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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死一般的过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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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了个短信给韩紫玉说她遇见了熟人让她自己先回,邱初收拾了下心情正视坐在自己对面的女子。
她比原来瘦了许多,穿一身黑色的长裙,全身唯一的装饰是无名指上素净的戒。脂粉不施半点,还是端庄好看。她身边的孩子亦着一身黑色,开心地捧着一碟乳酪,不理她们。
“小屿爱吃这家的杏仁酪,今天顺路带他来,不巧能遇见你。连屿,叫姨姨。”
小家伙给了点儿反应,“姨姨。”埋头继续吃。
邱初笑,“小屿长大了好多。我上次……”上次陆祈带连屿一岁的相片给她时,他才那么一点点。“小屿跟他爸爸长得真像。”
“是啊,”连漪没有在意她的空白,“他小时候像我多些,现在,越来越像陆放,尤其是眼睛和鼻子,他挑食的时候皱眉,活脱脱一枚小号的陆放,现在只有嘴巴还像我。”
听她这么说,邱初难过起来,“连漪姐……”
“我没事。”连漪笑,“昨天陆祈找你了?”
邱初反射性地揪衣襟、掩脖子,“没有啊。”
连漪给儿子抹去嘴边的奶酪渣,“你俩的眼圈是同一个颜色。”
邱初窘然道,“他不是一直都不回家住……你见他了?”
连漪蹙眉,斟酌遣词,“今天是陆放的忌日,我们一起去看他了。”
血……大片大片从身下蔓延……陆放坠在地上上,眼睛还睁着……长而尖锐的钢丝从他喉间穿过……
邱初脸色如白纸,指甲嵌进手心。她竟然连他的忌日都忘记。
连漪叹口气,握住她的手,“你一直避着我们,如今你是怎么想的,和我说说吧。”
她无话可说。
连漪见她闷不做声,便开口劝导。“有些话我从来没对别人讲过,放在心里久了也挺难过。现在告诉你可好?就当是听我抱怨。你有没有想过我是怎么过来的?”
邱初摇摇头。陆放死时,连漪刚被查出怀了连屿。她至死都忘不掉连漪在陆放葬礼上昏厥着流泪的场面。
“我当时想,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邱初,不是陆祈,而是我的陆放。”
邱初眼睫倏然扇起。
“是,真的这样恶毒地想过,那时究竟是什么感觉啊,天崩地裂,世界末日。结婚时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他死时我想如果我不陪他一起去死,活着也是行尸走肉。”
“陆放没来得及知我怀孕,陆家父母觉得会拖累我,劝我舍掉连屿,重新找个人嫁。”连漪抚着儿子的头发,“那时是陆祈跪下求我,说他父母刚没了一个儿子,再失掉孙子,怎么承受得住。小屿生下来不久,他们都说像我的地方多,只有小鼻子,直直挺挺,一看就是陆放的儿子——陆放的儿子,是我活着的唯一支撑。”
“连漪姐……”
“我是有了支撑,可你没见陆祈那时的样子,眼睛红得像随时可以流出血。他没了哥哥,又失了你,还要做他们支撑着他们一家,他心里是什么滋味?你一走就是五年,不仅是为难自己,更是为难陆祈。你过不了自己这一关,他何尝那么简单就能?这几年,我们都以为他已经释怀,可是他在陆放忌日前唯独去见你,就证明他也原谅不了自己。小初,懂事点吧。你看,现在逢年过节,你爸妈和陆家父母都还凑一桌打麻将,世交情早抵丧子伤。你背着加给自己的罪名不放又何苦。”
“连漪姐,”邱初觉得委屈,“你为什么也不明白,就是因为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啊。”
你还记不记得《边城》里写,船总虽然性情异常豪爽,可也不愿间接把第一个儿子害死的翠翠,弄来作第二个儿子的媳妇?”
陆放,年长陆祈四岁的亲哥哥,一分原因都不能归咎他人、完全因她邱初而死。
这让她怎么面对。
除了逃避,她还有什么办法。
逃避才是她唯一的,最好的办法。
连屿不懂大人之间的涌动,他满足地吃完了杏仁酪,渴求地望着妈妈,“妈妈,睡觉。”
邱初忙起身,“连漪姐,快带他回家吧。小孩子午睡是要长身体的。”
连漪见她仍缩在壳里不愿出来的样子也无奈,“我只再多说一句,你避我们是一回事,但至少抽空回家看看你爸妈。我先走了。小屿,跟姨姨说再见。”
连屿那张酷似陆放的小脸一闪而过,“姨姨再见。”
辞别连漪母子的下午,邱初做了三件事:给中介打电话换公寓、约好友逸清周末共餐、买安眠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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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连漪回到陆家,老人已同连屿睡下,客厅里懒散地躺了一人在看书。连漪轻笑,“舍得回家了?”
