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信差，跑得快》一方

11、大盗不易做

　　这是个不公平的世界。
　　有人生享富贵，有人天命穷苦；有人身处太平，有人颠沛乱世。
　　又比如同样兢兢业业恪守本行，有人游手好闲，一次出手便足够半载逍遥。有人勤劳奔波，平均三天换一回鞋，最高收入记录是一日一百九十文。
　　潸然泪下。
　　当然，这世上公道虽少，也不是全没有的。
　　作一名合格的大盗，要比当信差难得多得多。
　　不信？请移步宁州府东面醉仙楼，听说书人老赵醒木利落一拍，娓娓道来。
　　“这年头，什么营生都不容易。有人要说了，那巧手一伸之间，别人钱财都归自个儿姓，总容易了吧？”说到此处故意顿一顿。
　　一众闲汉知他是要讨彩，吊着关子，于是剥着花生三三两两附和：“可不是，可不是。”
　　等的就是这一句。老赵终于来了劲，唾沫星子直戳到脸上桌上：“不尽然，不尽然呐！”
　　轮休的小信差两手盖住自己那碟花生，默默挪到老赵侧边，确定位置安全，兴头头抓一把在手中磕磕磕，听他继续高谈阔论。
　　“话接上回，那巧盗李惊雷潜入周王府，不仅偷到夜明观音，行迹败露时更与王府四大高手一一过招，最后踏上墙头长笑而去，端的潇洒倜傥。哪知这一笑，竟把王府千金的心也一并盗了去。”
　　众人啧啧：“这偷心之术，厉害厉害！”
　　小信差专心磕花生。
　　“这下事情闹大，周王府颜面尽失恼羞成怒，不仅四大高手全数出动，江湖上广布缉拿悬赏，还连连上疏，求皇帝将人称‘天下第一’的捕头杨小鹤都派遣出来。”
　　“谁知李惊雷带着半人高的观音说消失便消失，接连半月时间，周王府几乎把方圆五百里地皮都翻转过来，也只是徒劳无功而已。无数传言跟着风起，都道李惊雷或者躲入无人深山，或者扬帆出海远遁，更或者被同行吃了夹棍，尸身抛入江中早化作鱼腹之食，一时众说纷纭。你们倒猜，这李惊雷到底何处？”
　　众人听得入神，齐齐起哄：“说便快说，卖甚关子？”
　　小信差吃完花生，又数三文钱，招呼卖零嘴儿小孩，再来一碟瓜子。
　　老赵兴致极高：“一个月后，李惊雷却又突然出现周王府中，夜深人静时分，府中诸人忽然听得一阵大笑，急忙冲出房门查看，却见失窃的夜明观音好端端搁在院子正中，唯有一个人影如断线风筝般飘然而远。”
　　“却原来是李惊雷与姬千里打赌，说要偷到夜明观音在手。姬千里便道：‘偷一尊观音不算本事，转手卖入黑市里有甚风险？’两人都是当世名盗，自然暗有较量之意，当场就打下豪赌，约定以一月为期，若李惊雷能够带着观音躲开追捕，姬千里便要输李惊雷黄金一千两。”
　　“李惊雷自然也不把区区千金放在心上，只是赢过姬千里是他大大乐事，哪有不肯之理，三日后就将夜明观音偷出了周王府，且故意惊起府中高手闹大事端，不然以他鬼魅似身法，哪会被人发现呢？你们再猜，这一月之中他倒是躲在何处？”
　　花生瓜子壳铺天砸到。
　　小信差坐得近，不幸跟着遭殃，只好再退远些，专心扑棱满脑袋壳渣。
　　老赵过犹不及，赶紧张开油扇挡住脸：“嗳嗳嗳，我错了我错了！说便是说便是！”
　　“那李惊雷年少风流，正是躲在王府千金房中！他行事神秘来去如风，几乎无人知晓其真面目，但凭一面之缘，就能叫大家闺秀心甘情愿舍命相助，可以想见这位郎君之俊俏秀逸，定是世间少有。据闻那时他人在数里之外，笑声犹自盘亘不去，真真潇洒已极！”
