，你就是小人。”
“你我之事由皇上做主赐婚，父皇已经仙逝，然而长兄如父，我自然会听皇上的话，我有何卑鄙。”慕容冲看着我，无辜道。
我被他说到无话辩驳，负气坐下，把脸撇向窗外。
慕容冲不理我，起身从身后拿了什么出来，放在桌上，我赌气不看，他反倒并不在意，一副已经习惯了的样子，“这是皇上赏赐的玉簪，由上好的暖玉而制，皇上希望在你及笄之日，由我为你插上这支玉簪。”
我慢慢回头看向玉簪，又抬头看向满眼笑意的慕容冲，不干脆道，“...这...由我收着？”
慕容冲点点头，笑道，“我希望到那时你能心甘情愿把它交给我，让我为你戴上。”
这一刻，我有了小小的动摇，这个生于王室，满腹骄傲的少年，竟会为我成全至此。
= = = = = = = = = = = = = = = = = =
我从没想到和他会在如此情形下见面，他坐在挨着慕容暐的桌子后面，一脸的冷若冰霜，我曾经熟悉的眉眼再也没了往昔的生动，好看的唇也丢了往日的笑意。慕容暐最先看到了我，先是惊惧异常的瞪大眼睛，然后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的视线慢慢转向我，什么都没有，没有惊愕，没有诧异，没有欣喜，没有想念。
他的视线也不过在我身上停顿了一瞬便转向旁边，我被他的冷淡无情吓得傻在当场，眼睛一瞬不瞬的注视着他。
秦王苻坚坐在上位，拿起酒杯扬声道，“今日朕将清河公主封为皇妃，世人皆喜，特设宴席，来招待皇妃的家人。”说完扶起身旁的靓丽女子。
我看着那位女子满脸遮不住的悲伤却硬要强颜欢笑，她站起欠身道，“臣妾谢王上恩典。”
慕容暐也忙起身恭敬道，“多谢王上今日之邀，我等甚感荣光。”
那个曾经坐在燕王宫大殿之上傲气满面的男子如今也已变得低眉顺目，我不知道在他说出这番话之后心下是多么的痛疼。
众人皆起身举杯，随苻坚之后一饮而尽。
待众人坐定，坐于苻坚旁边的一男子满脸看好戏的表情冲苻坚开口道，“父王，儿臣听说前燕的中山王舞剑尤其出色，动作间如行云流水，不知我们能否一饱眼福。”
苻坚看了看他，点头笑道，“太子的提议甚好，朕也想一赏风采。”
坐在慕容暐身边的他表情先是僵硬，很快缓和下来，起身笑道，“慕容冲愿。”那样的笑容是我所熟悉的，只是那其中却没有我恋眷的温暖。
他拿过侍卫递来的剑，在宴厅之中潇洒起舞，一招一式都是我曾看到过的样子。我鼻子一酸，眼泪涌上来，用力眨眼，不让它们冲出眼眶。
这个在我生命中如神祗一般的男子，这个无论我闯了多大的祸都会浅笑着为我收拾残局的男子，这个说待我及笄之日就要为我插上玉簪的男子，如今他拿着剑在一众看客面前起舞，他的骄傲，他的尊严，已经粉碎如尘。
苻晖推了推酒杯示意为他倒酒，在我迟迟没有动作后疑惑地回头看我，我急忙用袖子擦干眼泪，苻晖没有说话，看了我许久，又看了正在舞剑的慕容冲许久，终于还是没有说什么。
一舞结束，慕容冲还了剑坐回自己的位置，苻坚及众人大声夸赞他的剑姿潇洒，他看着苻坚，又露出了让我难过的笑容。
此时苻晖忽然站起来，走到宴厅中央跪下道，“父王，儿臣想跟您要一个人。”
苻坚眉头一挑，问道，“所要何人？”
“浣衣局婢女林千青。”苻晖如实回答道。
我的心登时跳乱了节奏，忙看向慕容冲，他的身躯略微僵硬，双手紧握成拳，慕容暐在一旁急忙握住他的手，然后他便又恢复了最初的波澜不惊。
“去将浣衣局的林千青带来。”苻坚的话让我忽然收回视线。
苻晖起身走到我的旁边将我带到苻坚面前，“回禀父王，此人便是林千青。”
我看着苻坚，他只是注视着我，眼神好像盯住了猎物随时准备攻击的猎豹，我忙跪下，叩首道，“奴婢林千青，叩见王上。”
“抬起头来。”他扬声说道。
我踌躇一下，抬起头直直的看向他，他定住眼睛看了我许久，忽然大笑道，“好，有胆识，你就是晖儿想要的女子？”
我无法辩驳，如实答道，“是。”
他愉悦的点点头，“好，寡人就把你赐给二王子。”
苻晖站在一旁鞠躬道，“谢父王。”
