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生》沦波舟

4、第四章

　　事实上，在这样的情况下，要说有没有旁的妖精活下来，自然也是有的。净灵界九万里山川净土，数百万生灵血肉，那些蚂蚁再大的胃口也不可能一夕之间啃个干净。
　　这不，这天就被某草发现了一只，虽说样子惨了些，但到底还是活的。
　　某草走近了些看了看，发现是一头狼妖，半睁着的眼睛发出一丝森森的绿光。
　　“你，你还活着？”出于食物链中不怎么密切的联系，所以从本能上来说，某草还是不怎么怕这头狼的。
　　那头小狼妖睁着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人参草，在她快要靠近的时候终于挣扎着跃了起来，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
　　人参草吓了一跳，“噗通”一声就做到了地上。
　　小狼妖这时候才发现，原来对方是个软蛋。其实对方的原形是一棵人参草这在一见到那草时它就知道了，不过这并不足以让它放弃掉戒心。天生的警惕令它哪怕还有一口气在也不可能让其它人近身，不过这时候这草的软弱倒是多少还是让它放心了一些。
　　“胆子这么小，这时候居然还活着，你不是一人吧？”狼妖一边直起身走到灵泉边喝水，一边问道。
　　“哦，我跟着一只大鸟。”某草坐起来，看了看那狼妖，这会儿是不敢过去了。
　　“不好意思，刚才吓到你了，我只是……你知道，能活到这会儿的妖怪，就算是草木的妖怪也很不简单。”狼妖看了看人参草，很认真地道。
　　“哈？”人参草惊讶地看着对面的那头狼，想了半天却不知道该接一句什么样的话。从天地初生以来，最弱小最单纯的便是草木类的妖怪，就算是上万年的修为，若是一个不小心，也常有可能就进了一些两三百岁小妖的肚子里。说到底，是妖精里最好欺负最无用的一种，她还从没听说那个人会用“不简单”这样的词才来形容草木类的妖怪。
　　“你不信？”狼妖侧了侧身，它一身的皮毛已经在泉水中洗净，深黑色的皮毛上散发出暗蓝色的光，而在这一身泛着光泽的皮毛上却有着一道灰败的伤口。“这就是一只柳树精干的。”狼妖用尾巴扫了扫那道伤口，接着道，“现在什么情况你总该知道吧，这里已经被包围了，除非有足够的修为从蚁潮中穿过去，否则必死无疑。现在活着的妖怪都在忙着抢夺别人的妖丹来修炼，希望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提升修为从蚁潮的最薄弱处逃出去。”
　　“可，你们为什么不从界河逃出去呢？”人参草有些懵了，那可是蚁潮啊，下面是小强一样打不死的蚂蚁，上面是吸食灵气正在孕育的魔物。
　　“开什么玩笑，除了上古的神兽灵禽，你以为还有谁能从界河上飞过去。”狼妖也是一副不可思议的口气。如果可以渡过界河，谁又冒险要去穿过蚁潮呢。
　　“不能坐船吗？”人参草仍旧很懵，她听说人类有一种叫做船的工具，据说不会游泳也能渡河。虽说妖类有了法力就不会被水淹死，但是如果真的怕水，坐船不就行了么？
　　“坐船？看来你连界河都没去过吧。那里哪是船能过去的。那河水乃是引自弱水，别说是船，就是一根羽毛也浮不起来。”狼妖扫了人参草一眼，也不等她开口就接着道“你也别想着能用法力飞过去，那条界河看起不是很宽，但是一般的妖怪就算飞到灵力枯竭也不一定能到得了河心。”
　　人参草也很无奈，她爷爷早在她两百岁的时候就在睡觉的时候被人给挖走了，以至于她一活了一千多年的人参一族，居然孤陋寡闻到了这样的地步。
　　“那，穿过蚁潮就能活下来了吗？”人参草小声地喃喃道。
　　“不知道，总有一线生机吧。”狼妖抬头看了看远处阴云密布的天空，神色凝重。
　　人参草看着狼妖的脸色，朦胧中好像想起了一件什么事，忽然间很紧张的看着那狼道：“你，你不会要吃了我吧。”
　　狼妖看了人参草一眼：“你才一千来岁吧，你有妖丹么？”
　　“我怎么会有妖丹啊，我是人参啊，人参啊，我是要修仙的，哪里来的妖丹啊！”人参草很生气，她每天被那只大鸟瞧不起已经很够了。
　　说起人参一族，确实是天地间难得的天灵的宝，除了各种惹人眼红的滋补功效意外，就其自身来讲也确实是很独特很独特的存在。不仅寿命悠长，可以从亲族中传承到广博的知识，更是有着极强的聚灵之力，是天生地修仙的根骨，所以不聚妖丹，九重雷劫之后就可以直接飞升，不必像其它妖物一样还有一场脱胎换骨的生人劫。
　　狼妖对她的回答一点也不诧异，它是一头嗅觉灵敏的狼，它从接近她开始就已经知道了答案。即便有人在她身上施了障眼法。“你是说，你是人参？”狼妖抬了抬眼皮。
　　人参草捂着嘴巴后退，她知道自己身上被大鸟施了障眼法，可不想自己却说漏了嘴。
　　狼妖不动声色地看了人参草一会儿，终于呲着牙，露出了一个好像是笑的表情：“放心，我不喜欢吃草。”
　　某草一颗提到了嗓子眼的心总算落了回去，嘴巴里还不住的大叫，“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吓得我都要掉叶子了。”
　　“傻瓜，我要吃你，怎么还会和你说那么多话。”某狼很友好地走近了一步，“我叫墨辰。”
　　交换名字表达的是很高等级的友好。因为在有一些很厉害的术法里，名字可以作为术法启动的引子，比如相传曾经装了一只很有名气的猴子的那只金葫芦。
　　所以人参草在这时候总算是不那么害怕了，骂了一声格老子的，然后也不假思索的报了自己的名字。“我叫明昕。”
　　似乎恢复了状态，某草的话也多了起来：“你真的是被柳树精伤的？我还以为你是被蚂蚁弄成这样的呢。”
　　“开玩笑，一两只蚂蚁怎么可能把我逼到这份境地。你是真的被保护地太好了。”某狼看了看周围，十分肯定自己的判断，“和你一起的应该是个很厉害的大妖怪吧，这附近真的好干净，其它妖怪一个都没有，就连蚂蚁都很少。”
　　“外面很多妖怪吗？”
　　“也不是，反正就是没有一处像这里这样安全的。”某狼看了看人参草，“不过以后这里恐怕也就没这么安全了，蚁潮越近，这里的蚂蚁也就越多，就算别的妖怪被震慑住不敢靠近，可是没有脑子的蚂蚁照样会涌进来，这里以后也会很危险的。”

