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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茶楼忧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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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午饭时间,茶楼的人不算多。
华吟爱睡懒觉的习惯,总要等到十点多才吃上早饭。她说,喜欢来茶楼坐着,看着街上形形色色的路人,可以揣摩他们的心思;听着邻桌的茶客们闲谈,总能搜集到许多写作素材。若不是为了照顾蘑菇的习性,家明也不会陪着她现在来自家茶楼喝茶。
这个以兄长身份在她身边的男人,是最了解她的人,却也是最不了解她的人。他能通过细微表情、动作读透人心,这是他的强项。
他们相识多年,他很是懂琬琬,却总觉得自己不懂华吟。
眼前的华吟品了一口茶,往事如茶香涌动,触动到她的味蕾、眼眸、指尖、心房——
他是名满天下的孙文,是改朝换代的革命者,是追随者众多的国父,再不济也是权倾一时的宋家女婿。然而此刻,病床上的他和普通人没个两样,被病痛折磨得苍老了许多。常在身边照顾着的除了孙夫人——宋家三小姐,还有一个追随了孙先生几年的女孩子——张琬。
孙夫人百般劝他暂且放下公务,安心治疗,不过,依着他的性子,怎能停下来看书、看报告、看张琬收来的电报呢?张琬这女孩心细,莫说翻译各种电报、破译各种密电,就连孙先生渴了、困了也总是逃不过她那双眼。
张琬的心思藏不住,大家都看得明白。尽管孙先生是喜欢她留在身边的,可那喜欢不过是父亲的一种慈爱。
自打上个月先生被送进急诊室了一次后,张琬就天天来跟前伺候着,毕恭毕敬地伺候着,只差在这病房里住下了。
孙夫人推门进来,径直走到病榻前与孙先生寒暄了几句。
“张琬,今日我在这照顾先生,你且回去好好休息罢。”夫人在病床一侧端着汤,开了口,张琬也怯怯地在那站着,双脚不听使唤。
“是啊,近来你照顾得我甚好,身子也好些了,你不回去休息,怎么接着帮我啊?”孙先生算是不大喘气地说完了这句话。
轮到张琬不好意思了,不好把先生极力化解的尴尬给揭出来,只好答应了,收拾好东西,匆匆别过。
张琬嫉妒那个女人,尽管张琬也是富家千金出身,可有个做军阀的守旧叔叔,到底不那么光彩。她16岁赴日读书,正是在日本接触到了新思想,参加了革命,追随了孙文。
爱情是爱情,婚姻是婚姻。身边的那位伴侣最好是能伴你走过一生的人,一个最适合的人。
张琬也羡慕那个女人,因为孙先生这样的男子并非完全出于野心、笼络她家的权势来接近她,而是在生命里恰好的遇上了,这样一个爱她、疼惜她的男人。先生并没有因为年龄和辈分而委屈了自己与三小姐的爱情,而是一番轰轰烈烈后结为了连理。
张琬约莫比夫人小八、九岁,也年轻得与先生差着辈分。许多事情,她只能想想。
1925年的这个晚上,她收到了新的调职,要她去上海执行任务。她自然舍不得,甚至有着强烈的不祥的预感。但她不敢去要上头的人由着她去收回调令,也不愿委屈地去找先生求情,只觉得既是要走,也当去见见先生,向他辞行。
可是调令催的急,要张琬搭乘今晚的火车去上海,她来不及再去一次他的床前,就踏上了去上海的车。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我遇着你,竟是这样的迟。”张琬彻夜未眠。
月明星稀,火车时时鸣起,夜风徐徐灌入。
待她到达上海国民政府报道,听到的第一个消息竟是他逝世的消息。
泪再也止不住了,所有委屈都在国民政府的办公大楼的一间办公室里渲染开来。往事一幕幕地出现在眼前,只恨那最后一眼太过匆匆。
她爱过。心已经许给了一个人,又怎能再对另一个人动心?
黄浦江的春潮不知怎的渐渐涨起,沿着苏州河两岸的各色船只都浮得高高地,舱面比码头还高了约莫半尺。
风吹来外滩公园里的音乐,却只有那炒豆似的铜鼓声最分明,也最叫人兴奋。
春光挟着湿气笼罩了外白渡桥的高耸的钢架。
这里是上海,是这个年代的世外桃源,也是这个年代的灰色地带。然而想到那一身白衣的赵天祈,满世界就成了他的怀抱,浮到唇边,只能勾起一道弧线。
“蘑菇?蘑菇?”家明问到:“想什么?这么入迷?”
“我……我哪里有入迷?”华吟紧张地说。
家明笑着蘑菇傻傻的表情,淡淡地说:“前日,隔壁的吴太太找我,我们向来没有接触,她摆明是受人之托来找我打听些事。”
“哦,什么事?”
“她问我为何不娶妻,你为何不嫁人?明里暗里探我口风,想看我同你是究竟是什么关系。”
华吟听到这样的是非,辩解到:“还有这样的事,我们总不是兄妹关系,难不成是私奔的男女,在她家隔壁同居过日子?哼,她怎能这般胡说?”
“你先别急,我可不觉得这个吴太太是个好是非的人。她言辞闪烁,又有些胆怯,定是受人之托,才来询问我的。”
“你觉得是受谁之托?”华吟既害怕得到她心中的答案,又希望家明说出的答案与她所想一致。
家明拿起茶杯,啜了一口,说:自然是你那位不请自来的桃花。”
“什么桃花?他那种人自私,狂妄,过分自以为是!”华吟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了,语气渐渐缓下来。“就算是,也只能是朵烂桃花。”
家明看着她生气的样子,默不作声,眼里划过些什么东西,一闪即逝。
茶香幽幽,一杯杯入口,让二人静默无言。
华吟眼看着自己生日就要到了,今年有家明在身边陪自己过,也想好好庆祝一番。这不,华吟就发话了:“你说白天我们去郊外玩,晚上去哪里吃饭呢?我可是特意定做了一身新旗袍,不能带我去太差的餐厅啊。”
“那可得看你那身衣服穿的有多漂亮。若是穿的好看,我就带你去七重天;若是穿着不好看,就在街口的馄饨摊吧!”
听家明这样说,华吟又问到:“如果是穿着非常好看,一上街就能迷死人的那种?”
“那……”家明装着思索了一会儿,“那还是在家里吃吧。”
是啊,最怕她引人注目。万一碰见了国军的旧同事,这平静的日子也就到头了。她总是有这样的担忧,可是没了这个身份,即使是个普通女子,在这个年纪,也会有她所担忧的种种。想到这,华吟只能沉下心来,想想自己后面的路要怎样走。
家明总是懂她的,看见蘑菇焉了,又哄着她说:“我只是不愿意让太多男人看上你,缠着你,给我惹些不必要的麻烦。”
华吟:“我哪有那样的魅力啊?”
“没有最好。”
华吟为家明续了杯茶,说到:“喝完这壶茶,我想去取我新做的衣服。”
家明好奇瞪着她:“已经做好了?我倒想第一个看看是什么样。”
见家明这可爱的样子,华吟笑着说:“你不是约了人谈开店的事吗?如果陪我去取衣服,一来一回就迟了。等你晚上回去,我再穿给你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