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恃宠而骄》阿况

2、第 2 章

　　三、恶人

　　以前我女儿问了我一个很高深的问题：老师说，时间就是金钱，可是她又说，金钱就是粪土。按照数学里面的公式，那是不是说时间就是粪土呢？
　　我当时正在切土豆丝。于是，对于这么高深的问题，我给了她一个更高深的回答：所以说，中国语言博大精深啊。
　　不过后来私下里，我还是非常认真地考虑了这个问题。最后得出一个颇为自负又毫无纰漏的结论：只有依靠粪土生存的人才是真正的会利用时间的人。比如说，中国最广大的农民阶级，以及它的分支——花农。
　　我虽然只是个卖花的，但为了表现出自己的高尚，从那时候开始我就自称花农了。
　　而我和那人之所以认识也和这称呼多多少少有关。
　　那是情人节的前一天晚上。我因为要准备第二天的花加了班。当我正在认真剪花枝的时候，突然发现离我不远的地面上有一道黑影，我抬起头，看到一个连嘴唇都是苍白的人。没错，就是他。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然后我渐渐地发现他的苍白的脸颊竟然开始变红。我默默地握紧手中的剪刀，慢慢站起身来，自我安慰，来人就是客。我微笑着问他，需要什么帮助吗？
　　请、请给我一束玫瑰花。他结结巴巴地道。
　　要多少呢？
　　那个，代表一见钟情一般送几朵啊？他非常窘迫地问。我猜想其后每当他想起这句话时，都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而这时候的我终于相信他是位精神正常的顾客了。我挂上最完美的微笑，道：一见钟情一般是送一朵，但玫瑰花这种东西往往是送的越多越具有震撼力，也就越感动人。我试图忽悠他买更多的花。
　　事实证明他很听话。他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指着我装花的桶，问：这里大概有多少呢？
　　我被他的气势给吓住了，难道他打算买完吗？我不确定地道：具体我也没数，你最好说个数字，我一定会给你包装地非常精美。
　　他又点了点头，说：那就这些吧。
　　……我猜他只听到了我的后半句。
　　挑了彩纸后，我将我的职业精神发挥到最高值，最后还免费送了他一朵蓝色妖姬。又让他挑选卡片。显然他很犹疑不定，就问我喜欢哪一种。我给他做了友情建议。又问他要写什么字，是我来帮他写还是他自己来。
　　他接过笔很认真地写好了。我拿过来的时候瞄了一眼。好吧，非汉语言，看不懂。
　　我将那一大捧花送到他手里，低下头去算账。
　　抬起头的时候就看到了他脸上既温和又满足还带羞涩的笑。接着只见他从花束里取下那张卡片，立在我的面前，又从里面抽出那朵蓝色妖姬横在卡片前，用非常温柔的声音说：送给你。
　　……呵呵，我不知道我现在除了笑还能用什么表情。他想干嘛。我戳戳那张卡片，问：这上面写的什么。
　　他表现得很惊讶，大概没想到我会不认识。不过他很快就用温和的光芒硬是将小店照得360度无死角的光亮，他说：我喜欢你。
　　我心想，这上面明明只有两个符号。呵呵，日本人真含蓄。
　　那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他指了指小店的钟说，今天是情人节了嘛。你刚才送了我一捧花，里面还有写着字的卡片就表示你喜欢我想和我交往嘛，我现在在第一时间又送你一朵，就表示我非常乐意和你交往。
　　他在说什么？为什么我能听懂他说的每个字，但就是不明白句子的意思。我低下头非常冷静地想了想——他打算霸王我的花。我抬起头准备和他对质，却眼前一黑，唇上一痛。
　　他撞完我的嘴巴后，就立刻站直了身子，刚才耍无赖的样子全没了，脸红的跟锅炉里的铁似的。我心里为他扼腕，多纯情的一个大好青年啊，偏偏把初吻给了我这个糟大叔，悲哀。
　　于是我说，年轻人，首先，撞人嘴巴是很危险且不礼貌的。然后，我是中年人，你是青年人，我只是个花农，你是个高级知识分子，我们交往会有很大的代沟；接着，我并不相信一见钟情，所以我不可能第一次见你就喜欢上你，所以我更不可能送你玫瑰花，所以，请把账款付清。我向他伸出高贵的手。
　　他看着那只手，问：什么是花农？
　　只要他不拒绝付钱，我就很有耐心：种花的农民。
　　他顿了顿，然后笑道，你果然很有趣。
　　我连眼珠都没动一下的盯着他。
　　或许是我的表情太过严肃，他捧紧那束花就低下头笑。笑到后来，他就歪着头看我，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问，你不是同性恋吧？
　　我点头，当然。
　　他表情认真了下来，但那双弯成弧度的眼睛却好像聚集着所有玫瑰花上的珠水。他用低沉的声音轻轻说，你不是同性恋，却并不否认它，光凭这一点就值得我喜欢。
　　我很想强调，我只是个人文主义者。他却已经捧着花走出了门。我想开口却发不出声音，想追却迈不动步子，一着急我就醒了。
　　我躺在摇椅上想，这件事看来是给我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阴影。毕竟我是第一次感到有人居然比我还不饶人。
　　哎，这是个大恶人。
　　我站起身看着太阳照到了店里就把小店的镇店之宝拿出来做光合作用。我把那个土上无一物的花盆翻来覆去地研究着。
　　玻璃窗外，隔壁的隔壁的理发店小伙一边斯文地吃着早餐一边打招呼：徐哥又在晒花盆啊。
　　这小伙子虽然顶着个飞机头，但人不错。街上都叫他小辉。我说，可不是嘛。你也开始你的洗剪吹事业了。
　　他笑嘻嘻地道：洗洗更健康啊！
　　小辉见我心情不错，乐颠颠地走过来，趴在玻璃窗上问：徐哥，穗穗今天没来吗？
　　我还没开口，就听一特大声音道：穗穗今天来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