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九窍玲珑

19、十九章

　　十九章
　　客厅灯光明亮，偌大的方形餐桌擦的亮可鉴人，皮质的椅子柔软舒适。桌上的菜色品相完美，发出诱人的香气。卫牧盯着一道糖醋里脊发呆，陈颜锦马上心领神会，夹上一筷子放到卫牧碗里，柔声嘱咐：
　　最近手术很忙吧，看你又瘦了，多吃些
　　你看看这小锦真会疼人。卫母张月林在一旁对着卫父不住夸赞，卫父严肃的面孔虽不露笑意眼神却透出慈爱：小锦，你别顾着他，他自己喜欢什么他还不知道，你多吃点
　　陈颜锦笑着点头，侧头看卫牧，只见他眉头微皱，像是在思考什么
　　陈颜锦凑近，关切的问：卫牧，有什么事吗
　　卫牧摇头

　　张月林打趣：你们这两个孩子，背着我们两个老人说什么悄悄话呢
　　陈颜锦笑的优雅：我说，林阿姨做的菜是越来越好吃了
　　张月林笑的合不拢嘴：我要也就卫牧回来的时候才下下厨房，手早就生疏了，你不要说不好吃就不错了
　　哪里啊，我还是沾卫牧的光，不然怎么能吃到阿姨做的菜。陈颜锦说完看了卫牧一眼，发现他的注意力明显不在这顿饭上，吃的心不在焉
　　陈颜锦最近很高兴。先是舞蹈团批了她一个长假，然后她就借此机会去找了吴青梅，在她看来卫牧对吴青梅的感觉可能与其他卫牧身边的女孩不同。可事实证明自己真的杞人忧天了，先是吴青梅表明了自己的立场，陈颜锦将信将疑，打电话约卫牧吃饭，奇怪的是，以往卫牧总要拒绝，可那天却意外的答应了
　　渐渐的陈颜锦制造出了无数次“巧遇”，两人理所应当的开始像普通情侣一样吃饭、看电影。陈颜锦觉得一切都那么好，除了卫牧常常露出的心不在焉的表情，不过她只当是卫牧对自己为了舞蹈无暇顾及他而生气
　　今天卫牧回家，两家是世交，陈颜锦以很久没见叔叔阿姨，想去探望一下为由，跟卫牧一起回了家。卫牧并没有阻止。当看到卫母表情那一瞬，陈颜锦觉得自己和卫牧结婚，应该是迟早的事

　　你这个孩子小的时候最喜欢过来了，长大了反而不爱来了。张月林埋怨
　　对，小锦，没事常来坐坐。卫父对陈颜锦的到访十分高兴，虽然脸上没什么，可卫牧看得出，父亲对陈颜锦十分满意
　　一股烦躁的情绪又涌上来了，卫牧皱眉

　　我吃好了。他放下碗筷，起身就要离开
　　卫父面色一沉，张月林连忙打圆场：这就走啊，今晚就在这睡吧，房间我都让吴妈安排好了
　　单位还有事。卫牧执意告别
　　“叮”纤尘不染的大理石低地板上，一个酒杯支离破碎，四溅的葡萄酒像鲜血一般
　　卫父喘着粗气，看也不看卫牧，只低沉声音说：我知道你现在大了翅膀硬了，什么事都由着自己胡来，好，你现在就走
　　张月林忙去拉卫父，劝解道：老卫，别生气，孩子不是有事吗
　　卫父指着站在一旁的卫牧：他有事？他能有什么事，一个医院小小的心外科医生能比走仕途强，当初就是你由着他，才养着这样任性、放纵的性格
　　卫父说道激动处，止不住的咳嗽。张月林在一旁拍着他的肩膀。陈颜锦连忙站起来：卫伯伯，你小心身体
　　过了好半天卫父的咳嗽才平息下来，卫父看着陈颜锦：小锦啊，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陈颜锦劝说：没事的卫伯伯，卫牧不是故意惹你生气的，气大伤身你还是要注意身体啊
　　卫父看了一旁不做声的卫牧，无奈叹气：算了算了，你走吧，好好对小锦，有空常带小锦来家里坐坐
　　卫牧点头：爸妈，那我先走了，颜锦走吧
　　陈颜锦乖巧的告别，跟着卫牧出了门

