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唇劫》疯狂小事

3、三

　　我笑得凄凉，“不用你来原谅。”
　　单姈给我撑着伞，我看到她男士衬衫又尖又硬的领子，透亮的白衣被雨水打出灰色印花来，但我看不清她的脸。周遭的绿意在雨中喷发出无色的清香，混杂在潮湿的泥土里，类似一种刚割过的青草香，又像是刚洗完澡的人，将宽大浴巾往身上一围，和着氤氲的沐浴露味儿站在你面前。后来有一天，我无意间买到了跟这种味道极其接近的一款香水，从此无论去哪里都把那香水瓶子带在身上，时不时拿出来，喷一些在手腕上，闭上眼睛，深深地嗅……

　　“你就那么喜欢陆罕？”单姈的语气有些犹疑。哦，对了，那个男孩叫陆罕。
　　“我不喜欢他，”我说“可他偏喜欢我。我有什么办法？你不知道吧，我就这么贱。我……就随便跟男孩子上床，多一个少一个又怎么了？”
　　单姈不言语，只是看着我。
　　“你不会以为我在这儿是因为他吧，哈哈，他想得美……还站这干嘛，走吧！要是不爽，你再打我……打吧，我不会还手——”
　　“别哭了。”单姈打断我。
　　“我没哭。”我伸手揉了一把脸，明明全都是雨水。
　　“你知不知道你哭的样子很丑。”她又说。
　　“我没哭！”
　　“随你吧。”单姈把伞把插到我身后椅背的裂缝里，等我再睁开眼，只见她淋湿的背影消失在一片郁郁葱葱里。

　　没人来给单姈处理后事。当天晚上，单姈的尸体就被火化了。
　　他们问我跟单姈同居的男人是谁，我说我不认识。他们找不到他，也找不到单姈的其他家属。
　　手指在口袋里反复地捻起一根烟又放回去，捻起一根烟又放回去。

　　那天晚上在火葬场，天很冷。我想起人生中抽的第一根烟。是在单姈家楼顶上。那是深秋的一个下午，水泥地面，低矮围栏，我和单姈并肩坐在楼沿，四条腿荡在十一层高的外面。那天…并不是一个很晴朗的天，甚至还飘点儿黄沙，让远处低矮的楼和楼下熙攘人群显得像复古电影里一样的遥远。我和单姈就那么坐着，并不怎么说话。缄默，有一种别样的默契。

　　单姈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来，她抽出一根烟熟练地放进唇间，又从扁扁的火柴盒里拉出一根火柴，轻轻一蹭，橙粉色的火苗便落在葱白的烟头。我被那一幕彻底迷住，日光在单姈的侧脸描上柔和的线条，即便她的眉眼透着冷涩，亦是柔软至极的。单姈以细长指尖衔起烟的根部，将它从唇间拔出，然后缓缓仰起脸来，十分惬意地从鼻尖慢慢呼出一层淡淡的薄烟。短短的几秒钟，如行云流水，不着痕迹。我紧紧盯着单姈，恨不得将这一刻印到脑海深处去——我对她的，究竟是怎样一种感情？当我终于可以像她一样地吞云吐雾，当我连微笑时嘴角上扬的弧度都开始像她，突然明白最开始的时候，对单姈，更像是一种向往。如果时间可以停留在那一刻，如果人的感情可以被凝固在那一刻，也许，我们的境遇都会和现在不同。
　　“单姈，你教我吸烟吧。”
　　单姈漫不经心地转过脸来，似笑非笑地，“为什么？”
　　“我想吸烟。你教我。”
　　“不教。”她勾起唇角，像是逗我，语气里又带着宠溺。
　　“太过分了，只顾自己抽烟，让我抽二手烟啊你。”
　　“恩……不教。抽烟对你不好。”
　　“对你就他妈好了？！”我一把拿过她手上的烟盒和火柴，“不教算了，我自己也会抽！”

　　我斗气般点烟，故作潇洒地一吸，再故作练达地一吐，挺容易嘛，正洋洋得意，一旁的单姈笑得浑身发抖。我气得不得了，抓着她的胳膊质问哪里不对，单姈见我表情严肃，只好正色，指指我手上掐着的烟说，“一，你根本没点燃它；二，你看你怎么捏烟的，它跟你有多大仇？”说罢干脆笑出声来。我疑惑地盯着手里的烟，没点燃吗？单姈将它拿过去，又点燃一节火柴，在烟头上静静地烧了一会儿，然后她靠近我，伸手到我脸前，“看……火烧在烟卷里面，是这样透亮的。”她的唇就在挨在我脸边，呼吸近在咫尺，芬芳而潮湿。我一时心跳加速，愣愣地点头。单姈拉起我的手，将烟塞到我右手食指和中指两指尖之间，再抬起我的手，就着它吸了一口这根烟。那刻我已经心跳轰隆作响喉头干涩非常，单姈却不知情地朝我轻吐烟雾，在缭绕的烟雾里面她的声音变得沙哑，“姜绿，吸烟不止是吸进嘴里再吐出来这样简单的机械动作……”
　　“你要让烟进入你，你的喉咙，你的肺，你的呼吸，你身体的最深处，最里面……”她歪头眯着眼看我，轻笑。
　　而我早已是面红耳赤。

　　那盒烟，记得是茶花。盒子上印着一句“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单姈还将它念给我听。她念完后问我下一句是什么，我想了半天，说是“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单姈说我语文没学好，要回炉再造……两人嘻嘻哈哈对着抽烟，直到把那一整盒茶花都抽完为止。
　　和单姈分开以后，我很久都不敢再抽茶花烟，直到有一天发现，它停产了，遍寻不着。而那时我已经几乎试遍市面上各种可以抽到的烟，相对而言，茶花的口感并不怎么样。回想起来，甚至是淡如空气，略有苦涩，只是那样而已。可我再也找不到适合自己的烟。

　　真的好冷，我还是点燃从口袋里掏出来的那支烟狠狠地抽起来，没一会儿就抽到了底。
　　焦黑的烟蒂扔到地上用脚踩灭，一抬头，火葬场细长高耸的烟囱，夜色里飘出一阵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