陆祈没接话,“你怎么这么晚?”
连漪不甚在意,“从律所回来后去了邱家。中午碰见小初,想着去给邱叔他们说说,让他们安心。”
陆祈没反应。
连漪故意逗他,“你不问我她情况如何?还是你一直都很了解,,不需要我多言?”
“了解,当然了解。我甚至了解中午你和她是在司鉴所对面的嘉年华碰见的呢。”因为那是从墓园回来后他别有居心地指给她看嘉年华落地窗里的某个人很眼熟,问她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好了跟你说正事。”陆祈翻身坐起,“我在澳门进修时的导师何先生,三十六岁,亚洲犯罪学研究协会的副会长,他现在遇上一些麻烦事。”
“这么年轻就当上了副会长?”
陆祈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他是绝对的实力派。”
“麻烦事是指?”
“他的妻子出轨。准备起诉离婚。”
“那是为何,他应是爱惜声誉的人,协议和离是最好的办法。”
“准备起诉的是他的妻子。”
“出轨还这么理直气壮?”
“她准备控诉他对她冷暴力,她是不堪忍受才犯错。她的户籍所在地是我们市,所以何先生已经收到了本地法院刑庭发出的参诉通知。”
“冷暴力,这也能立案?”
“嗯哼。”
“据我判断,这将是一场纠结的官司,是非都难以说清,那位何先生不请辩护人没胜算,请了辩护人也没什么胜算。不过你告诉我这个做什么?”
“因为我告诉何先生,在我们这儿方圆几百里之内,再没有人比家姐更擅长代理这类诉讼了的律师了。”他推给她一张小纸片,“这是何先生的名片,姐,我把你推荐给他了。”
“什么?”连漪失了之前拿他与邱初寻开心的心情,“你是成心要砸我的牌子吧?”
陆祈瞬间尝到了报复的快感,“何先生人在巴蜀大地参加研讨会,最迟下周回来与你会面。不过,他这么整天飞来飞去不着家,冷暴力这个罪名还是挺恰当的——这样说来,他妻子出轨也情有可原。”
“你让我冷静会儿。”
“他们有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何先生的意思是财产无所谓,他要无罪判决和孩子的抚养权。”
“你让我冷静会儿……”
“我对何先生的印象吧,大师风范,眼界高远,谦逊和善。可能就是因为太专注学术的缘故冷落了家庭。人品证据如上。其他采证我就帮不上你了啊。”
“我为什么一定要接这单?”
陆祈瞳仁幽深,“我梦见我哥吩咐我替你找个可靠的人。”
连漪给他一巴掌,“少来。”
他捂脸喊痛,“其实哥是嫌你天天欺负我才托梦让我赶紧把你弄走祸害别人去。”
“……陆祈,活该你让小初折腾死。”连漪有感而发。
被她折腾死?陆祈摸着下巴回味,明明是她被折腾得要死啊,昨夜。啊,不止,还有以前很多、很多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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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初陷在梦里,往事如从头快进的电影。
小初,以后要和新邻居好好相处,这是陆放,是大哥哥,这是陆祈,是小哥哥。他们都是好孩子,你不准和他们打架。
小初不要哭,小哥哥是去学校了,像之前陆放哥哥一样啊,他们要学习,要抓坏人,才能保护小初呀……什么?小初也要去学校?好,好啊,等你再长大一些,就和小哥哥一起去学校。
邱初,高考而已,一点都不可怕,集中精力,我就在这儿等你。考完我给你买芒果慕斯。
是啊,我和他们打赌,追到你可以赢钱。怎么样,要不要配合我,赢来的钱分你一半,不够的话三分之一也可以。
你说喜欢我,以我们这么多年交情,以我这么善良的性格,怎么也得给你面子不是……嗯,我有一点开心,邱初。
小初,陆祈个坏小孩怎么还不来?好吧不管他了,这次来是帮你们请假的……家里没出什么事啊,只是要请陆祈回去做他哥哥的伴郎,你当他嫂子的伴娘,沾沾喜气嘛……他哪个哥要结婚?靠,小丫是不想要命了吗!
邱初同志,模拟作战时要进我的队啊,哥哥大人一定会多多指点你的,多多指点。
小初,013号出局,你马上去补她的位置,我们改变作战队形,一切听我指挥……好吧,021号,请去代替013的位置,移动时注意隐蔽!
小初!回来!初……
戛然而止的命令。坠落时的风声。落地时沉闷的响声。血。蔓延。喉间穿透的,血淋漓的钢丝。
邱初强迫自己醒来,伸手从床头柜摸过安眠药,吞咽。额上满是汗,躲进被子里。
回忆凶猛。
唯盼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