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残稿合集》小雨如酥

18、野凤（6）

　　真正让沐泠风着急的是凰羽楼。知道宝儿大好了以后，他仿佛是突然的放下了心事，整个人一下子就不行了。沐泠风看着他的脸，已经干本看不出从前的影子了。
　　“泠风，我快要不行了是不是？”
　　“别胡说。”沐泠风不知道该怎么对他温柔，只能硬邦邦的回道。
　　凰羽楼自嘲的笑笑。他怎么能奢望沐泠风喜欢他呢，有时他连自己到底是不是喜欢沐泠风都不知道了。但是，为了这个人，他实在是放弃了很多，就算不是喜欢，沐泠风也早已融进了他的骨髓，下辈子也不能忘记了。
　　对着这个一心爱慕着自己，甚至抛弃生命为自己生了一个孩子的人，沐泠风无法用单纯的恨意对他。但是他这辈子大多的苦难，都是因为他才开始的，他的内心里也无法轻易的原谅他。但是对着一个生命垂危的人，他的怜悯总还是有的，况且，这个人，也能算是他青梅竹马的朋友，他不想看着他死。

　　“爹爹，父父怎么了。”健康起来的宝儿，也像是其他的小孩子，尽管站不稳也还是喜欢到处的乱跑。这时他正含着手指头，眼睛圆溜溜的在他们两个之间乱转着，额头正中一点红痕让他看起来像是菩萨身边讨喜的小童子。
　　“父亲只是累了。”沐泠风温和的将宝儿的小手指从他的嘴里拿出来。

　　沐泠风在最恨的时候，也想过要报复凰羽楼。尽管那并全不是他造成的后果。凰羽楼是可以代表他的苦难的唯一人物，是可以直接责怪的无二人选。宝儿的存在缓和了这种恨意，但是最近沐泠风心烦，这样的感觉又开始慢慢的浮动上来了。沐泠风厌恶这样的感受，这让他觉得自己是个自私的小人。
　　也许从科学的角度来讲，他这样的反应，并算不上什么大错吧。沐泠风看着儿子无知的小脸，在看看这儿算得上是家徒四壁的住处，不想再顾忌凰羽楼想什么了，只是无奈的走出门，让自己的心情能稍微的放松一点。

　　凰羽楼眼睁睁的看着沐泠风离他而去，憔悴而显得有些浑浊的眼珠子里也闪过一丝的狠戾。但是很快又闭上了。
　　人总是那么的贪心。小时候，嫉妒凰羽渐的爹爹受到了父皇所有的瞩目，再大一点，又看不过凰羽渐有沐泠风的陪伴。那么纯白的小人，怎么就是凰羽渐身边的人呢？他是卑鄙，不择手段，但是没想到，就算是他先得到了沐泠风，最后还是败给了凰羽渐。不过他做的最得意的，凰羽渐永远都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就是，生下了宝儿。就算凰羽渐和沐泠风有多少的感情，这个孩子却是流着他的血，是他亲自生下来的。他会是沐泠风最特别的孩子，就算他死了，宝儿也会一直一直的在沐泠风的身边。
　　就像是现在，即使沐泠风不爱他，甚至还恨他，不是还是一样的对他不离不弃的？反而是他自己，看不得沐泠风无奈的脸了。但是也不远了，他估计快不行了，等他死了，就放过沐泠风吧。他看的出来，他也不想要继续呆在凰羽渐的禁锢中了，他那样的人，是最适合自由的了。这就算是，他给他的，唯一的反馈吧。

　　沐泠风等在门口，脚动了动，想着自己要不要去村口守着。凰羽楼的身体，蓟北也没有办法，但是却奔回去让他的师傅来了。
　　沐泠风没有怀疑过蓟北的用意，因为这样本领高超的大夫，看到疑难杂症总是想要试试的。今天就是和蓟北约好的日子。沐泠风还没有跟凰羽楼说过，每每看到凰羽楼变得憔悴的脸，他根本就说不出口。
　　他看的出来，凰羽楼已经完全的放弃了希望了，更加不愿意别人看到他狼狈的样子。沐泠风也只有先斩后奏了。

　　山地的特点，是先看见人头，走在前面的人的。当他看见蓟北笑嘻嘻的脸，说不得是松了一口气。蓟北身后渐渐出现了一个青衣袍，头发花白的身影，让沐泠风看着看着总觉得很熟悉。等到那人终于露出了真正的面目，沐泠风惊的后退一步。他怎么没想到…….
　　蓟北走到沐泠风的面前，看的出青年为了他的事情很赶，身上穿的衣服还算是整齐，可是也挡不住一股风尘仆仆。
　　“小么么，我师父来了。”
　　“傻徒儿，怎么叫他么么呢？”他身后的精神健薮的老人笑呵呵的对自己徒儿说，“你说是不是，沐泠风殿下？”

　　沐泠风存的侥幸心理荡然无存。那样年轻，有那样的手段，又是那个名字。竟然真是他想要找的，蓟国的国手，蓟北。只不过，他还真的没想到，蓟北的名号竟然是代代相传的。
　　“泠风拜见国手。”礼多人不怪，沐泠风恭敬的向老人行了大礼。
　　“使不得，老朽怎么能受的殿下这一礼呢？”