　　卫牧父母住在部队干部区，绿化很好，四周很静只听见虫鸣。陈颜锦跟在卫牧身后，小声的说：卫牧，伯伯也是关心你，你们父子之间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好好说不行吗
　　卫牧停住脚步，却并未转身：颜锦，你爱跳舞吗？
　　陈颜锦一愣，回答：喜欢啊
　　是你喜欢，还是他们喜欢？卫牧声音低沉
　　这……这，这重要吗。不知道为什么陈颜锦竟然不能对这样一个简单问题给出一个果断答案
　　卫牧好似陷入某种沉思，缓缓说：我记得你十岁时离家出走，一个人躲在大院的仓库里哭了一下午，因为阿姨逼你跳舞；十五岁知道自己要被送去法国学习芭蕾，你剪了自己所有的舞鞋；就在去年还因为年龄的压力，一个人坐在咖啡店里哭。这些都是你喜欢的吗？
　　夜风习习，星悬漫天。陈颜锦却无端生出一股凉意，好像那些舞蹈折磨她的岁月又回来了，从小母亲就为自己请了专门的舞蹈老师，每天练习舞蹈。别的小朋友玩耍的时候，自己只能透过窗户远远的看一眼；从记事起父母给自己的生日礼物从来离不开舞蹈，舞鞋、练功服、有跳芭蕾小人的音乐盒，全部是和舞蹈相关的东西；十五岁得知自己要去法国，吓得求母亲，可母亲却说这是为你好；其实自己年纪也不算大，可舞蹈这行淘汰率太高了，自己时常做梦梦见自己独自在空荡荡的舞台起舞，观众席下却没有一个观众，醒来时常常泪流满面。在看似光鲜亮丽的表象下，是孤独、痛苦和不被人知的艰辛
　　还好卫牧背对着她，陈颜锦敛去脸上五味杂陈的表情：喜欢不喜欢已经不重要了，都已经这样了，不是吗？
　　是啊。我也是这样想的，都这样了，还在坚持些什么。卫牧状似自言自语的呢喃
　　陈颜锦笑着安慰他：没什么，以后我……

　　卫牧的手机却突然想起，打破寂静
　　卫牧看了一眼是崔晨，接起还未说话，对方就急不可耐的说：大表哥，你现在在医院吗？
　　卫牧：没有，有事？
　　崔晨：吴青梅现在在医院，贫血昏迷，医院里又没有B型血了，还想让你想想办法，那你忙吧，我问问别人
　　卫牧：你在哪？
　　崔晨：省医院的急诊病房，不说了，我去问问……
　　卫牧想也不想果断的说：不用找人了，我就是B型血，马上来

　　卫牧二十分钟后就赶到了医院，直奔急诊病房。卫牧一边挽袖子一边对值班医生平静的说：小孟，给这个病人输血吧，用我的，我是B型血
　　小孟医生还没弄清楚情况，但听他的口气再看他冷峻的表情，也就猜到两人可能认识
　　卫牧坐着，自己的鲜血通过管子换换进入青梅体内，卫牧望着因失血过多陷入昏迷的青梅陷入了沉思，以致崔晨进来都没有察觉
　　崔晨走进，小声喊他：大表哥
　　卫牧看了他一眼，崔晨顿时像个瘪了的皮球：这……不是，我的错，谁让她学什么普度众生……
　　原来今天青梅带旅游团去西山，正值周末游人如织，安排自由活动后青梅就坐在一棵树下乘凉，刚好有个小偷在扒包，有个妇女看见了，忙呼喊，小偷亮出刀子，旁边的游客看见了都觉得这小偷太过嚣张，愤怒之下群起攻之，吓得这个小偷一退再退，到山崖边退无可退。在场围观群众有人嗤笑，说一个小扒手还有勇气跳崖，小偷没办法，急的翻过铁索眼看就要跳下去。在一帮看的青梅眼疾手快，一冲过去连拖带拽把这个小偷拉带安全的地方。当时场面乱作一团，小偷手里的刀，可能在拉扯间划到她的右手动脉
　　崔晨郁闷：你说这是个女人该干的事吗，学雷锋也不能这样学啊？崔晨叹了口气：这下好，事情一闹大都说她是个“见义勇为”的女英雄，还要采访她，这不，我才刚赶走几个记者
　　卫牧望着青梅苍白的脸，没来由的觉得好笑
　　这个女人好像身体里有团火，胡乱的燃烧，没有章法，肆意妄为。却让身边的人觉得明亮温暖