　　于是，某狼就这样被带到了某只大妖怪的面前。

　　毕方鸟敢保证，如果不是因为他重伤在身的话，他绝对会一把火把那头狼妖烧成烤全狼。不过转念一想，随着蚁潮的逼近，附近确实越来越不安全了，他要忙着休养生息自然是没时间管那只草的，所以最后也就答应了——不过是多拎几两肉回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墨辰就这么着被留了下来。当然，和某草一样都被赶到了山洞外面。
　　不过两个人倒是都没将这当一回事。人参草像往常一样用竹筒装了一筒灵泉里的水，取了自己的人参籽化进去，按着惯例给某大鸟送了洞里，某大鸟也按照惯例连眼皮也没抬一下，只是在人参草快走到洞口的时候提醒了一句：“你自己多长些心眼，别对人一点防备都不设。我给你的那根羽毛记得收好了别让人看到。妖可没一个有好心眼的。”
　　某草愣了愣，这大鸟好像有好几天没理过她了，嗯，貌似自从她开始用泉水泡了人参籽给他之后，他就不大说话了，连损她这样他一向喜好的“把你痛苦拿出来让爷乐一乐”的事情也都不做了。某草自然不知道某只是忙着恢复修为没功夫搭理她，还以为是自己的友好举动起到了效果，所以心情十分地愉悦，以至于他那几句危言耸听的话也都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了。最后也就依稀记得要让她把羽毛别给人看见这么一句了。

　　山洞外面，小狼妖趴在一处银白色的月光地里，有一搭没一搭的摇着尾巴。天上是漫天的星斗，璀璨而静默的俯瞰着这地上的芸芸众生。远处有木兰花的香气幽幽浮动，徘徊在清浅的风里。
　　人参草跑过去捡了小狼身旁的地方坐了下去，然后两个人便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一句两句三句的聊了起来。
　　从天上的星君说到地上的草木，从很久很久以前的传闻说到才不久前发生的笑料，内容更五花八门什么都有。比如相传一万年前一只昆仑山的白泽从天上过，一个喷嚏竟劈掉了北山上那株万年老槐树一半的枝桠子，气得那老树精到现在见了山羊还一个劲地拿树枝砸人家的羊角。再比如三千年前，南山的浮云仙子和神骏仙君学凡人跑到了高粱地里一夜风流，结果却被成了精的高粱拍了现场实录，一下子传遍了整个净灵界。再然后，还有就是西山的琹招老姆飞升，一众小妖跑去她原先的洞府里寻宝，结果宝没找到却挖出了一条三丈长的裹脚布。再再然后，不知道哪年哪月，凤凰一族的小公子和重睛族的二殿下打架打到了东边木禹山的山梁上，重睛族的二殿下眼看着就要输了，一气之下把身上衣服脱了个□□，赤条条地要和那凤凰鸟接着掐，结果把人给猥亵跑了……
　　那都是只有他们才知道的故事，是沧海桑田数万年里的净灵界，是他们共同的故乡。
　　而那样的净灵界在这样的夜里，却只剩下了低吟的风和一角未被乌云遮蔽的天空。天地恒长，万物终有尽时。所以也许有一天当我们回首时，就算还沿着来时的路，却可能也再看不到原来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