我低下头，想了一会，下定决心般叩首道，“回禀王上，奴婢不愿。”
话一出口，满屋寂静，所有人停止了推杯换盏，我知道他们此时定是在惊恐的看着我，苻坚沉声道，“为何？”
我缓缓抬起头，看了慕容冲一眼，复又看向苻坚，“回王上，奴婢曾是前燕太尉之女，迁入长安后也只是做些粗苯杂活的婢女，无论何种身份都无法配得上二王子。”
苻晖听到我的话，忙跪下开口，“父王，儿臣不在意千青的身份。”
苻坚脸色阴沉着始终未曾言语，过了半响，方才沉声道，“若寡人执意为之呢？”
“若王上执意为之，恐怕日后会为二王子招来口舌之祸，王上您是爱子之人，必然不想发生奴婢所说之事。”话一脱口我便料到了后果。
苻坚震怒，把手中的酒杯摔掷到地上，厉声道，“大胆，寡人的决定岂会因你一个卑贱的婢女而改变，传寡人圣言，浣衣局婢女林千青冒犯圣颜，责罚三十大板后，发入承祥宫为婢，除生老病死，否则永世不得离宫。”
只要不将我赐给二王子为妾，责打三十大板又如何，为奴为婢又如何，永世不得出宫又如何，只要我还是属于慕容冲的，一切就值得。
苻坚说完就拂袖离去，留下众人议论纷纷，我侧头去看慕容冲，他眼中有着让我久违的心疼，那心疼之中又包含了太多的隐忍和不舍，我与他，不过相隔几步，却如永世般那样漫长。
此时从外面走进来两个侍卫，他们抓住我的手臂朝外拖去，临出宫门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慕容冲，然后露出大大的笑容，嘴角牵起的那一刻，一颗巨大的泪珠从慕容冲的眼中滚落。
= = = = = = = = = = = = = = = = =
十二岁那年，我第一次看到慕容冲的眼泪，没有声音，没有语言，他只是看着我默默的流下一滴泪，然而那滴泪却冲走了我所有的疼痛，冲走了慕容冲的冰冷，也冲走了苻晖眼底的犹疑。
= = = = = = = = = = = = = = = = =
我趴在承祥宫里苻晖吩咐准备好的床上，桌上放着玉莲送来的行李，不大的包裹里面装满了我的衣物。
已经涂好药的伤口还在向外渗着血丝，苻晖坐在屏风外，声音喑哑，“你与慕容冲，是什么关系？”
没有打算隐瞒，我如实说道，“我和他曾经有过婚约。”
“曾经？你的意思是现在你们已经毫无关系？”虽然隔着屏风我看不到苻晖的表情，但他话语中的欣喜却表露无遗。
我闷声道，“大燕国已经被你们所灭，王上的赐婚自然再也做不得数。”
听到我这么说，苻晖思虑半响，然后轻吸口气，有些紧张的问道，“今日宴会之上，你为何拒绝我？”
若我有意骗他，他也抓不住我的把柄，只不过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对他实话实说，“二王子，你对我的喜爱只是一时的新鲜，因这王宫之中没有像我一样敢出言顶撞你的人，而我对慕容冲，我爱他，不论这个世上出现多少个和他相似的人，我也只爱他。”
他沉默了好久，久到我以为他已经放弃，殊不知他绕过屏风捉住我的手，眼中是从未有过的笃定，“林千青，我苻晖认定的人，就是一辈子。”说完转身扬长而去。
我透过屏风看他离去的身影，恨得牙根痒，刚才若他没有到处乱瞟还好，若他不小心看到了......
这个天杀的苻晖，我的清白丢没丢还有待考证，不过他就这样大喇喇的闯进屏风之内，真是气死我了，我不甘心的用力锤着床板，却不小心牵扯到伤口，“哎呦，我的屁股。”
= = = = = = = = = = = = = = = = = = =
十二岁的那年我在秦王宫见到了大燕国的中山王慕容冲，他与我相距不远，短短不到半刻时辰的时间里，我看着他从未动摇过的表情知道了一件事情。
我心心期盼见到的那个眉眼含笑的少年，消失了。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 2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