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门·暗涌》李虹瑾

6、五、劫后余生

　　熊熊火光中，一个模糊的身影在华吟眼前晃动，因为大火炙热的温度而有些扭曲变形，却还是看的出那是一个高大的、身着白衣的男人。
　　华吟眼睁睁地看着这个背影驻足片刻后，离自己越来越远。一股油然而生的恐惧迫使她用尽全力地咆哮：“不要走——”
　　周围的火在慢慢聚拢，跳跃的火舌在慢慢向她靠近。她几乎用尽全力地支起身体，三番两次地挣扎着起身，却仍然改变不了自己趴在地上的姿态。那个背影越来越远，她却只得在其后不远处呻吟：“不要走……你不要走！”
　　那个白色的影子却越走越远，不听使唤地走出了火海，余下华吟一个人，奋力地在地上哭喊：“别走——你……你不要走——”
　　白影彻底消失在了她的视线里……
　　华吟猛地睁开眼，被噩梦惊醒后只看见白白的天花板，浓浓地消毒水味和身边一两个经过的白衣护士，提醒着她这里是医院。
　　“你醒了？”刘家明凑过来，伸手摸了摸华吟的额头，“躺了一晚上，还是烫着。”
　　华吟没有回过神来，只是怔怔地看着家明。
　　“怎么？脑子烧糊涂了？”
　　“出什么事了？我怎么会躺在这里？”
　　家明看她清醒过来，终是放松地笑了笑，“这是医院，看你醒来就是没什么事了。至于发生了什么？”家明从床头的桌子上拿过一份报纸，递到华吟眼前，“喏，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那报纸头条写着“上海之虎勇闯火海文坛佳人劫后余生”。这么醒目的标题下又配了张占尽版面的图片，是她湿漉漉地横在一个男人的怀里。
　　她有点印象了，自己本是难得赴宴去了场舞会，又被大火困在了陈公馆的花园里，那场大火几乎夺了她的命。
　　昨晚她所记得的一切画面，慢慢地在眼前拼凑，回忆渐渐丰满起来。
　　诶，这男人？华吟盯着照片上的那个男人，再往细里瞧，这男人不是昨晚占她便宜的“汤显祖”吗？
　　不，什么汤显祖？什么上海之虎？这个男人，就是赵天祈？
　　真是一个骰子掷七点——出乎意料。这样一来，昨晚在他身上发生的一切都不难解释了。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关注他的出现？为什么陈奇同毕恭毕敬地对他？为什么他仪表堂堂，气质不凡……如今，都在他“赵天祈”这三个字上找到了答案。或许，恩，说不定，偌大一个陈公馆都是他下令放火烧的！唔，又或者是他的仇家寻仇，这才连累了所有人。
　　华吟总觉得自己遇险与他脱不了干系，猜测了一会，问到，“是他救的我？”
　　“看样子是。”家明放下报纸，削着苹果，“你可真行。去之前，我只是要你行事低调点，没想到你轻轻松松地上了头版头条，满大街卖报的人都在喊着你的事迹！”说罢，略有鄙夷看着她，拿着苹果送到华吟嘴边。
　　华吟咬了一口，却不用手接着，等着他喂下一口，只当这是自己享有的“病患特权”。她一边嚼着苹果，一边发问：“那是你把我送医院来的？”
　　“我到希望是我早到一步救走了你，可惜就连送你来医院，都是这位赵先生的功劳。还给你找了个特护病房，让你一人住的舒坦。”
　　“听你这口气，是在吃醋吗？你大可以等我下次有难，再挺身而出……”
　　家明迅速将苹果塞到华吟嘴里，“别乱说话，这种事，今生至此一次就够了！”
　　华吟的嘴被苹果塞住，只能发出呜咽声，眨巴着眼睛待他拿走苹果。
　　家明自觉脸上担心而紧张的神情太过，又舒展了眉头，继续说到：“你平日写些文章供人消遣也就罢了，如今又演了出好戏，供人们茶余饭后说道，真是尽心尽力为民众着想啊！”
　　“哼，随便你怎么说吧，沾上这样的男人，算是我倒霉。”
　　“怎么？你是这样看你救命恩人的？”
　　华吟说到气头上，来了些精神，“昨日，我本是一人在那后花园，这赵天祈来了，硬是要与我一同坐着，我不知道怎的就睡着了，再醒来便是身陷火海。若不是他，我又怎么会睡着？”
　　“你这番埋怨，也太不讲理了些。人家终归是救了你，还十分关切地派手下守着，直到我来了许久才舍得离去。你不领情，也用不着不留情面地将罪名推给他啊！”
　　“那依你所见，可是有人冲着我来放的火？”华吟神情紧张的看着家明。
　　家明却淡淡然地回来句，“自然不是。这其中的道理，我回家再与你细说。”见华吟一时半会儿想不大明白，他摸了摸她滚烫的额头，凝眉说到：“万事有我。”
　　见华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又舒展眉头说到，“我先去请医生过来瞧瞧你，可以出院了，我们就早点回家。”
　　家明平静地出病房后，心里却是一片翻江倒海。
　　一个身边人的心思，有时候很容易猜，有时候也很难猜。你往往会是最懂她的人，也可能是最不能理解她的人。
　　华吟看着家明起身离去。拼命拼凑脑海里闪现的那些记忆，那些都是实实在在地存在过的，那么自己在那个温热的胸膛找到的安全感也是实实在在地存在的吗？那么梦中那个人影，是谁？难不成也是他？
　　自己到了这个年龄，便也不再执着与情情爱爱的事了，少了分患得患失的忧虑，多了分满不在乎的假洒脱。所以，很多事不想也罢。
　　这么糊里糊涂地死里逃生，现在，她到有点渴望回到那个被他们称之为“家”的地方。
　　大夫来看过之后，说华吟并无大碍，着她领了些发烧的药回家修养。
　　长街与那路口青灯，以他们习惯的方式存在。人总会在自己习惯的地方找到安全感，也会为自己编织各种习惯，以图归属感。
　　漂泊的人，久而久之就渴望有那么一个固守的城堡，来堆砌自己的一切习惯，打理自己一切值得守候的未来。
　　到家后，华吟被家明扶着上楼，第一时间地回到房间躺下。在卧室内躺着是她的习惯，病了便什么也不做是她的习惯，他的细心也是她的习惯。
　　折腾了一路，华吟才沾着床，便有气无力地问到：“那新闻上登出了我的照片，若是有心人瞧着，我们可就危险了。”
　　家明听到这话，轻轻笑出声来，抚着蘑菇的额头，“你可真是烧糊涂了。若真是有心，又何必等到这张照片出来才动作？”
　　他总是流露出一种满不在乎的感觉，虽然事事细心，却看似对什么都不大上心。华吟听了他这话，也迷迷糊糊地宽慰自己，不再多想，主要是那脑子已无暇多顾了。
　　她晕晕乎乎地想起，将将在医院病床上，听过他一句“万事有我”便也没那么头疼了。
　　其实，这照片上报到底有何影响呢？上海各大报刊的头条都能见到华吟的侧脸，假使真的因此被人盯上了，找上门来，也只能认命了。那些往日里他们用来追踪探察的方式可能会被别人用在他们身上，那些暗室里严刑逼供、强人就范的伎俩也可能是他们要偿还的报应。家明不想说，却想得透彻、明白。
　　人的命，本就是没有计划可言的。你事事小心，处处留神，又能如何？命里注定的，再不愿意也要发生。唯一可以选择的是，谁留在你身边与你一同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