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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是知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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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蓉从春骊宫出来,往宣室殿走去,必须在墨祈下朝之前回到,要不然被总管公公逮到又要被说了。
还未走近,便听到墨凛气急拍桌的声音。
“哼,那些人也太不把皇兄放在眼里了,居然还事事先请教首辅,这不是公然的抗旨吗?置天家之颜何在?”
“王爷息怒,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本朝推智慧之尊,只要是有才的人都可以直接向皇上上书,献赋或者是被举孝廉。首辅乃是智者,很多人都可以在他那儿得到指点,所以才有了他们的借口。”
颜妃之父栗相摸着他的白胡须,脸色略有忧虑。
“我知道,但如今…这样…岂不是如芒刺在背,处处受人制肘,而且皇兄的新政也被他们的愚固思想限制推不下去。”
墨凛说的也正是这些帝党担心忧愤的地方。
但墨凛年少率性,什么事在脸上都一览无遗,不似他的两个哥哥沉稳内敛,即使在朝堂之上已有不悦,依然能够沉得住气。
久蓉奉茶之后,恭敬的退于一旁。
栗相继续说道,“汲水泛滥,百里成灾。令不能行,大农令扣押灾银,延迟拨款,最后苦的还是百姓。”
“而且母后诏充后宫也是个问题。如今朝臣分成两派,到时他们肯定会借此之机举首辅之女丽妃为后,以便可以反制。”
墨誉一言将未来的问题都看透点破了。
“六弟此言不虚。”
稀稀疏疏的雪花毫无征兆的从天空纷扬的洒下,寒风刺骨的卷落枯枝的几片残叶,首辅文皓背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积满冬雪的青竹。
“老爷,外面天冷,还是进来吧。”
“这恐怕是最后一场雪了,难得现在无官一身轻,忙碌操劳了大半辈子,也是应该乘此机会好好赏赏景咯。”
整洁的灰色棉袍,白中掺灰的头发,少年时风采俊逸的脸庞早已被无情的岁月地雕刻成苍老的皱纹。
“老爷……”首辅夫人凄悲地伏在丈夫肩头,哽咽的不能言语。
文皓搂住伏在自身肩头的夫人,淡然欣赏飘飘白雪,纵是世事无常,风景凄悲,但在文皓眼中却是一种淡然超脱。
漫天白雪,絮絮飘舞。不多时,大地便染上了一层洁净无暇的白,触目之处都是晶莹剔透,巍峨宫殿更添一股寂然凄冷。
久蓉追出宣室殿,“玉王,请留步。”
久蓉恭敬的打了个千,“皇上见雪大,特命小的前来奉上御伞。皇上还说,最近天气反复,请玉王保重身体。”
墨誉可惜地望着久蓉,“连你也要对我这样生疏吗?”
久蓉骤然抬头,对上一副怜惜的眸子,不知如何作答。
“我生在深宫,长在深宫,再加上先皇之子,皇上之弟的身份,许多人都对我毕恭毕敬,谨言慎行。见惯了宫闱的冷漠,所以渴望一个无所不谈的朋友。我俩初次见面,我就认定你是朋友。那日我旧疾复发,回偏殿小憩,恰好让我撞见误闯进来的你,你的眼中透漏着这个世界所没有的生气,纯净。”墨誉转过神来,望着惊讶的久蓉,“我这样坦白的剖露心迹,你还要拒我这个朋友于千里之外吗?”
真诚的眼神,俊朗的外貌,立于风雪之中。
久蓉扑哧一声,笑靥如花,“哪有像你这样交朋友的啊。”
“像我这样,那是哪样?”
“不知羞耻!”久蓉不假思索的顺口而出,之后还继续哈哈大笑。
继而觉察到氛围的不对劲,立即住了声,心里默念‘糟了,他的脸已经冷了下来。我真是个笨蛋,在这个世界,他就是主子,我就是奴才,主子哪有和奴才做朋友的道理,他开个玩笑也当真,竟然还说主子“不知羞耻”,这下真的死无全尸了’。
久蓉想到死无全尸,立即恐慌的求饶,“玉王饶命,小的年少无知,不知天高地厚,竟将玉王玩笑之言当真,冒犯了玉王,还请玉王饶命。”
墨誉托住久蓉作揖的手,“这不是玩笑!”
