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思念远方之人[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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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到烤面包的香气就会觉得充实，确定自己存在于此刻。
推开家门，顿时感到肚子饿了。
“哦哦，火蓝，紫苑回来了——”
坐在家中沙发上，喝着红酒的男人朝他举起酒杯，油亮的头顶有些反光，脸上满是惊喜的表情。仿佛心中有一块石头落了下来，紫苑走进房间，脱下针织外套，走向一旁月夜的灵位，跪坐下来，双手合十。
“妈妈、月夜，我回来了……力河先生，没想到你来了。”
具有灵性的小老鼠也终究抵御不过时间。陪伴他走过两年后，进入衰老期的月夜最终死在了紫苑的怀中。
“紫苑，你回来啦，快去洗手准备开饭。今天，力河先生特地来给你庆祝生日哦。”
从厨房里探出头来的火蓝声音轻快，眯着眼笑起来的样子如同少女一般。紫苑嗯地应了一声，卷起袖子：“谢谢你特地来这边，力河先生。”
在No.6崩坏之时，相当有经济头脑的力河在混乱的城市里搜罗贵重财物，依靠倒卖富裕了起来。眼下，他经营着全市规模最大的出版社与印刷厂，算是能够在No.6文化产业历史中留下姓名的重要角色。
五年来，力河即使忙于工作，也会坚持每周到紫苑家来做客，并给他们带来读都读不完的杂志书刊。紫苑心中清楚力河始终钟情于自己的母亲，然而火蓝性格活力开朗，全心全意地投入面包店的工作中，没有闲暇也没有心情来考虑力河的情意。
尽管有私情夹杂在其中，紫苑依然很感谢力河。现在，他的房间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图书，从地板一路叠放到天花板上，行走其中都有些费力。而在浩瀚的书海中，紫苑阅读得最频繁的还是要数莎士比亚全集，最初力河送给他的一套书都翻到书页发黄的地步。
“紫苑，生日快乐——！”
三只玻璃杯在空中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紫苑大口饮进还冒着气泡的冰啤酒，发出畅快的哈气声。
“妈妈、力河先生，谢谢你们。”放下酒杯，紫苑向两位长辈道谢。小小的、质朴的木桌上摆放着丰盛的菜肴，桌子仿佛有些不堪重负似的，发出轻微的吱呀声。窗帘轻轻颤动，秋夜微凉的风从窗户缝钻了进来。母亲亲手制作的饭菜被吃下去，成为自己活着所必需的养分。每一次咀嚼都带来活着的实感。
是的，我还活着。
一转眼就将杯子里的酒全部喝光，力河的脸开始发红。他朝紫苑用力招招手，从包里拿出一捆书。
“紫苑，来，这是给你的生日礼物。”
站起身来接：“谢谢你，力河先生。啊，这个是……”
手中沉甸甸的是精装版莎士比亚全集。
抬头看向力河时，已经微醺的男人呲牙笑着：“之前送你的那一套应该已经被翻得不成样子了吧，刚好我们公司要推出精装版，就从厂里拿出一套来送你。”
“……谢谢你，力河先生。”
反复说着谢谢，却感觉语言太过单薄，无法表达出此刻自己心中真正的感情。紫苑紧紧抓住这套书，贴在胸口。
“紫苑真的很喜欢莎士比亚呢。”饭后，火蓝边收拾餐具，边不经意地问道。
紫苑将餐盘叠放起来，刘海遮住眼睛：“嗯，很喜欢。”
“是那个时候，在西区的时候读到的吧。”
“嗯，对，当时月夜它们都很喜欢听我念《哈姆雷特》呢。”
将筷子攥成一把：“紫苑，你还会继续读下去吗？”