　　沉睡的青梅觉得不太舒服，轻轻嘟囔一声，慢慢的睁开眼。她环顾四周却被眼前的架势吓了一跳
　　崔晨满脸担忧的看着自己，而卫牧正坐在离她很近的地方面色沉沉。
　　青梅挣扎着要起来
　　卫牧严肃的说：你正在输血，动什么
　　青梅不敢再动，只得乖乖躺下
　　崔晨，卫先生又给你们添麻烦了。青梅满是歉疚
　　一旁的崔晨连忙说：这倒没什么，不过我们公司出了个见义勇为的女英雄，还让我蛮忐忑的
　　说完两人都笑起来
　　一旁的卫牧没笑，他还在对青梅刚才的称呼不能理解，什么叫“崔晨、卫先生”，不知不觉间两人好像拉远了距离
　　笑归笑崔晨嘱咐青梅：你下回见到这种事不要再头脑发热了，要是不小心那人把你一起扯下去怎么办？要是那刀插胸口上怎么办？退一万步讲，你也不能白白浪费我大表哥的血吧
　　青梅这才发现，自己正在输血，而管子的那一头连着……卫牧的手臂。鲜红的血液从那头源源不断的流过来
　　青梅有些贫血，从没有输血的经历，这是头一回亲眼看见一个人体内的血液源源不断的流进另一个人的身体里，这种感觉很奇妙，好像某种无名的力量注入身体中，有点像武侠小说里的内力疗伤。况且对方还是一贯冷面的卫牧，这有点让青梅出乎意料

　　谢谢你，卫先生。不管之前对这个人有多少偏见，这一刻青梅发自内心由衷的感谢他
　　卫牧略微点头，面色依旧阴沉
　　青梅以为他的脸色是失血过多的反应，她连忙对青梅说：差不多了吧，我觉得我没流多少血，要不就拔掉吧
　　卫牧不做声，也没有任何动作，气氛有点尴尬
　　崔晨见不对忙说：我去办住院手续，你们先聊。还没等青梅拒绝，就一溜烟的走远了

　　两人都不说话只听见机器的工作声，青梅低着头绞尽脑汁的想话题，卫牧却先开口
　　为什么要救他？
　　青梅抬头想了想才明白他说的是那个小偷，看他眉头紧皱不由笑起来：这没什么呀，每个人都有做错事的时候，改了就好了，难道错了一次就要让他死？
　　可要是他以后再去做小偷，你做这些不是没意义吗？卫牧接着问
　　不会啊，他做不做小偷是他的事，可一个生命在你面前消失，你怎么能不做点什么呢？青梅想了想。这和你做医生治病救人是一样的道理，有时候虽然知道治不好了，可还是要再试试
　　卫牧的眼睛眯起来，他好像记得自己刚刚开始学医的那段日子，那时候他总对自己说，试试吧，说不定就成功了。可挡在他面前的东西太过庞大和强壮，自己与它的每一次对峙都筋疲力尽。那么多年了，就快到了极限，每次回家都觉得自己就要妥协，心底有个声音说：就听他们的吧，过着由他们安排的人生，接受着他们认为的幸福。就这样吧
　　可是，总想再试试啊
　　青梅见他半天不说话，以为自己的解释还不够详尽，于是她再接再厉：可能做小偷也并不是他愿意的，被生活所迫，经济的压力，才让他走上这条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犯一次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犯一辈子的错，还全然不知，或者麻木妥协，经过这件事，我想他的心里该会有所醒悟吧。如果这个小偷就此罢手，他就会结束这样的生活开始新的生活，这不和你们医生挽救生命一样吗？
　　青梅说完去看卫牧，却发现他面色奇怪，以为是有什么不良反应，急忙喊医生，医生来结束输血。整个过程卫牧都心不在焉，青梅无奈的想，不会是还不明白吧，我的解释能力就这么差

　　虽然青梅一再推辞，崔晨还是给他安排了住院，青梅要拿钱给他，崔晨只说这个月青梅带了不少团业绩很好，就当是用奖金交的住院费了，让她安心养病。青梅无奈只得说下次一并加上以前的钱还给他
　　直到深夜，在青梅不断的催促之下，两人才离开
　　走之前卫牧在门口突然转头，声音沉沉像是思考良久：吴青梅，如果一次失败，你还会再试第二次吗？
　　这个问题没头没脑，青梅不明就里，却答道：会吧，说不定第二次就成功了

　　卫牧不动，只看远远的着青梅，然后他低下头像是在笑，只是这笑意太淡青梅看不真切，只听见他说：以后叫我卫牧吧，吴青梅，就当输血谢谢我

　　青梅望着卫牧远去的背影，眼里满是疑惑，没多久贫血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沉沉睡去