听到这句,久蓉更是如临大敌,腿脚发颤,“玉…玉王…”
“我说和你做朋友不是玩笑,瞧你吓得,哈哈哈……怎么样,我的演技还行吧。”
虾米,纯粹刚才他是戏弄久蓉。没想到具有不食人间烟火气质的玉王,童心还不是一般的小。
正当久蓉擦掉她瀑布汗的时候,她想起一件非常严重的正事。
“王爷,既然你把我当朋友,那我也就不客气了,我有一事相求。”久蓉抱拳行了一礼。
墨誉止住久蓉的动作,“你说。”
“我本不是这里的人,这个王爷您是知道了的。宫闱冷漠,宫规森严,这些都不是我能适应的。虽然现在我一时还应付的来,但时间一长,不免露出马脚。时下国事紧张,正处多事之秋。北有戎狄虎视眈眈,东有羽国狭水道自居,内有首辅乱党,如被有心之人利用,随时都有可能被冠以奸细之名,死无葬身之地,甚至还会因此连累王爷。”久蓉回过身坚定地看着墨誉,“所以,还请王爷在宫外为我寻一户住处。”
“你是要……”
久蓉坚定的点了点头。
鹅毛大雪还在继续的下着,覆盖了久蓉刚才的脚印。墨誉撑着白色绣梅御伞,任风雨肆意飘洒。
颜妃今天穿了一身淡紫滚彩绣梅的宫服,外加水蓝大襟马甲,白狐裘系脖保暖,依旧珠冠绾发,宫服明丽素净,沿袭了久蓉几次见她的印象,端庄典雅,清丽脱俗。
她身边跟着久蓉第一次见她时的那位宫女,一身水清条纹印花宫服,应该是位品阶不低的宫女。虽无颜妃那样的倾城之貌,但也生的五官清秀端正。
颜妃在踏进宫门之时便瞧见了墨誉和久蓉,见墨誉已有挡雪之伞,眼中的忧虑之色才渐消下去。
“参见颜妃娘娘。”
“起来吧。”和久蓉想象的一样,是个好相处的主儿,不似丽妃高傲嚣张。
“小的出来已久,御前还等着伺候,小的就先行告退了。”
久蓉当不会蠢到继续留在那儿,明眼的一看,她身边的那个宫婢所穿所带都与平常宫婢不同许是她的贴身宫婢。大雪天的带着贴身宫婢出门,手上还多拿了一把伞,不用想也知道应该是带给某个人的,难不成还一个人用两把伞不成。
久蓉恭敬的退下,心里狐疑的猜想着颜妃和墨誉的关系。
华灯初上,夜朗星稀。
大雪过后,粉妆玉砌,白雪玉毯。
明月孤悬,清辉流泻。
瓦上,地上,树上都被白雪覆盖,反射着流光溢彩的宫灯,巍峨的墨国皇宫在白色世界中显得一片静谧。
晚膳将至,墨祈便将颜妃留于殿内用膳。
膳后,二人相谈国事于殿。
后妃本不应参政,但颜妃出于名相之家,自小饱读诗书,满腹经纶。
墨祈遇不解之事,偶尔也与其相谈,化解心中烦闷之气。
“汲水凌汛多发生于冬季封河期和春季解河期,河流封冻时下段早于上段,解冻时上段早于下段。如今正是冬季封河期,下段已结薄冰,水流齐下,冰凌壅塞,水位上涨,再加上汲水上宽下窄,湾内曲折的河道形态,形成凌汛洪水。”
“婉妹所言极是。”墨祈捻起黑子落下,“汲水泛滥,百姓苦不堪言,而大农令借本朝智者之风扣押灾银,延迟拨款,今虽已经将大农令收押,但却想不出治罪之名。”
“本朝智者之风自立朝以来一直延续至今,他们恐怕也就是抓住这个弱点才敢如此大胆。倘若皇上治其之罪,倒是落入他们的计策之中。”颜妃的棋路不像墨祈的沉稳冷静,而是大刀阔斧,进退有度。观棋路,便知其乃爽朗磊落,兼顾大局之人。
久蓉在外殿催促着宫婢撤下帝妃用完的晚膳,外殿宫人忙碌,一位宫女奉上饭后清茶。
久蓉接过檀木雕花漆盘,奉茶之后恭敬地立于一旁。
虽看不懂墨祈和颜妃在棋盘上的生杀争夺,但他们的话久蓉还是能听明白的。在默默体会之后才发现那边的人果然不是吃素的,一招“探龙取目”就暂时封住了对方的行动。
高,实在是高。
如若此时墨祈治其之罪,肯定会落得个漠视祖宗之法的口舌。推崇智慧已经是这个朝代约定俗成的事。有才之士能比平常百姓看得更远,思考更多。一旦打破,不仅惹来民间谩骂,更是伤士之心。
少了人才的辅佐,即使墨祈雄才武略,有经世之才也无用武之地,徒增帝王的悲凉。
“婉妹看得甚是通透。”墨祈放下棋子,踱步来到外殿,负手立于廊前,眼中的霸气似乎透过墨国森严的宫殿傲视天下。
“臣妾不才,无法为皇上分忧。”颜妃侧身作揖。
“婉妹言重了。”墨祈扶起颜妃,言语依旧轻淡。
他无时无刻都不曾卸下皇帝的面具,时时保持着皇帝高深莫测的威严。
颜妃望着墨祈的侧脸,光洁白皙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剑眉如漆,凤眸如画,高挺的鼻梁,绝美的唇形,眼中的深邃让人猜不透帝王之心。
她一瞬间突然有种不认识墨祈的错觉,眼前这个带着几分冷漠与生疏的人真的是她认识的祁哥哥吗?或许自他登上帝位,亲掌政事之后,他就早已不是她的祁哥哥。
年少时的墨祈温柔体贴,他的笑能让玉峰融雪,温暖人心,不似如今孤冷。
年少时的墨誉活泼开朗,偶尔调皮,并且变着法子让她开心,不似如今恭敬自重。
他虽仍叫她婉妹,但却没有了年少时的温度。
如今,他更是恭敬的唤她一声皇嫂,心中凄然如白雪,寒冷不自知。
或许没变的就只有墨凛一人,自小冲动仗义,爱憎分明,如今依旧如此,遇着不顺之事,依然喜怒形于色。
颜妃此时的身份也甚是尴尬,如若不是后妃,她肯定畅所欲言,出谋划策。但她是后妃,所以她必须顾忌“后妃不能参政”这条宫规,不能落人口实,让外臣借题发挥,打乱墨祈他们的步伐。
她的分寸拿捏的很好,既为墨祈理清了目前形势,小心提点,又未直接点明,不愧是兼顾大局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