“……嗯，还会继续读下去。”
“都不会厌倦吗？”
“嗯，不会厌倦。我想读到老鼠回来的时候为止。”
喝得过头的力河斜倚在沙发上，满脸通红，似乎已经快要睡着了。站立在木桌两侧的母子双目相对，紫苑从母亲的眼睛中读出了伤感。
啊啊，不知不觉中说出老鼠的名字了。
老鼠刚刚离开的时候，即使在心中稍微想到他都觉得快要窒息般的苦痛。在混乱矛盾的委员会里，奋力协调两方关系，背后做手脚控制人事流动，将No.6导向自认为最正确的方向，这一切都太过沉重，让人难以负荷。
只有在心中反复向自己大喊沙布和老鼠的名字，告诉自己，站起来、撑下去。
自己好像根本无法回到没有老鼠的生活中。可是老鼠就这样在一夜之中消失了，就好像把自己的存在抹杀掉一样，从此再也杳无音讯。
至少回到家，还有月夜能够陪伴，证明与老鼠共同度过的生活仍然是真实存在过的，而不是自己的幻想。
而现在，老鼠留下的最后一样东西也消失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发现没有老鼠也能够照常活下去了。
身边有母亲、借狗人、力河先生、小紫苑，也就足够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发现能够自然而然地、流利地说出老鼠的名字了。
谈起他就像谈起一个遥远的幻象，谈起一个在生活中不曾存在的传奇。
我还在等老鼠，等老鼠回来。
向母亲、向借狗人、向力河、向加持，向每一个人都这样说着。
可是，我在等的那个人，究竟会不会回来呢？我又是否在一心一意地等待着那个人回来呢？
记忆中的老鼠，像黑夜一样的长发，比星星还要亮、还要锐利的灰眼珠。面无表情的脸庞很美，拿腔拿调的朗诵很美，拿着枪的利落姿态也很美。在月光下扭过头来冲我笑的样子，更是美得让人窒息。
然而那份记忆终究只是记忆，反反复复地去想的，不过是相同的片段。真正的老鼠，其实早就离我远去了。
五年过后，我成长为这样一副卑劣的模样。
老鼠，我一边等待着你，一边背叛了你。
***
屋外风声渐起，窗帘哗啦啦地抖动起来。
“哎，我刚才明明关上窗户了……”火蓝有些疑惑。紫苑走过去合上窗户，惊觉好像有什么从眼前一闪而过。
从今天下午开始，就有种被人监视着的感觉。
不动声色地从窗前转过身来，脑中有一根弦绷紧了。
会是杨眠那群人派来的吗，会是八卦周刊的记者来蹲点吗。
从明天开始，要让妈妈小心刻意接近她的人了。正这样想着，门口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咚咚，咚咚。
“这么晚了，是谁呀？”火蓝抬眼看了看时钟，正想去开门，紫苑无言地拦住了她，用眼神示意她退后。
“外面是谁？”他提高声音问道。
回答他的是一把稚嫩清脆的童音。
“是我，紫苑！”
***
打开门，男孩整个人扑了进来。在怀中抬起脸来，圆圆的脸庞上嵌着一双明亮的棕色眼睛。男孩穿着剪裁粗糙的T恤短裤，后退两步，元气满满地向两人打着招呼：
“火蓝、紫苑，我来晚了！”
是五年前，紫苑在西区托付给借狗人的孩子。
火蓝的脸上立刻洋溢起惊喜的笑容：“紫苑，你怎么来了？”
像是在自家一样毫无拘束，男孩大咧咧地走进房间来，举起手中的布袋：“今天我家杰克生病了，妈妈没时间过来，让我来给紫苑送生日礼物。”
“真的吗？替我谢谢你妈妈，快过来坐一会儿，你吃过晚饭么？要不要吃点面包？”火蓝接过布袋传给紫苑，将餐桌前的椅子拉开，招呼小紫苑坐下来。
“没关系，我吃过了。过来送礼物之后还得赶紧回去呢，我也挺担心杰克的。”