　　蓟北没有料到事情的发展，呆愣在后面，眼睛盯着沐泠风额上的花钿，似乎想盯出朵花来似的。沐泠风心情不佳，连带着也没有给蓟北好脸色，只是恭敬的请老国手进屋了。
　　这是他最不喜欢“蓟北”的一点。明明是为民的郎中，偏偏要掺和在朝廷里。若是想凰国的太医们也就算了，也算是单纯的雇佣。可是偏偏蓟国的国手先辈也是蓟国中央统治的人物，医药又是蓟国唯一拿得出手的东西。国手一定程度上，都是喜欢搀和政治的。但是不得不说，得了蓟国百年传承的国手，确实有非常人之能。

　　“你……”蓟北路过沐泠风的身边的时候，疑惑的问了一句。
　　“那是画上去的。”沐泠风毫不在意的回道，跟着老国手进了屋。

　　“哦？”老人看见凰羽楼以后，看着很慈祥的眼睛，闪过一道精光。沐泠风想假装看不见都不能，他表现的太明显了，而且没有一点掩饰的意思。
　　同蓟北开始的兴奋不一样，这人更多的是为了凰羽楼的身份。
　　可以说，蓟国的国手在别人，并不是一个受欢迎的身份。他们总是借着行医的名义，去别人查看民情。也许助灾是真的，但是查看也是真的。凰国的基因无比的强大，皇子们长得都有几分的神似。老国手就算没有见过凰羽楼，也是见过凰羽渐的。因为，当初沐泠风的第一个孩子，就是他接生的。将孩子送到蓟国当质子，也是沐泠风亲自和老国手相商的。
　　他不是没想过，直接求助与他，可是那样做的结果，他未必能够承担。
　　只是事情到了现在，好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老国手“蓟北”的出现，看来蓟国已经知道他离开凰国的事情了。

　　这也是他最不想看到的发展。蓟北他们进去了凰羽楼的房间，沐泠风却只倚在门口，目光变得有点的冷。谁能相信，他这一世，只想要安安静静的生活呢？上辈子，他不过是个普通的、躲在父母的羽翼下长不大的孩子，可是这辈子，自己一点一点辛苦挣来的庇佑却被无情的夺走。谁能够理解这种失望以及愤恨的感情。
　　他们总是会指责，沐泠风不过一介靠着美貌儿孙吃饭的家族，他沐泠风能爬上如此的高位，已经该满足了。看上去是这样，他什么都有，拥有的多到他什么都不在意。即使在青莲苑里，再珍惜的宝物，也不能博得他的一笑。可是谁真心想过，他要什么？是了，他这辈子熟悉的人，都太过的自私，哪里能想过别人的感受呢？即使是那个跟他共患难过的凰羽渐，不也是一样选择视而不见的抛弃他了吗？

　　无论多么阴暗的想法，也只能让他蜷在角落里种蘑菇。他在凰国的宫里，是想着解脱的，他跟着凰羽楼生活在这山村里，也是想着可以解脱的。但是他的生活轨迹，终究还是要返回原路。
　　只见老蓟北沉吟一声，仔细看了凰羽楼的脸色，眼睛里除了深思，还有点奇妙的色彩。这个人，好像不是沐泠风先前带的啊…….不知道这件事情，到底有什么价值呢？
　　沐泠风看老蓟北的脸色，就知道他有把握。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一股沉重的感觉又狠狠的压上心头。
　　果然，老国手下一句话便是：“这位…….的病情虽然棘手，但还为难不了老夫。只是，着乡村野地里没有什么好药，殿下还是去沼城的好。”沼城，是蓟国的国都，建立在原来的一片沼泽上。即使是今天，沼城还有一部分是借用树林里交错的树根为地，可以算是大陆上最神秘的城市。
　　“而且，小郡主很想您了。”老国手笑呵呵的又说了一句，表情就像是在闲话家常。

　　木泠风身躯一震，但是凰羽楼的反应更加的直接：“小郡主！”
　　他并不知道沐泠风还有什么身份，但是他这么多年来也不是白混的。听到那个老人说的什么“小郡主”，他第一的反应便是孩子。那个据说是送到蓟国成为了质子的孩子。这让他已经没有什么求生欲望的心灵，又燃起了一把的火焰。
　　沐泠风一直在回避这个问题。那是他心里的一道伤疤。他并不相信蓟国的贵族们会守什么信用，就像是这辈子他的爹爹，拼掉了一条性命，也没能让他——他唯一的儿子回归蓟国，不再受苦。可是在当时的情况下，他没的选择。他狠着心从来没有过问过他，也没有泄露出任何关于那个孩子的身份的信息。果然如他所料，作为传说中的，凰国落马的前太子的私生子，他是没有任何的价格的。
　　但是这是对凰国而言的。单纯的看他沐泠风，却又是不一样了，他不能再一次的抛弃自己的孩子，不管哪个孩子是怎么来的。沐泠风也曾暗暗的嘲笑过自己，不过生了一个能生孩子的身体罢了，心情却也像是变得更加的优柔寡断了。也许，人类总是逃不过后代的责任吧，他认了。
　　老国手最为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看到沐泠风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达成了目的，不由的捋着很带仙气的白胡子笑的呵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