　　“哗……”这等香艳将众人都听呆，悠然神往。
　　小信差也跟着出神，啧啧：“偷心！？难道王府小姐喜欢上李惊雷了？”
　　由此可见，不是所有人都能做个好盗贼的。
　　不仅要有钻天入地的本事，还得有过硬的轻功，姣好（？）的面容，倜傥的做派，不羁的行事，以及——如雷贯耳的名号。
　　所以这世上，信差要比大盗多得多得多。
　　阿弥陀佛。
　　所以李小米当然不是真的叫李小米。至少悬赏令一贴三年，写的都是她如雷贯耳的大名——不才正是李惊雷三字。
　　嗯，如雷贯耳。
　　天知道李小米每次看见说书摊子，都要忍着老血绕路而行的悲怆？
　　冤枉啊！命苦啊！
　　那王府千金有一半产自西域，比她高出一个头啊！
　　若不是周王爷没事拿着御赐观音看来看去，不小心失手给摔成破瓷一堆，生怕皇帝怪罪，厚着老脸胡编故事栽赃到她头上，惹出一堆黑白人物咬着不放，自己何至于将计就计做了个西贝货也闹腾一番送回去，还要拉着素未谋面的姬千里下水？
　　流言可畏呐，大盗李小米心有余悸。
　　流言可畏呐，说书人老赵身有体会——讲完惊雷传那天下午，回家路上被人堵在巷子里麻袋兜头套下，一顿闷锤揍得鼻青脸肿，隐约只听个小姑娘气急败坏声音：“叫你对着花花胡说八道！叫你对着花花胡说八道！”
　　气煞个人也！
　　幸好也不是全无好处，谁会想到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家，会是誉满天下的名盗呢？
　　眼下李小米心中惊悸却是难以形容。自己第一单大生意闯出名堂便在平江县，那女子所书内容显然并非巧合，想来意在点出她身份。至于烟罗二字，不正是指明了她与花花眼下处境？
　　风不止，风不止。这是专门来提点于她，祸事躲得一时躲不得一世么？
　　先前她一意想让小信差避过危险，却忘了花花家中，可还有年迈的爷爷奶奶，若真这样一走了之，难保两位老人不遭横祸。
　　罢罢，龙潭虎穴也只得去一趟了。
　　“花花，我们先不回宁州，去个好玩的地方。”大盗李展现无害笑容，可亲可亲。
　　“不去。”徐花花表情坚定，一口回绝。
　　“诶？为什么？那地方好吃好玩的可多了。”大盗李继续无害甜笑，可爱可爱。
　　“出来太久，我想爷爷奶奶了。”徐花花孝心可鉴，前程为重：“这时节信驿最忙，我不能偷懒。”
　　“但是你都说了陪我在成都府好好玩玩的。”大盗李瘪起嘴巴，泪光盈盈，可怜可怜。
　　“但是……”徐花花为难，脑门一拍有了主意：“要不我先回去，你可以慢慢的玩嘛。”说着就要将包袱重新分两份收拾过。
　　“你这是准备过河拆桥么？”大盗李顿时垮脸，如暴雨之将倾，可怖可怖。
　　话虽如此，心里却清楚花花性子极好，自己刚帮了一个大忙，绝不会起这样心思。所以忍不住激上一激，就等着花花跳脚，咯嚓一声陷阱踩个正着。
　　谁知徐花花憋着气红一会脸，惭愧的低下头。
　　你倒还真有这心思！
　　大盗李老血含到嗓子眼，怒而掀桌——桌子是上好梨花木没掀动，恶狠狠：“你要不陪我去，我就告诉你们驿长你伪造信件！”
　　嘴脸端的可恨可恨。
　　小信差被深深的威胁到了。
　　烟罗山庄处山腰之脊，巍峨宏伟，远远看去极为气派。
　　然今日的山风格外如刀，呼啦啦漫天卷起，老鸦叫着“完啦”“完啦”打头顶飞过，无端端一个寒颤，险些就此栽下。
　　啧啧，大祸将至，将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