“借狗人也真是的……还麻烦你跑这么一段路过来，真是辛苦你了。外面起风了，要不然喝一杯可可再走吧？”
“那当然好啦！火蓝的可可是最好喝的了！”
火蓝很喜欢小紫苑，在借狗人的抚养下健康成长的这个孩子总是精力充沛、开朗活泼，给身边的亲友带来很多欢乐。自家儿子个性太认真，这些年来忙于工作，在感情上稍微有些疏远，小紫苑则完美地填补了这份寂寞。
微笑地看着坐在餐桌前热闹寒暄的两人，紫苑掂量了一下手中的布袋，把系带解开。
嗯，借狗人自家制的熏肉。
嗯，小紫苑手写的生日贺卡，上面还有脏兮兮的狗爪印。
还有……
一折两开的信纸，里面夹着几朵小花。
橙色的金盏菊。浓郁鲜红的玫瑰。
信纸上潦草的字迹：王子殿下，成年快乐。
***
——“紫苑，这个花，这个花是谁给你的？！”
一字一字地从嗓子里挤出问句，声音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嘶哑。紫苑握着那朵花，眼睛死死地盯住坐在桌前的男孩。
大概眼神太可怕，小紫苑愣在那里，面色惊恐，费了半天劲才回想起来：
“是，是一个个头很高、黑色长头发的男人。刚才来这儿的路上……叫，叫住我，让我把花和信纸带给紫苑……”
“紫苑！”
情急之下，火蓝大声呼喊着站起身来，把一旁熟睡的力河吓得惊醒过来。
紫苑早已抓住信纸和花冲了出去。
***
在漆黑的道路上奋力奔跑，大声呼喊着老鼠的名字。
老鼠——
老鼠————！！
心脏跳动的速度太快，就快要从嘴里蹦出来了。
奔跑的喘气声传进自己耳朵里，却像是别人发出的声音。
老鼠——
老鼠————！！
老鼠，是你吗！！是你今天一直在看着我吗！！
老鼠，如果是你的话，就快出来啊！！
不要，不要再这样丢下我一个人！！
老鼠——不要走！！等等我！！——
老鼠——！！
漫无目的地奔跑着，寒冷的秋风像刀锋一样割破脸颊，颠簸不平的道路时而会将自己绊倒，嗓音已经嘶哑，肋下传来触电般的剧痛。
老鼠——不要走——呐——等等我——回头来看看我！！——
嘴角尝到咸涩的味道，才发觉自己流眼泪了。
胸口传来的疼痛，不仅仅是由于剧烈运动、心情激动时产生的缺氧。
是因为我变了吗？是因为我背叛你了吗？
是因为你看到我变成一个卑劣的人了吗？
你已经打算抛下我，抛下过去了吗？
你已经不打算再让我见到你了吗？
老鼠，你已经不再喜欢我了吗？
重重地撞在一个人的身上，因为反弹力向后摔倒在地。
粗重的喘息声，快速起伏的胸口，苍白的脸上满是鼻涕眼泪。
老鼠——！
这样想着，紫苑迫不及待地抬起头来。
被撞得一个踉跄的那个人正弯下腰，皱着眉头看着他。
“……紫苑？”
是加持的声音。
“紫苑，你怎么了？”
……是啊，怎么会是老鼠呢。
也许他早就已经离开了吧。
在外人面前永远显得冷静清醒的青年精英，此刻毫无形象，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蜷起身体。握在手中的信纸和花朵都被揉皱了，一片玫瑰花瓣黏在他的手指上。
他抬起手指，轻轻地将嘴唇贴在花瓣上。
老鼠，如果不想再度见到我的话……
就走吧。
至少，至少你还活着，只要活着就好了。
***
一个人是光、一个人是暗。
一个人是拥抱一切的潭水、一个人是来往无踪的风。
他们曾经一度握住对方的手，一度只看得见对方的存在。那一刻便是永恒。
之后的故事，不值一提。
玫瑰花。
我深爱着你。
金盏菊。
再见。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第2章 思念远方之人[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